“官家!”姚仁兴跌在地上,“臣有冤情!” “不必再说了。”李祐寅把在场所有臣子都轰出去,只留曹规全在殿。 人走完了,李祐寅才又愤愤起来:“出兵镇压,我找谁出兵?现在朝里能带兵的不就是纪阔和赵仕谋么?如若纪阔出去,岂不是留独虎在京?可要是把赵仕谋派出京,无疑就给了他拥兵造反的机会。” 曹规全说:“臣看,还是派赵仕谋领兵平叛最为妥当。他有一质子在京,焉敢有谋逆之心?” “质子?” “当然是驸马都尉赵瞻悯。” 李祐寅恍然大悟:“是啊,赵瞻悯在京,也不怕他在外拥兵自重。可此一战,赵仕谋得有战功,将来声望更盛,怎么办?” 曹规全说:“赵仕谋手中虽握有兵柄,可仔细算来,也不过就是神策、雄略二军的十万人而已。臣有万全之策,既赏他,又贬他。” “既赏他,又贬他?” 曹规全幽幽说:“官家的赏也是赏,罚也是赏。” 【作者有话说】 本文设定:祖宗家法中有一条,除了谋反罪外,皇帝不得杀官吏。刺配流放已经算是官吏中刑罚的顶配了,皇帝杀官吏会受到舆论的严厉谴责。 本条参考借鉴宋朝的“祖宗家法”。宋代陆游在《避暑漫抄》中提到过太祖誓碑,其中有一条就是“不杀士大夫”。本文将士大夫改成官吏(即不杀文官、武官),与历史有别。本文中,人人都知道有这一条祖宗家法,朝臣们监督皇帝必须严格遵守此条祖宗家法。 造反的伏笔还是38章
第67章 二二 天难谌(四) 齐州清平县佃农造反起义,带动周围几县一同暴动。起义军攻占县衙,冲进齐州城官府,又相继攻下兖州、迎州。 带头的佟三改名佟立德,打着共富贵的名号自封为皇帝,取国号“齐”。刘初四被封为进平王、大齐殿前司都指挥使,成了伪齐朝廷的重要一员。 三州沦陷之后,伪齐又于八月发兵进攻兖州南边的丰州,丰州屯驻禁军统领晏群不战而降,拱手将除平宜县之外的一城三县让给起义军。 因西边秦州正在打仗,两边同时生战实在不妥,周廷原来是想劝降,但伪齐拒不接受。珗州与丰州只隔着一个泗州,眼下丰州将要失守,如若再不镇压,珗州必危。李祐寅立刻派神策军强攻丰州,以免战火南延,又派雄略军从西边攻下齐州最西的清平县,直捣起义军大本营齐州城。 两兵分路先后出征平叛,神策军于九月初一出征,雄略军稍晚才启程。 八月的最后一日,星光点穹,月悬云中。军营箫声依旧,笼罩黑夜。 谢承瑢才从议事军帐中出来,打算回家一趟,赵仕谋将好也要回营帐,同他顺路。 赵仕谋说:“你是阿敛的上官,本来这件事我该第一个同你说的。我想把阿敛暂时调到雄略军。” 谢承瑢一怔:“为什么?” “阿敛是我儿子,父子同军作战,应该回避。”赵仕谋已经把平叛的事情都想好了,他说,“我让阿敛跟着周仲佳,不会有事的。” 谢承瑢说:“太尉想得周全。只是我觉得,如果二哥在您身边会更好。” 赵仕谋笑笑:“我与他互为软肋,一定会瞻前顾后,贻误军机。况且他在我身边,我是用他还是不用他?我用,军中议论;我不用,军中还是议论。不如干脆让他去雄略军,省去很多麻烦事,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学会怎么打仗。” “是。”谢承瑢莫名有些失落,“父子同朝,本就该回避。二哥离您远了,也就落不到人的口舌了。” * 谢承瑢没有先回家,他还要去一趟白玉馆。之前谢忘琮叮嘱过他的,要他多点几次穆娘。她说穆娘辛苦,就陪在那儿喝一盏茶,喝完就可以走了。 谢承瑢每月去两回,因为阿姐每月都要传两封家书回来。月头两封,月中两封,一封是给他的,还有一封是给穆娘的。他来白玉馆,就是要把信带到。 穆娘都是坐在屏风里弹琴,多余的话他们一句也不说。曲子是无趣的曲子,屏风是灰蒙蒙的屏风,茶也是苦涩的茶。 隔壁常常有哭泣声,谢承瑢不知道她们是高兴得哭了,还是屈辱得哭了。他想起来阿娘了,阿娘曾经也在白玉馆里哭过,就像现在一样,但他不知道阿娘哭是因为高兴还是屈辱。 谢承瑢这一盏茶要喝尽了,他才站起身,穆娘忽然叫住了他。 “谢官人。” 谢承瑢朝屏风作揖:“穆娘子。” 穆娘不再弹琴了,她偶尔才拨弄几下琴弦。她对着屏风望,犹豫了很久才说:“奴听闻官人要出征了,是不是这几月都不能来白玉馆了。” “是。阿姐还是会传家书,我会叫人送到您这里的。”谢承瑢说。 穆娘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奴愿官人凯旋。” 谢承瑢要走了,他还是没有多余的话要和穆娘说。他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屏风,看见穆娘正掩面哭泣,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穆娘哭。 他问道:“穆娘子怎么哭了?” 穆娘说:“我担忧秦州的信会来迟,官人您也走了,就没有人在乎送到白玉馆的信了。” “不会的,阿姐的信不会迟,也会有人在乎送到白玉馆的信。” 穆娘还是在屏风里面,她又抱住了琴。她见屏风外踏出门的身影,和谢忘琮几乎一模一样。 录事巷边上就是建国寺,就隔一条街,谢承瑢要经建国寺回家。 其实他不是很信佛,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寺门就走不动路了。