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永抵着大风走向那女子,疑心问:“你是?” 妇人见面前是身着紫衣的官人,立刻跪过来磕头:“请大官人救我阿姊一命!请大官人救我阿姊一命!” 齐延永叫禁军稍退,转头问道:“你阿姊是谁?” “我阿姊便是杀夫案的王氏!”那妇人声嘶力竭地大哭,雨滚在她的脸上,丝毫分不清雨与泪了。她抱住齐延永的靴子,“请大官人救救我家阿姊!请大官人救救我家阿姊!” 齐延永扶起她:“案子已经由审刑院再审了,你在家等着便是,何苦在雨中呢!这是宫门,有这么多禁军,伤了你怎么办?” 妇人呜咽不起:“我阿姊都要死了,我还怕什么死?大官人,审刑院当真有在重审案子吗?今日珗京府府尹魏之临告诉我,我阿姊这案子轰动上京,如若当真由审刑院发回重审、驳回死刑,便是他办案不力,到时朝廷指责,一定有损他的仕途!他威胁我不得上诉,否则就立刻处斩我阿姊!敢问大官人,我阿姊做错了什么?难道杀了随时都可能杀她的负心人也算是错吗?她只是想活,有什么错?这礼法就是如此无情吗?难道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 曹规全咳了一声:“不得无礼,你可晓得你面前是什么人?” 齐延永欲拦曹规全,曹规全却快一步,“他就是尚书右丞,当朝执政官,齐安成。” “原来是齐右丞!”那妇人哭道,“官人既为右丞,能否救我阿姊一命?这是珗京,是天子脚下!倘地方官员因怕担责就随意处死百姓,那我大周还有什么律法可言?难道官吏的仕途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吗?!若真如此,朝廷岂不是无情、凉薄至极!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齐延永问:“随意处死?死刑须由审刑院来定,魏之临怎么有资格来定死刑?” “官官相护,蛇鼠一窝!官人,您不知道珗京府已经烂透了吗?您不知道审刑院已经烂透了吗!小人不解!小人万分不解!” “烂透了?好一个魏之临,好一个审刑院!”齐延永怒而拂袖,“我这就去见官家,为你讨回公道!大周绝不会辜负每一个子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佞!请你一定放心我!” 他再次转身回宫,没入雨里。 曹规全要喊住他,可这样大的雨,他喊不住齐延永。他望着齐延永持伞奔向宫巷的背影,也喃喃说:“大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佞。” 崇政殿外的蜡梅傲立暴雨中。 ** 辛明彰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雨了。 雨从天上倒下来,哗啦地,把禁庭里里外外都洗得干净。 废后诏书还摆在阁内,黄门正搬空凤仪阁,把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都撤走。 辛明彰耳朵嗡嗡的,李祐寅哄骗她的话好像还响在她的耳侧。李祐寅说:“彰儿,我也是无可奈何!且委屈你些时日,等我安抚好朝堂,一定会复你后位。” 辛明彰觉得很可笑。 “圣人。”侍女桃盈来为她披衣,“天凉,披件衣吧。” “这里还有什么圣人呢。”辛明彰笑笑,“只有废后,无有圣人。” 桃盈说:“官家会为圣人做主的。” 辛明彰把衣服丢到地上去,披散着头发走向窗边。 “七年风雨不足惧,今朝秋尽哪可历。罗衾怎耐冬风续,卿卿岂比明堂意。一面是江山社稷、群臣进谏,一面是累赘发妻、皇权阻石,你说要怎么选?” “圣人!”桃盈有些落泪,“官家会护着您的,您再多给他一些时日吧!” “我要等他?什么时候我的命要紧紧攥在他人手里了?”辛明彰死死盯着窗外的雨,“何时我的命,就紧紧攥在那些人手里了!行为不正,我可有哪点行为不正?我为中宫,这些年肃清禁庭,未有一日荒废!我按陛下之意,行陛下欲行之事,到头来,我倒是大周祸害了?” “请您别说了!” 辛明彰毫不畏惧:“我知道陛下想要怎么样的女子,所以我就要做什么样的女子。我知道他厌倦宫里这些端端正正的人,厌倦了规矩!可怜我为了他,不仅要打破这些规矩,还要牢牢被这些规矩所束缚!是我错了吗?难道是我的错吗?” 她泄了一口气,“他废了我,却又不想我离开他。他负了我,却不敢做负心人……他把我关在这里,一刻都不准出去!我算是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圣人,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若是传到官家耳朵里,他一定会生气的!” 辛明彰冷笑说:“生气?只有他可以生气,我们都不能。我们活着,却得像死了一样……”她静了很久,“桃盈,带我去见太后。” 屋外暴雨不绝,雷声大作,叶落满地。 朱怀颂在秋实阁念经,有内侍在外面说:“娘娘,凤仪阁辛娘子求见。” 她手中佛珠一停,听了半晌雨声,又再拨弄珠子:“她来做什么?” “辛娘子披散着头发来了,说是要向您请罪。” “请罪?”朱怀颂放下珠子,“她哪是来向我请罪的呢,她是在求活。让她进来吧。” 辛明彰进门,一见到朱怀颂就扑通跪下来:“罪妇拜见娘娘!” 