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先瞧见身侧摆的屏风。 屏风是青山隐隐、绿水悠悠,有渔在舟、随天渐游。留白处约有人影,那是谢承瑢倚在床边。 “二哥?” 赵敛没吭声,把门关了,坐在屏风前喝茶。 茶很浓,浓得发苦发涩,他不知道是茶坏,还是他心情坏。 “你不睡觉吗?”谢承瑢从屏风里探出脑袋问。 赵敛说:“阿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昭昭。”他自责地喝好多水,“我明天募几个壮汉来做家丁,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出门了。” 谢承瑢感觉匪夷所思:“壮汉?保护我?是我保护他们才对吧。” 他故意说这样的话逗赵敛开心,可赵敛根本笑不出来。 “是,我想好了,宅子里这些小厮各个都弱,同你出门是一点作用都不起,屁都指望不上。我平时有空还能陪你出去,现在我忙了,就没空了,可我又不想你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我得找人来。” “不必了吧,哪有人出门带壮汉的,这样大家都被吓跑了,连菜都不卖给我。” 赵敛郑重地摇头:“最好是都被吓跑了,离你远远的,这样谁还敢做那种事?” 谢承瑢语塞了:“你叫那些人跟我出门,我也不自在。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赵敛把杯子里的水咕咚咕咚全喝了,“不能再有下回了,昭昭。” “也不会有下回了。”谢承瑢坐到他身边去,“下回我就不出门了,你也不要特意为了我再找谁进家里。” 赵敛没弄明白:“什么意思?” “就不出门了呀,还能有什么意思?”谢承瑢见赵敛又去摸茶壶,笑道,“你以为是酒呢,借茶消愁?喝了晚上睡不着觉,还要起夜吵我。” “不出门?不出门不得憋死了,不行。”赵敛不喝了,问,“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两个人?” 谢承瑢说:“他们是人家雇来跟着我的,也不是真的想要杀我。我想着,就不要让他们为难了,所以让小六放他们去军营里,从军。” “那不行,就轻而易举当他们跑了?至少得抓回来打个七八十棍,问清楚吧?”赵敛气得咬牙,“七八十棍都少了,得一百棍。” “打一百棍,人都要死了,还怎么招?到阎王殿里招啊?”谢承瑢上手摸他小腹,忽然问,“喝这么多,你想不想解手?” 赵敛挪开他的手,严肃道:“我很认真呢,你别逗我笑。” “我没逗你笑啊,你喝这么多水,我问你要不要解手。” 赵敛不搭理他,继续说:“我得把他们审出来,让他们招。” 谢承瑢说:“你审不出他们的。” “我一定能审出来,若审不出,就送他们去死好了。” 谢承瑢噎住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把他们交给你。你一天到晚就杀杀杀的,他们是人!他们不过是收钱办事,你要杀,怎么不杀雇他们的人?” 赵敛觉他不对,反问:“你知道是谁雇的他们?” “我不知道。” 赵敛看他要走,抓住他手腕问:“你知道是谁,不告诉我?” “不要再追究了,算了吧。” “为什么不追究?我偏要追究,我偏要把他们打得半死,不然是个人都能打你的主意了?还是说,你知道是谁雇他们的?” 谢承瑢心说不好,又被猜中,撤了手往屋里走。 他躲到屏风那头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被屏风挡着,他说话才更大胆:“二哥,我心里有数,你也不要问了。” 赵敛还在这猜:“崔伯钧?秦书枫?还是唐任?我觉得是崔伯钧。” “不对。”谢承瑢拈着屏风后面的兰花,折过来、折过去,后来才小声说,“二哥,思衡姓梁。那些人以为我是思衡,所以来试探我。” 赵敛一下子就明白了,坐在凳子上说不出话来。 思衡姓梁,少有人知道思衡姓梁。他知道,瑶前知道,赵敬也知道,那是他以前无意中告诉他的。瑶前犯不着找人来跟踪谢承瑢,只有他哥。 “你瞧吧,我说了,也让你为难。我不说,你也担心。其实说来说去,最为难的是我。” 可怜的兰花,枝叶都被谢承瑢拽下来了。他想把叶子再接上,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正此时,赵敛从屏风那里摸过来,贴到他身上去。 “阿昭,我给你做主。” “怎么做主?那是你亲哥哥。你们兄弟二人要是因为我吵起来,我就又当罪人了。”谢承瑢把兰花叶子绑在一起,觉得好了,才又说,“算了吧,当作不知道,也就过去了。况且那两个人也没有打算要杀我,只是试探我会不会武。我成习惯了,随手就打上去,他们鼻青脸肿的,比我惨。” “我能当作不知道吗?你还替他们开脱。”赵敛不乐意,“就算是我哥,也不能对你如何。我回头找他去,他要不来和你请罪,我就跟他分家。” 谢承瑢有点惊愕:“请罪?分家?” “他做错了事,不来请罪吗?我是没办法找人把长公主揍一顿,但我能找人把他揍一顿。” “疯了吧你,那是你哥。他从小陪你一起长大,你为了我要揍他?