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华见李浔微微蹙眉,大抵是不理解雁音为何这个时候还要提及此事,但变故不过在一瞬之间。 雁音紧实的皮肉下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每一寸静脉都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白皙的肌肤上映出了皮下经脉的模样,如狰狞虬扎的老树根。 一双透黑的眼睛迅速被黑雾笼罩,见不到半分的白。 这样的变化来得太快,几乎只是眨眼之事,随后雁音半张的嘴中忽而流出了如浓浆般的黑水,散着一股腐烂的腥臭之味。 李浔反应得比常人都快了,但那黑水还是坠了一滴在他掐在雁音脖颈的手上。 任凭谁都能看出这黑水的怪异之处,不敢轻怠,只是在李浔准备擦拭干净之时,那黑水以众人都意想不到的速度变为了一只蠕动的虫子,并且往皮肉中钻。 “啧。”李浔不耐,另一只手去碰那黑虫未钻完进去的尾巴,捏在手中的却又变成了那粘腻的黑水。 如此看来,倒像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李浔目光沉沉地看着雁音,“蛊虫?”掐住对方脖颈的手却越收越紧。 “你不是想知道那鸳鸯蛊另外一只在哪里吗?”即使面色已经因为窒息而发红发胀,经脉鼓动似乎要炸裂,但雁音的声音却仍旧没有什么改变。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嘴中又开始呕出粘稠的黑水。 有了前车之鉴,李浔哪还能让自己沾染上,拧着雁音的脖颈就将他甩在了地上,身体微微一偏,便从架子床的床头之处抽出了一把剑身满饰花纹的光剑,那剑的剑镡镶嵌着一颗暗红的玉石,近镡处有铭文几个。 李重华离得远,看得不清。 即使屋内只有轻微摇曳的、昏黄的烛光,但那剑芒还是灼了李重华的眼。 李浔单手执剑,剑尖直指雁音的喉,垂眸看着地上那个正在怪异发颤的人,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雁音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补完,“就在刚刚,那蛊虫进到了你的身体里,哈哈哈哈。” “公子,公子啊!”他不再看李浔,而是将目光投在了坐在床上的李重华的身上,嘴巴张合之间便是一股股的黑水流出,沾透了他自己的衣裳。“你明白雁音的用心良苦了吗?” “从今天开始,他李浔的命就和你的绑在一起了,他再也不敢轻怠你了!” 李重华听清了他在说些什么,却又有些听不明白。 雁音狂笑时大张的嘴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几乎要将他们都吸入其中,再也见不了天日。 像是知道雁音这副模样再也说不出些有用的东西了,于是李浔手中的剑一转,对着雁音的胸口刺了下去。 他的剑比方才的匕首要锋利得多,划破皮肉的声音很短促但又很清晰,但雁音却没有发出什么痛呼。 李重华跟着颤了颤。 被利剑划破,却没有从体内流出殷红的鲜血来,雁音的身体宛若一个被掏空了的人皮鼓,渐渐地涨起气来,鼓胀成了另外一个样子,然而那尖锐刺耳的笑声却没有停下,胡乱地叫着李重华的名字。 “哈哈哈哈——” “公子,公子,雁音喜欢公子。” 最后那人皮鼓不堪重负,从内炸开来,崩开的不是皮肉筋骨,而是方才从他口中流出的黑色的浆水。 李浔拔出了剑往后退了几步,堪堪躲开了那些腥臭的东西,在床下的其他几人却不能幸免,多少溅到了几分,却是没有再变成蛊虫的模样往皮肉里钻,仍旧是一滩烂泥的姿态。 也算是万幸。 李浔看了一眼自己的剑,不耐地啧了一声。 “人皮傀儡。”又转向李重华说道,“《密诡簿》中有记,这个是喂了蛊的。” 