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明彰说:“守秦州,没有人比谢承瑢更合适了。西燕有金宗烈、萧弼两员猛将,但他们都很忌惮谢承瑢。只要谢承瑢在,西燕就没人敢出兵西北。”她顿了顿,“妾说此话,并非夸大。谢承瑢一人可敌千军万马,不能任小小的均州马步军都部署。” “我何尝不知道只有他能戍边守城,但谢祥祯和谢忘琮不停给我上疏,希望我召回谢承瑢。况且三年期确实已满,只好先让他回来了。” “既然谢承瑢举荐纪鸿舟、程庭颐往秦州,官家为何忧虑呢?” 李祐寅终于说出心中顾虑:“这两个人关系太好了,不能放在一起。” 辛明彰又问:“既如此,官家又为何敢放谢承瑢去均州呢?均州还有一个赵敛在,代议恒与谢承瑢的关系也非一般。为什么他们就能够放一起?” 这倒是把李祐寅问愣住了。 “用人不疑,均州的事情,没有人比谢承瑢更合适去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辛明彰说,“秦州缺将,如果谢承瑢长期不在秦州,金宗烈一定会出兵东进。谢承瑢自有他的使命,叫纪鸿舟与程庭颐戍边,也能安抚谢承瑢,其实一箭双雕。” 李祐寅大笑:“我还是打算让谢承瑢回秦州的,那就先遂他的愿,准这二人去吧。” 辛明彰说:“官家担心这二人结党,也可以找一位高权重的同去,如此,就不怕什么了。” “你觉得谁去最好?” “妾以为,秦贯最妥。” “秦贯……”李祐寅眯起眼,“好啊,他去吧。” * 下午,李祐寅没有奏疏阅了,便想起均州的谢承瑢。 西北缺将,谢承瑢不能总在均州的。如若此次谢承瑢顺利地罢了均州骆永诚的军权,均州又该是谁来守呢?代议恒不成气候,谢祥祯、谢忘琮不能离京,剩下那些也没什么德行。 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赵敛。 他知道谢承瑢一定会借此提拔赵敛,他也默许了此事。但后续如何,他并没有多思量。 李祐寅十分烦躁,把笔掭了一回又一回。 他不放心赵敛,可赵敛或是唯一能牵制谢祥祯的人。如今谢祥祯手握重兵,不能让他在殿前副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坐太久。朝中上下,唯一恨极谢祥祯的,只有赵敛。 想到此,李祐寅忽然同韦霜华说:“烈日炎炎,若总不下雨,恐造大旱。” “官家是要求雨么?” “是。”李祐寅走到殿门处,望刺眼的天,说,“不要惊动百姓,马上我就要去建国寺求雨。” 韦霜华奉命,侍官家微服而之寺。 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李祐寅着布衣拜佛,一片虔诚。遇寺中大师,不忘讨教佛理。待跪拜结束,他才问韦霜华道:“若我记得不错,大姐应该就在此寺出家的吧?” 韦霜华说:“楚国长公主确实在此寺出家。” “我有好些日子不见大姐了,甚是思念。既然都来了,还是去瞧瞧大姐吧。” 李祐寅绕过寺庙,往寮房去,行了很远,才到李思疏住处。 他看见石中冒出来的绿竹,又见黄色墙壁,再抬眼望“随影”之题字,感叹道:“睡起中庭月未蹉,繁香随影上轻罗。多情肯放一春过。[1]” 里头有出家人探头来望,问:“施主寻何人也?” 李祐寅说:“寻怀善。” 屋里传来木鱼声响,经声如烟飘来。李祐寅在门口等数久,才闻脚步近。 李思疏出了家,剃了发、断了缘,来人一概不认。她见到李祐寅,神情淡漠,没有接待行礼。 李祐寅却不恼,恭恭敬敬地说:“大姐,是我。” 寺里传来钟声,摇晃地漾进李祐寅的耳朵里。 他看到李思疏将躲未躲的眼,大约明了,后从袖中掏出来一个物件儿。 “我知道长姐不愿再染红尘,一心求佛法。可人非无情之物,青灯古佛,总要有个念想。” 李思疏低眸,原来是一串碧绿的玉佛珠。她自然记得这是什么,这是娘娘生前最爱把玩的手串。见到母亲的遗物,她声微颤抖:“我已是出家之人,不当有其它念想。” 李祐寅摇头:“这是娘娘的东西,这是她平日最爱戴的玉佛珠啊。大姐,爱情能丢,亲情如何丢?忘却尘缘不错,可娘娘已非尘缘中人,思念了,又算什么破戒呢?” 他抚摸散润光的珠子,哀叹道,“这珠子留在宫里,永不见天日,是束缚。只有在大姐手里,才算得清闲自在。” 李思疏哀伤地接过玉佛珠:“多谢官家。” “长姐,你自由了,可我还没有自由。”李祐寅转身,往台阶下走去。他念道,“长姐的自由有佛来圆,我的自由,又有什么人来圆呢?” 他作悲痛状,回到崇政殿大哭了一场。哭时,辛明彰就在他边上,任怎么安慰都不得平复。 “我见长姐在寺里受苦,她本是锦衣玉食养大的,怎过如此清贫日子?说到底,不过是我害了她。” 辛明彰宽解他说:“人世间,并非所有事情都会晴圆。” “我要如何,才能让她好过呢?” 李祐寅思索半天,才说,“她心里一直有个挂念的人,旁人不知道,我却知道。” “官家说的,是谁?” “是赵瞻悯。” 李祐寅收起眼泪,拿了笔架上的笔,说,“赵瞻悯走了,把大姐的心也带走了。若我把她的心拿回来,她是不是也自在了呢?” 辛明彰怔住了。 “赵瞻悯在均州快六年了,他应该向长姐赔罪。我要把他召回来,”李祐寅的眼里流过狡黠,“他不能一直在均州逍遥,他高兴了,我的长姐怎么办呢?” 六月二十,李祐寅下了一封诏书,因楚国长公主忧思过度,上怜之,欲驸马都尉赵敬回京,不得有误。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宋·张元干《浣溪沙·睡起中庭月未蹉》。 皇帝想用赵敛但是不敢用,用长公主把大哥召回京作人质,他才敢放心用赵敛。
