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有难,今西燕有兵十多万,延州统共七万。我军连败,现下士气萎靡,再这样下去,延州必危。”谢忘琮抱拳作揖,“这是曹相公亲写的求借兵札子,请赵部署一阅。” 赵敛根本不看札子,反而将它放在一边。他直截了当说:“调兵遣将须陛下亲诏,无诏,我不出兵。” 谢忘琮道:“有宰相作保,陛下不会怪罪。” “宰相作保?”赵敛摇头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在札子上,“曹规全的话,你觉得几分可以信?” 帐中静默半晌,谢忘琮放下手来,由衷说:“半成能信。” “那你叫我出兵?倘若陛下指斥,我找谁诉苦呢?”赵敛把札子往谢忘琮面前推,“恕难相助了,请回吧。” 谢忘琮与赵敛同时盯着那封札子。 帐外士兵操练的吼声震天,冬末的风还发凉。 那札子上的墨迹早已干透了。 谢忘琮说:“倘若官家降罪,我与谢殿帅、曹相公,担全责。” 赵敛还是幽幽说:“我需要再考虑。” “延州若沦陷,下一个就是秦州。赵观忱……”谢忘琮痛苦地闭上眼,“昭然就在秦州。” 赵敛没说话。 “如果延州没了,那么萧弼就会北上,他还有十几万兵,可秦州却没有二十万兵。”谢忘琮松了一口气,直视上赵敛的眼眸。 她看见那作怒的神情,还有投向她的深不可测的目光。 赵敛问:“你是在提点我,还是在威胁我?” “若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想叨扰你。” “我以为这是公事,谢管军不当拿私事来督促我。”赵敛有些恼了,“没有官家的手诏,我就是不能出兵。有什么问题吗?” 谢忘琮深呼吸:“延州是均州与西燕的屏障,也是大周与西燕的重要关口。延州有多重要,不必我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当然清楚,可是没有官家手诏,我不能出兵。”赵敛站起身,漠然俯视谢忘琮,“我没有任何职责帮谢祥祯守延州啊,你觉得呢?” 谢忘琮望着眼前高大得像山一样的人,竟不知如何说了。她问:“你要怎么样才能出兵?” “拿官家的手诏来。” “那就来不及了!”谢忘琮猛拍桌面,“赵敛,你知不知道延州有多危急?!三县被攻占,现在只剩一个摇摇欲坠的延州城!你以为延州破了,你均州还能守多久?!” 赵敛一字一句说:“我有绝对的把握能守好均州。” 谢忘琮问:“凭什么?” 赵敛伸手:“请回吧,望谢管军下次来,是带着官家的手诏来。” “赵敛。”谢忘琮无力地呼了一口气,不小心瞥见赵敛手上的指环和手腕上的佛珠。她握紧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写信找昭然调兵的。” 她见赵敛不说话,掉头就往外面走,边走边说:“我和我爹,和谢承瑢,我们是一体的。如果延州实在不行了,援军又到不了,我只能让谢承瑢南下相救。如果那个时候你还可以冷眼相望,那我真是替我弟弟觉得不值。” 赵敛忽然大笑:“你现在是在威胁我了?” “是。”谢忘琮止步,“我会让谢承瑢看看清楚,他到底爱慕着一个什么样的怯懦小人。” 赵敛笑着点头,坐下来把札子拆了,说:“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讲话和谢祥祯一样讨厌。” “你要出兵么?” 赵敛不答,把札子完整地看了一遍,问道:“到时候官家怪罪下来,谁替我担责?” 谢忘琮抱拳说:“我,我会替你担全责。” “我要谢祥祯替我担责,即便他是战死了,临死之前也要写一封请罪的札子给官家。”赵敛抬起头来,凛然道,“要写明,是他叫我出兵,他该为此次所有错误负全责。” 谢忘琮额头上的筋一跳一跳:“当然可以。” “我还有两个要求。” “你尽管说。” 赵敛伸出食指:“要我出兵援助可以,曹规全不能干涉我的所有决定。如若他对我说三道四,我立刻退兵。” 谢忘琮道:“当然可以。” “我不要你说可以,你要回去问了曹规全可不可以。”说罢,赵敛再伸出中指,“我要谢祥祯听我调遣,他绝对不能指挥我作战。” 谢忘琮听了,思忖很久,才说:“可以。” “那好啊,七天内我就会率兵到延州。我有一计,请你们家主帅协同我一起完成。” 二人谈到深夜,谢忘琮没空停留,立刻又骑马回延州。 瑶前一直在外面候着,待人走了,这才进来:“二哥。” 赵敛正在写札子,字写得飞快:“一会儿你找人帮我把这封札子送到珗州。” “怎么了?”瑶前往前看了一眼,竟是请罪札子,惊呼道,“请什么罪?” “谢祥祯请我出兵救他。我私自调兵出城,不算是有罪吗?”他把札子写完了,折好、封好,交给瑶前,“快去送,最好是在二十天内送到官家手里,要比曹规全还要快。”