算了,别想了。” 赵敛不依,他说:“我非要赵瞻悯过来同你请罪,他若不来,我们弟兄俩还有话要吵呢。你别担心,我怎么会让你难做。” 谢承瑢觉得这样也好,便说:“你看吧,我信你。” ** 次日。 赵敛持着白灯笼上朝,才过左掖门,去往待漏院,林珣便从他身后追上来,呼唤道:“观忱。” “林官人。”赵敛作揖,“今日官人来得可早。” “不早,不早。”林珣同他并肩走,理好微微皱起的宽袖,说,“这几日睡不着,唐任的案子交到大理寺,刑部也闲不下来,我一直在为其烦神。” 赵敛用余光瞥他一眼,说:“看来官人也彻夜难眠了?不过你们司法司的事儿,我沾不上边,不能替你分忧了。” 林珣又说:“官家把案子交由陈复一个小官来查,确实很难行。没有我在后面助他,他怎么能成事呢?” “夷玉一向爱做他人贵人,今也如此?”赵敛笑着看他,“看中他什么了?” 林珣被识破了,叉手说:“陈复曾家道中落,更知道听话的好处。在朝里,随心所欲可不能成事啊。乖巧些,不是让你我都好过吗?” 赵敛噗嗤一声:“哦,看来我还给你引荐了一个好人物。” 林珣笑笑,还是拱手说:“不知观忱同陈复有过什么过结,今日说出来,也好互解恩怨。” 赵敛不再笑了,慢悠悠往前面走:“过结恩怨算不上,我只是单纯不喜而已。他做他的官,我做我的官,又碍着什么事儿呢?” 林珣一听,笑意更甚:“既如此,观忱也成了陈复的贵人,若他来日有登高位的机会,第一个就要来拜你。” “怎么,你笃定他这一回能成?步军司的案子还没有头绪呢。” “难道在观忱心里,就非得有个头绪才能定案?步军司里死了人,肯定要拉个人出来的,不是唐任就是是秦书枫,总不能是你吧。”林珣低头,把笏板上的字看遍,说,“唐任,不过是诸多水花中的一点而已。观忱若是想在步军司站稳,止一个唐任,还做不到。” 赵敛停下脚步,抬眼看前头朦胧飘渺的琉璃灯。 林珣也随着他一起停下来,望向那些灯:“居再高的官,没有内里,都没什么用。” “内里?”赵敛笑了两声,“案子出在步军司,我要是在此时抢权,官家会不会给?旁人又会怎么议论?相比权力,还是名声最重要吧。”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吗?只要你一封弹劾奏章送到官家那里,秦书枫的兵权自然不稳了。冒一份险,得的,是天大的收益。” 赵敛叹了一口气,轻飘飘说:“这不是冒险,我也不想冒险。”
第207章 六十一四 树皆秋色(一) 唐任案交由大理寺推勘。本是大案,主审官当是六品及以上的大理寺官员,而这一回官家却让从七品的大理寺正陈复主审,不由叫诸位官员满肚疑团。聪明点的,知道官家的用意,可怜陈复;看不明白的,羡慕陈复得了好差事,想必就此鱼跃龙门了。 陈复自己心里是很清楚的,他只是一小官,在朝堂中无关紧要,陛下不想两头得罪,推他出来承祸而已。他得了诏,除了正常查案之外,还忧虑将来的仕途、朝中的人脉。查案查到一半,刑部尚书林珣来提醒他,步军司的案子,绝对绕不开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赵敛。 陈复需要得到赵敛的协助。 八月初五的百官大起居,陈复终于再见赵敛了。不过上朝前他还没法同赵敛说话,只能等到下朝。 今日上朝,官家向百官宣告,已定下太子婚事,择定了太子妃,太史局也已算好了日子,选在腊月十五。 话说出口,殿上百官皆摇头侧视,似有话说。但官家并不允许他们多言,随口就将话头转到步军司的事上,陈复就不能再想其它了。 李祐寅问陈复:“有没有查清尸源?” 陈复答:“尸源已经查清了,是白玉馆的小唱,名唤窈奴。约六月底,窈奴随唐任出馆,后再不得归。窈奴无父无母,由白玉馆的鸨母看过,确她无疑。” “已经过了那么多日,卿有没有查出什么来?” 陈复说:“还在查。此事涉及到大周禁军管军,不能马虎,请陛下宽臣一段时日,一定水落石出。” 李祐寅道:“好,最好是在八月底查清吧,朕已经足够宽限了。” 下了朝,陈复便追着前面紫衣的赵敛,二拜说:“赵节使。” 赵敛停下脚步了,疑惑了半晌,这才作揖:“陈寺正。” 陈复拱手:“八月初秋,天要换季,节使要忌贪凉,防风寒。” “多谢寺正关心。”赵敛笑笑,没有其它话要说了。 陈复还有些忐忑,迟疑一阵,说:“下官有些要紧事,不知节使有没有空,一叙?” 赵敛说:“若是步军司的案子,我可以随寺正移步去大理寺;若不是步军司的案子,恐怕要寺正等我了。” “怎么说呢?” “九月要征兵补步军司空阙,我走不开。” 陈复并不想以公事去见赵敛,既然赵敛不得空,那他就等等。他问:“节使什么时候有空?” 赵敛根本没想,直接说:“不知道。” 陈复受窘,脸上的笑都僵了。他左望一眼、又望一眼,说:“那下官在步军司等节使,节使什么时候有空,下官就什么时候来见。” 陈复果然在步军司等了赵敛一天。他是在步军司衙门里等的,看不清校场里的兵,却能听见校场震天的练兵声。他从衙门的窗户往下看,校场外的空地蹲了不少人,应是在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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