朱怀颂眉头微蹙,见辛明彰哭成这样,便也顺势做个同情的样子。她屏退侍从,问道:“你何罪之有?” 外头雨声阵阵,骤而雷鸣,秋实阁内所有声音都被大雨遮掩住了。许知愚与高奉吉守在门外,默默看阶前的雨。 高奉吉问:“辛娘子被废了,将来该何去何从呢?” “她何去何从,要看官家的意思。” 高奉吉叹了一口气:“皇宫禁内,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说了,就要牵连一大片了。” 许知愚瞥他一眼:“怎么,同情她?” “我只是感叹。早晨还是皇后,到晚上就是辛娘子,真是来去快也。”高奉吉去接檐上掉下来的雨珠,“朝宠夕弃,我只是觉得唏嘘而已。” 许知愚倒是很看淡:“荣宠只在一时,你该明白这个道理的。荣宠,就是天底下最抓不住的东西。” 到后半夜,辛明彰才从屋里出来。朱怀颂已经叫人去收拾她的东西了,也许过几日就要把她送出宫。 “娘娘还能放她出宫吗?”许知愚问朱怀颂。 朱怀颂悠悠说:“她是个不得了的人,留在宫里,迟早有一天会把皇宫给吃了。” 高奉吉噗嗤偷笑,被朱怀颂发现了。朱怀颂意味深长地望向他:“怎么了,你不信我?” “人怎么能吃了皇宫呢?”高奉吉不解,“人就是人,人那么小,皇宫那么大。” 朱怀颂点着他的眉心:“因为人是活的,皇宫是死的。人那么小,却能建得了皇宫,创得了基业,你说人能不能吃了皇宫?” 高奉吉有些不明白,但他还是说:“娘娘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1]、[2]皆出自宋·蒋捷《虞美人·听雨》。 1两黄金=10两白银=10贯(吊)铜钱=10000文铜钱。 文中的审刑院与宋代的审刑院不同,有私设。 辛明彰第一次出场是在第38章 。辛姐这名字那么炫酷,肯定不是路人甲啦~ 谢姐有自己的字,叫“怀玘(qǐ)”。出现的频率很少,现在还没出现过,以后会偶尔出现。
第49章 十七 问明月(一) 珗京王氏杀夫一案,在尚书右丞齐延永及数十位官员的联合上疏下总算结案。王氏被判无罪,立即赦免。 尚书右丞齐延永在紫宸殿愤慨说:“何为‘安’?女坐室内则为‘安’。女子能独居而无需畏惧防范,女子嫁人不受夫家压迫,世间男女平等,此为‘安’。无母便无子,如若大周能护得了天下女子周全,这才能叫做盛世之国!” 此举尽收民心,齐延永的名声响遍珗州,李祐寅借此拜齐延永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与颜辅仁并相。凡有功者皆擢升,大理寺上疏此事的两位大理评事林珣与雷孝德,也由齐延永举荐升官。 同时,罢魏之临珗京府府尹之职,罢黜刑部部分官员,罢审刑院归刑部,并重新任命刑部长官。李祐寅在此次夺权之争中牢牢掌控了大周的司法权,合情合理,皇太后也无话可说。 废后之后,百官上疏,曰“国不可无后”,请陛下立新后。为稳定朝堂百司,李祐寅听从群臣意见,立开国功臣徐歇的曾孙女徐婉为后。 朱怀颂本想送辛明彰出宫的,谁料辛明彰却在此时被诊出喜脉。因怀龙嗣,出宫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诊出喜脉的那一日,李祐寅高兴得一夜都没有睡,辛明彰也一夜都没有睡。 官家凉薄,她被废不过一月,这便又立新后。新人笑眼盈盈,哪见得旧人神思惆怅、夜难安寝。 原本她是可以逃出皇宫的,可到头来,困住她的,竟是自身骨血。 她恨不得立刻就喝一碗堕子汤,杀死这个令她憎恶的孩子!可是她却不能。她要是想活下来,就必须生下这个孩子。 没人比她更矛盾了。她摸着小腹,心思郁结。 * 李思疏进封楚国长公主,下嫁赵敬,十二月初五是长公主出降日。 朝官得假三日,军营的管军将军们都来参加长公主的昏礼,禁军也放假了。赵敛本来是要去接亲的,但他想先去街上凑个热闹,等凑完热闹再干正经事。原先是打算喊谢承瑢陪他去玩的,可是想想,万一他忍不住在人家昏礼上胡言乱语了怎么办?那他就成最喜庆日子里最痛苦的人了。所以他故意躲开谢承瑢,去找纪鸿舟陪他凑热闹。 长公主出降,十里红妆铺满,凡是街上楼阁高台尽挂彩灯,如是上元佳节。只见檐床[1]数百,又有头戴卷脚幞头、身披紫衫的天武官抬轿;还有几十位驭马宫女,皆头戴珠钗、身披红罗销金袍帔,壮观奢华异常。[2] 赵敛看着满街的灯,竟然在想:若是男子与男子也能成婚就好了,那他一定会以三书六礼求娶谢承瑢,为他办这样盛大的亲迎仪。可是男子和男子不能成婚,他也只能给谢承瑢口头的承诺,既如此,他还有什么脸面向谢承瑢告白呢? 赵敛很沮丧。 纪鸿舟完全看不出他沮丧,甚至还在他旁边说:“等我成婚了,我也要弄成这样。” “你弄成这样是僭越,小心被抓走。” “你可真会泼冷水。”纪鸿舟翻他白眼,“不过你也算是皇亲国戚了,等以后成婚了,说不定也能办成这样。” 赵敛一愣:“你说我成婚?” “是啊,你总有这么一天吧。你大哥一成婚,你不也快了?到时候喜欢哪家的娘子,一定得第一个告诉我,我替你看看。” “我给你看个屁,我才不会给你看。”赵敛心虚死了,马上说点别的话,“我听说你编到擒虎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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