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战辛苦,阿姐要注意身体才是。” “我年轻,不怕累。倒是爹爹,你若能跟他说几句好话,他应当走千里都不累。” 谢祥祯听到了,冷哼一声:“我不稀罕什么好话。” 大军要远去,谢承瑢不好多耽误。他犹豫着要不要和父亲道别,眼看着谢祥祯要走了,又急忙追上去。 他说:“爹,延州远,你身子也不比十年前了。” 谢祥祯一听,板着脸斥责他:“你爹我没有老到骑不动马!” 谢承瑢叉手说:“重枪拿不动,可以换轻弓。” “我真要打死你!”谢祥祯扬手吓唬他,手到一半又停住。他渐渐笑起来,“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娘的忌日,你要记得给她烧纸。” “我会的。” 谢祥祯挥挥手:“回家去吧,我走了。” 他佯装潇洒地骑马远去,将要转弯时,又摁不住回头看了儿子一眼。 “瑢哥去了一趟均州,懂事了。”谢忘琮说。 “再不懂事,他就是混账了。他都二十七了。”谢祥祯又想起来心事了,“我要是死了,他怎么办呢?他还没成家呢。你说赵二,真能让他幸福吗?” 谢忘琮说:“那是他自己选的路,他幸不幸福,都是他自己的事。” 谢祥祯无言了,往前走走,又说:“是啊,随他去吧。” 谢忘琮笑着说:“瑢哥没成家,我也没成家。” “你?”谢祥祯感慨道,“我的好女儿,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我的好女儿。” * 十月底,珗京冷起来了。 殿前司禁军出征延州,最坐不住的当是李祐寅。三衙管军走了一半,现在只有马军、步军副都指挥使不阙。武将凋零,他又安又愁。 他要再提拔一些武将,倘若谢祥祯和谢忘琮有什么意外,大周也不至于无将可战。想着,遂到殿前司看士兵们操练。 神策军等禁军都已经出征了,殿前司的上等禁军只剩一个擒虎军。擒虎军平日练兵非常辛苦,从早到晚,风霜雨雪皆不停。李祐寅就想在擒虎军中挑几个将出来,有没有能力并不重要,听话就可以。 擒虎军两厢都指挥使张延秋随官家一同视兵,恰风烈雨飞,校场中禁军各个赤裸上半身、手拿长枪,怒吼练阵。 “擒虎军现已满员,恰好五万人。”张延秋说。 李祐寅躲在伞下,隔着雨帘看底下将士们,颇满意地点头:“这五万精锐是大周的枪,一定要让他们随时待命,一日都不得闲。” “是。” 他远远地看那些兵,挨个地问排头将领的姓名、年龄。 张延秋一一说出,未有遗漏。 过左第一军,李祐寅一个都没看中。后来到了中午放饭,士兵下训,他也不能再看了。 “将士们平日都吃什么?”他问。 张延秋道:“素荤兼备。庖帐已经做好了,官家要去看看么?” 李祐寅道:“去看看吧。” 他不愿惊动吃饭的将士,故而换了布衣。才进帐子,只见里头黑压压坐了一片人,各个都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很久了。 张延秋说:“平日训练辛苦,所以将士们很容易饿。” “既如此,就多放点饭。若军饷不够,尽管多报。” “是。” 李祐寅走到帐子中央,环顾四周,见到一小将,边吃饭,边盯着手边的一个小铜人。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道:“将军。” 贺近霖抬起头来,用力把口中菜咽下去,盯着来人,不知如何称谓。他见这人华丽衣着,以为是什么大官,便抱拳拜:“官人!” “你这铜人,是哪里来的?” “这?”贺近霖笑笑,“这是我的恩人送我的。” 李祐寅来了兴致:“恩人?” “是。” 贺近霖不知道怎么说,又低头吃饭。张延秋见了,怕圣上不悦,便说:“大官人同你说话,你怎的如此无礼?” “不要吓他。”李祐寅劝阻。 贺近霖不知所措,看了好几眼这位大官人,依旧无甚可说。他擦干净嘴,道:“这是救过我命的恩人送我的,我一闲下来就会盯着看,不忘他对我的情意。” “哦,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李祐寅大喜,“谁是你的恩人?” “是……我不能说。”贺近霖吞了一口唾沫。 李祐寅问道:“为什么不能说?” “他也在军中,我怕我说出了他,会给他带来麻烦。” “你是个谨慎的人。”李祐寅满意地点头,“你叫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一时鸽一时爽…………
第147章 四五 我欲乘风(二) 李祐寅记住贺近霖这个名字了。没过几天,他就和宰执商议,想要除授新的管军,而贺近霖就在其中。 群臣哗然,札子如雪,皆指责皇帝轻易委无名之辈军权,纷纷劝诫。但李祐寅固执己见,他道理也十分充足,其中一条,“如借此能激发将士斗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确如其事。宰执后也就不再反对了。 李祐寅又任命擒虎军左第一军的都指挥使花流为马军司都虞候,以填阙位。 贺近霖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一夜从无名小将升至步军司都虞候。 做了管军,他头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向谢承瑢报喜。