第149章 四六 佛前九思(一) 正月二十七,赵敛按约定日子到了延州。 均州都部署离均,须有一人继续守城,赵敛把这重任交给了秦书枫。 秦书枫对赵敛未得诏命私自调兵一事嗤之以鼻:“你以为你身在均州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官家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很不愉快的,你就等着官家将来降罪吧。” 往延州途中,赵敛一直思索着两个问题。他并不只想做一个远在边疆的守将,想要回珗州,得看官家的意思。如果官家对他以后算账,他也不必多幻想还朝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他还在思索第二个问题。便是与萧弼之战。 赵敛是新将,他这个“均州马步军都部署”其实是靠着谢承瑢和先父得来的。他就是一个没有资历的将帅,如若能一战成名,那么他就可以完全摆脱“受他人恩惠”这一困顿。 他必须要把萧弼打出延州。 正月底,冬风尚在。赵敛上午才到的东周军营,中午就已经坐下来同诸位将领商议军事了。 他说:“萧弼军已经打了五个月的仗,连占了四城,现在一定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不如就利用他们这样的心理,以弱作饵,诱敌深入,再设兵埋伏。” 帐中诸位将军纷纷缄默不言。赵敛就当作是无人有异议:“我军以神策军为主力,现在神策军人数最多的军,就是左二军。” 谢祥祯拧着眉头问:“你的意思,是要用左二军为诱饵?” “是。” 谢祥祯重吁了一口气,靠在椅背:“左二军是神策军兵力最完整的一支军,你要他们去做诱饵?岂不是白白把人往死里送?” “若你用那些老弱伤残,萧弼也不会信。” 崔伯钧是左二军都指挥使,他听见赵敛这样轻蔑的话,心里很是窝火:“你以为是来玩的么?你怎么不叫雄略军的做诱饵呢?难道你雄略军的命是命,我们神策军的就不是命了?” 赵敛面不改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死路了,人才会生出极大的求生欲。” “到死路?!”崔伯钧捶一拳桌面,“你和西燕交过手么?你知道铁骑的威力么?若你的计策失败,那么神策军的将士们就是去白白送死!” 赵敛有点反感:“我不知道我的计策会不会失败,但如果依旧按照你们想的那些窝囊办法,延州城一定守不住。我冒着欺君罔上的风险,不是为了来这里陪你们打败仗的。” 谢祥祯脸阴沉下来,他把腮帮子咬得很紧,半晌才说:“你没有打过仗,战场不是用来玩儿的。你要他们白白送死,我一定不答应。” 赵敛真诚道:“我自然不是来玩的,我自然有足够的把握,能保所有人无恙。” 谢祥祯很不情愿地看了赵敛一眼:“为什么?” “我知道有一句话叫‘置死地而后生’,也知道有一句话叫‘得高者必坠之深’,现在我们未必在最死之地,但西燕一定在最高处。”赵敛指着地形图上东周溃败的路线,“我们要沿着这条路打回去,不能有任何犹豫。” 谢祥祯不说话了,崔伯钧还在暴躁:“就一定非要用左二军吗?” 赵敛退了一步,说:“我要五百精锐作诱饵,不一定非要左二军。” “五百精锐?” “我说了,不是去送死。” 谢祥祯打断他们:“我还要再考虑。” 赵敛不再和崔伯钧争论这件事了,他反过来问谢祥祯:“找人做诱饵这件事,将军又不是没有做过。怎么那个时候可以,这个时候又犹豫再三了?” 谢祥祯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赵敛又说:“还是说,亲儿子比其他人都更不值钱。” “我出兵!”谢祥祯闭上眼,“五百就五百,不能再多了。” 崔伯钧不理解谢祥祯的决定,他以为赵敛在均州这么多年一事无成,肯定对阵不了萧弼军。他追着谢祥祯到帐子里吵了一架,企图驳回方才的所有决定,谢祥祯说:“他说他有把握,且试一试。” “试一试?您是糊涂了,谁都能试,赵敛最试不得!他甚至都没有打过仗!战争并非儿戏,你就算是要教他,也不该用别人的命来教!” 崔伯钧出完气,发现根本改变不了谢祥祯的心意,干脆走了。谢祥祯在帐子里,好久才反应过来“教他”这两个字。 他说:“我不会教赵敛怎么打仗的,我也没法教。” 谢忘琮说:“赵敛太年轻了,官家让他做均州马步军都部署,并非完全是因为能力。” “官家用谁,都有他自己的考量。赵敛就算不行,我们也只能当他行了。”谢祥祯有点累了,他坐下来,连喝了好几口水,“谢承瑢那有没有消息?” “还没传来。”谢忘琮心悬起来,“爹,我带五百兵出去,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谢祥祯没有说话,他还在想赵敛那句话的意思。亲儿子的命不值钱,别人的命值钱,赵敛还真知道怎么噎人最恶心。 三日后,谢忘琮率五百精锐出城,在附近果然碰到萧弼。 萧弼认得谢忘琮,以为机会不易,立即与之作战。 谢忘琮很能打,和萧弼军打了近半个时辰,奈何以少敌多,当真是人疲马乏,这才高呼:“撤!” 萧弼急需谢家将的人头来证明东进的正确,一直紧追不舍。 他追赶着谢军到一处山谷,见树丛茂盛,枝深难辨。前方就是高耸石壁,不能向前。谢忘琮军及时勒马,逃无可逃,又回头和萧弼军打过。 “拿到谢忘琮人头的,赏金百两!”萧弼持枪大喊。 西燕军闻此,发了疯地往前冲,急着要砍人。可就在往前奔的时候,忽有绳索从地上升起,生生绊倒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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