他盯着寺里面的香炉望,等到那个银冠绯袍的郎君出来了,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停在这里。 是赵敛,谢承瑢原本不知道赵敛来了。 赵敛手里抱了两本佛经,老远就看见谢承瑢了,快步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儿?你从哪来的?” 谢承瑢说:“我从北营来的。你怎么在寺里?我以为你回家去了。” “不是要出征了么,我怕正月十八回不来,赶不上我娘的忌日,所以先来念经了。”赵敛歪着头对谢承瑢笑,“我也替你阿娘念经了。” “多谢你。”谢承瑢看见赵敛肩上有一小撮香灰,顺手给他掸了,“一会儿回家去吗?” 掸灰的时候,赵敛闻到一股胭脂味,好像就是谢承瑢身上散出来的。他有点黯然,同时又嫉妒了,问:“你从哪里来的?” 谢承瑢摸鼻子:“我从北营来的。” “真的?” 谢承瑢真心虚,他下意识拉了一下赵敛的袖子:“刚去了一趟白玉馆,我不是同你说过的么,去替我阿姐送信。” 赵敛又笑了,他总是笑一阵、恼一阵,叫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串佛珠:“我向住持求了个宝贝来给你,你明天出征的时候戴着。” “佛珠?” “对啊,开过光了,很灵。” 谢承瑢一点都不信佛,他也不需要什么佛珠。但这是赵敛送给他的,他一定会收下。他问:“求它做什么?” “我怕你做噩梦,也怕你整日难安。佛珠守着你的七情六欲,有它在,你就不用害怕了。”赵敛把佛珠缠在谢承瑢的手腕上,边缠边说,“方才念经的时候,我还问神佛了。” “问什么了?” “我不告诉你,一会儿我告诉你了,你肯定要打我。”赵敛眼睛亮亮的,“我说神佛在上。” 谢承瑢推他一掌:“你要说就说,你不说就别说。” 赵敛嘿嘿笑:“我说神佛在上,今天谢同虚会送我回家吗?神佛说会,谢同虚不仅会送我回家,还会给我讨一个赏。” 谢承瑢真是无话可说了:“你想要什么赏?” “你送我回家就知道了。”赵敛把佛经揣袖子里,他害怕谢承瑢会不耐烦,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你会送我回家吧?你要是不愿意,也不要紧。” 谢承瑢的心都软透了,他向来就是吃这一套的。他说:“我会,神佛都说会了,我还能不愿意送吗?” 赵敛又嘿嘿笑了:“那,天黑了,我很怕黑的,你要离我近一点儿。” “你想我离你有多近?” “很近很近,你贴着我最好。” 谢承瑢又要说赵敛没皮没脸了,可是他看赵敛眼睛的时候,只能说出来:“多谢二哥。” “为什么谢我?” “你替我求东西,又替我阿娘念经,我当然谢你。” 赵敛嘟哝说:“我不要你谢我。” 夜里有小虫藏在草丛里咕咕叫,谢承瑢和赵敛每走一步,小虫就叫一声,把脚步声都挡住了。 他们确实走得很近,但也没贴着。赵敛脸皮厚是厚,可是过于无礼的事儿他也不会做。谢承瑢没贴上来,他也不会贴过去。 大约走到巷子里,赵敛忽然说:“你知道我被我爹调到雄略军的事情了吧?” “我知道。”谢承瑢说。 赵敛叹气:“我想和你一起的,这下我不能护着你了。” “你怎么护我?” “枪来了我替你挡,刀来了我替你劈,所有的伤我都替你受。” 谢承瑢笑了:“按你这么说,好像你不来,我就成窟窿眼了。” 赵敛“呸呸呸”,他不准谢承瑢说不吉利的话。他非要说好话,他说:“谢同虚在战场上永远都不会受伤的,每一次都会赢。” “那你呢?你自己怎么样?”谢承瑢问。 赵敛对自己就没那么多好听话了:“我活着回来就行了。” “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我也就好好的了。” 谢承瑢终于贴着赵敛走路了,他们肩靠着肩,手臂靠着手臂。走了一会儿,谢承瑢又替赵敛整理衣领。其实衣领一点都不乱,他非把衣领弄乱了再重新理一理。他摸着赵敛暗红色的领子,也不敢抬头和赵敛对视。 赵敛低一低头就能碰到谢承瑢的头发了,可是他没敢碰。他怕又把人家给吓跑了,这时候吵一架,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好!但是他很急,他想抱一抱谢承瑢,不给抱的话,偷偷亲一下头发也行。 “我刚在建国寺问神佛!”赵敛憋不住了,“我问他们,谢同虚什么时候才能正眼看一看我。” 谢承瑢抬头看赵敛的眼睛:“我什么时候没有正眼看过你?” 赵敛咽了一口唾沫:“你真坏!” “我干什么了?”谢承瑢觉得摸不着头脑,“我什么也没干。” 赵敛委屈地说:“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干,才坏。” 谢承瑢不给他理衣领了,还离他远远的。赵敛以为谢承瑢生气了,快步跟上去:“我没有贪心啊,我什么都没想。” “我什么都没说呢,你急什么?”谢承瑢觉得好笑,“你看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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