谢承瑢是他的恩人,他也是因为那个小铜人才受到官家赏识的,归根结底,谢承瑢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贵人。如果没有谢承瑢,恐怕他早就被逐出军营了。 傍晚,他收拾好军帐,带着铜人、柿饼来找谢承瑢。他满心欢喜地来,可四处找都没见到谢承瑢的影子,心中颇为失落。他问了谢承瑢手下的小将才知,谢承瑢是回家去了。 “可我有些东西要给小谢管军。”他说。 谢承瑢手底下的将领见他抱着一大包袱的东西,再看他这谄媚神情,联想到这人平日的窝囊模样,不屑道:“管军不爱收东西,你不如明早来拜见他,这就可以了。” 贺近霖抱紧怀里的柿子饼,小声说:“可……可小谢管军一定喜欢我送的东西。” 小将似笑非笑:“那你就放在管军帐子里吧,放完了就赶紧出来。” 谢承瑢的帐子很大,满帐子都是蜡梅的香气。贺近霖知道谢承瑢最喜欢蜡梅,又觉他是人如花,坚韧有力。 “好香。”贺近霖几乎要沉醉在这样的蜡梅香气里了。 他把柿子饼放下,绕着帐子内走了一圈,仔细寻找蜡梅的源处。边闻边找,总算发现蜡梅在哪里了,竟然是在谢承瑢的枕头底下。 这是蜡梅香囊,被枕头压住了,只露出漂亮的锦囊的一角。 贺近霖不敢觊觎谢承瑢,可又对他睡过的地方充满好奇。他想着,谢承瑢是那样高贵到让他不敢多看一眼的人,竟也同常人一样需要就寝,便觉距离近了半分。 他拿起谢承瑢的枕头,想抱着闻一闻,却又无意发现香囊边上的信。 信早已被拆开,纸有揉痕,应当是看过很多遍。他本来不想继续窥探,可是纸最上头的四个字深深刺激到了他的双眼。 “吾妻昭昭。” 贺近霖几乎知道谢承瑢的所有过去,知道他原先也是佃农家出来的,那便是同病相怜;知道他本名“谢昭然”,这是个鲜少有人知道的秘密,而贺近霖一直替他保守着这个秘密。 所以一见到“昭昭”二字,贺近霖就知道,这是写给谢承瑢本人的信。 他的心突然就跳得很快,快到将要从嗓子里蹦出来。那时他脑海里跑过无数东西,疑问促使他抽出信。 “吾妻昭昭,见信如晤。” 信末落款是赵敛。 贺近霖猛地一颤,将信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不由地就想起好几年前军营里那些传闻。 “谢承瑢和太尉家的儿子,赵敛,形影不离,像一个人似的!白日在一起还不够,晚上还要在一个帐子里同床共眠! “京城达官贵人玩得那么开,白玉馆那么多小倌,谢承瑢又是儒生模样的将领,他赵敛在想什么,你猜不到?反正怎么样,赵敛都不会吃亏的。” 同床共眠……小倌。贺近霖屏住呼吸,脑海里竟浮现出谢承瑢委身于赵敛的场景。 “你在做什么?!” 谢承瑢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贺近霖吓得把信摔在地上,连同枕头、香囊一起掉下来。 “谢……谢管军……” 谢承瑢大步上前,捡起地上的信,有些恼怒:“谁叫你进来的?” 贺近霖把手背在后面,不敢直视谢承瑢的眼睛:“我……我进来给管军送东西。” “我已经都弄好了,回头直接送你这儿……”彭六才从外头拐进来,见贺近霖也在,疑惑道,“怎么回事?贺近霖,你为什么在这里?” 贺近霖耳朵红得要滴血,他羞愧地低下头去:“对不起,对不起!” 谢承瑢不听他的道歉,把信看了好几遍,确保没有损坏,这才说:“我知道你被封都虞候了,但也不是做了管军就可以私闯我的帐子。” “是,是。是我错了。” “你出去吧,下回不要来了。” 贺近霖得了宽恕,使劲鞠了几躬,转身就奔出去了。 彭六如云里雾里地进来,见谢承瑢一直在看信,问道:“坏了?” “没坏。他看了信,肯定知道什么了。”谢承瑢有些不安,“你跟着他回去,仔细敲打一下他。” “是。” 贺近霖发疯似的跑出管军帐群,躲到殿前司马房里去。 他觉得渴,咽了好几次唾沫都得不到缓解。 “怎么可能呢?”他一直喃喃。 谢同虚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和赵敛私通,也绝对不会委身于一个男人!贺近霖完完全全不敢信,可是方才一切还历历在目,谢承瑢明明就是很在乎那封信。 “吾妻……吾妻……”贺近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谢承瑢怎么可以降志辱身,怎么可以臣服于一个男人呢?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吾妻……吾妻……”他恨得咬牙切齿,“赵敛,和谢同虚……” 谢承瑢在他心中的高大身影骤然绷裂了,什么光风霁月、什么冰清玉洁,全都是骗人的!分明是肮脏、污秽、龌龊。 贺近霖咬着手指,竟难过得流出眼泪。 “贺管军!” 他听见有人叫他,怕得更躲起来。 是彭六。彭六也知道这件事吗?彭六为什么不劝谢承瑢不要误入歧途呢?贺近霖想不明白。 “贺管军?我知道你在里面。”彭六钻到马堆里,于逃避的贺近霖对视,“出来吧,我有件事要和你谈谈。” 贺近霖回帐子的时候,脚还软软得发飘。 夜间很冷,北风呜咽。头顶的残月不漂亮,月光冰凉凉的,极萧瑟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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