第133章 四一 愚人好祈(二) 官家批准了纪鸿舟和程庭颐戍边,便也断了崔家三娘那一颗心。 崔三娘得知此消息,是水也难进、饭也难进。她本就体弱多病,又因绝食三日,竟归西了。崔宅挂了白,崔伯钧从早晨哭到夜里,只叹他这个可怜的妹妹。 来吊唁的人并不多,加上崔三娘未成婚,没有子嗣,不能入崔家祖坟,也无人能立碑,只能找个地方草草埋了。从人死,到发丧、出殡,不过三日。 崔伯钧在家哭了三日,心中怨恨,以为都是纪鸿舟的错。故在妹妹下葬后,他带了一把小刀,往纪鸿舟家里去。 纪鸿舟自以为已经成家,并没有与纪阔住在一处。他的家不大,藏在珗州西门大街内,与寻常人家无异。 当夜,崔伯钧找上门来,他正在与程庭颐收拾行囊。 “纪风临在么?” 纪鸿舟纳闷道:“这么晚了,谁来找我?” 程庭颐心里不安:“不会是稼禾吧?” “不是稼禾,我去看看。” 纪鸿舟警惕地开门,只露一道门缝,见门外眼肿狼狈的崔伯钧。 “纪大官人。”崔伯钧拱手。 “是你?”纪鸿舟打开门,问道,“崔官人深夜至此,有什么事么?” 崔伯钧说话声音轻飘飘的:“我三姐没了。” “什么?” “我说,我三姐没了。”崔伯钧苦笑起来,“我三姐因为你要去秦州,忧思过度,走了。” 纪鸿舟语气淡淡:“节哀,崔官人。” “节哀?纪风临,你为什么不接受我三姐?她爱慕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能和她成亲?哪怕是纳妾,你都不肯?”崔伯钧捂脸低泣,“你是个执拗的人,纪风临。” “我心有所属,自然不能应你三姐。再其次,她生在将门之家,又哪有做妾的道理?” 崔伯钧猛地抬脸,瞪着一双红眼:“还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心甘情愿为你做妾,你也不愿意?你心有所属,到底属谁?!你心有所属,为何不成婚?” 纪鸿舟觉得他疯了,要关上门:“你走吧。” “纪鸿舟!”崔伯钧疯狂地抵住门,“你别想让我走!我三姐没了,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他从怀里抽出小刀,从半人宽的门缝里刺进来,“你该给她陪葬,你应该给她陪葬!” 那小刀出刃极快,纪鸿舟一不留神,被刀锋划伤手背。肉中血蓦地钻出来,很快染透了袖子。 他没来得及反应,门被崔伯钧一脚踹开。 纪鸿舟跌倒在地,而崔伯钧持刀俯视,眼中杀意显现。 “她为你绝食而死,你又凭什么,能安然自在呢?” “崔伯钧,我凭什么要受你家摆布呢?你叫我和崔三娘成婚,我就应当和她成婚么?!” 崔伯钧反问道:“那不然呢?你可以二十六岁不成婚,为什么不能娶我三姐?” 屋子楼上响脚步声,纪鸿舟忽然叫道:“别出来!” “哦,是你的小情人么?是你藏在家里的、见不得人的那个程庭颐吗?”崔伯钧攥紧刀柄,“你就是为了一个男人,不和我三姐成婚,是吗?那我就杀了他,我要杀了他。”说罢,就要往楼上去。 恰在此时,纪鸿舟蹬中崔伯钧的脚踝,扫过他的腿,一把将他摁在身下。 刀子飞旋脱手,沿地面转着出去。 崔伯钧浑身发抖,几乎恨得要吃掉纪鸿舟的骨肉:“我三姐为你而死,我三姐为你而死——!” 纪鸿舟一拳抡在崔伯钧脸上,血从他嘴角里溅出来,红了一片。 “我为什么要围着你崔家转,没有撕破脸,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容忍了。还要怎么样?!你还想杀我?” 崔伯钧被打懵了,脑子嗡嗡的,天旋地转。他咽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说:“我三姐没了,是你……是你不同她成婚。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问你,可你始终都不答应她!” “我不想同她成婚,要我说多少遍?我明里暗里拒绝多少遍,还不够清楚吗?我凭什么就得和她成婚?她死了,我很同情,可和我有什么关系?是我逼着她死的吗?!”纪鸿舟吼道,“人都死了,你还在这里跟我发疯!” 崔伯钧的眼泪顺着鼻血一起往外流。他说:“我妹妹没了,我的亲妹妹……” “别发疯了,你就算是杀了我,你三姐也不能活。有这闲工夫,不如替她多念几遍经,就当是超度她了!”纪鸿舟揪着他的衣襟,把他提起来,推着往门外去。 “纪鸿舟,你不怕遭天谴吗?你做这样违背人伦的事情,不怕天诛地灭吗?!” 纪鸿舟心更恼怒,一脚把崔伯钧踹出去:“你们家怎么不怕遭天谴呢?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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