李重华对此保有记忆,毕竟《密诡簿》也算是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过去,但现在他却并不想分太多的心神在这上面,因为小柳越发孱弱,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察了。 不知道是不是体内蛊虫在作祟,他难以聚力,光是爬到床边看着倒在床边、被子卯半抱在怀中的小柳就已经耗费完了所有的力量,额上沁出了些微小的汗珠。 “小柳。”他从床上垂手去抚摸,有些鼻酸地叫名字。 小柳艰难地张了张嘴,从嘴中吐出了好几口暗色的血沫。 李重华看着觉得眼也开始酸了。“你这又是何苦呢,掌印……”他哽了哽,“掌印是会拦下他的。” 毕竟今时今刻,他于李浔而言尚有利用价值,对方哪能眼见着让他做雁音刀下亡魂。 小柳又何必如此呢? “奴才看着……看着那刀……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每一字都像是从小柳的喉中挤出的,透过被利刃划破的脖颈处时,似乎还露了几个音。 “别说了,留些力气。”李浔打断了他们,“子卯,去宫中请个太医来。” 子卯难得即刻动身,只微微扯下了些绑在小柳伤口处的布条。“老爷!这匕首上淬了毒。”只见那伤口赫然发黑,流出的鲜血也带着几分腐臭的味道,方才被金疮药与布条挡住才看得不清楚。 就见李浔蹙了蹙眉,仍旧是那样不可违逆的语气。“请个太医来。” “是。”子卯这次不再多说,将小柳轻轻地放下,又脱下了大氅给他披上,只是即将离开的时候又被小柳扯住了衣摆。 “老爷。”小柳又呕出了一口血,“小柳自个儿……心中知晓,怕是……怕是药石无医了。” 李重华心中一颤,将床上的锦被扯了下去给小柳盖上,又垂着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很冷。 而李浔就像是没有听见那番话,又对子卯说了一遍“去!” 于是子卯抽出了被小柳攥住的衣摆,再看了一眼后就步履匆匆地走出了门。 “公子回府那日……”小柳这次没有听话地噤声,“和雁音说的那些话……小柳都听见了,公子是个……是个心善的人。” “小柳其实……其实做得不好。” 这话只让李重华听得羞愧,不过是一句这样对着雁音说出的搪塞之话,便让小柳甘心地挨了一刀。 李重华问心有愧。 “你做得很好。”他说,但李浔几乎是同时与他说了出来。 李浔的声音稳而有力,与他自己的混在一起,变得更沉更重了。 听着这话,小柳笑了一下,与往日的笑不同,这次是眉眼弯弯。只是呕出的黑血沾了半张脸,又浸湿了锦被。 他说:“老爷和公子,都是很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小柳视角的人生回顾,按需订阅即可!
第34章 【叁拾肆】浮生若梦(小柳视角) 小柳的命不好,打小便没娘,只有一个好酒烂赌爱揍人的爹,家里有好几个兄弟姊妹,他是最小的一个,但也算不得亲近,因为都各有各的心思,想尽着办法想要从彼此身上拿到些什么东西。 他自小便体弱,由是总被那些哥哥姐姐欺压,指使着做这做那。 反抗不得,就只能应从。 小柳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逃,只是户籍在他爹的手里,逃到哪里都不算逃,去到哪里都不算活。 十六岁的时候,他爹觉着家里头没有个人伺候,一个人过得实在无趣,便想着再找个续弦,只是他爹的臭名声十里八乡都知道,哪里有人愿意再嫁给他。 于是便盘算着从人牙子手中买一个老实能干的来,贱籍拿在了手中,还比寻常的听话。 这算得上是一个好法子,只是那买人的钱要从哪里来? 他爹急着要,但一大家子也没法儿一下凑出来,算来算去便把主意打在了他的身上——把儿子卖了去换一个媳妇来。 但小子不如姑娘好卖,并且谁家会要一个瘦弱的小厮来伺候呢? 这是小柳见他爹十六年来办事办得最迅速稳妥的一次,他爹找着了一个新开的南风馆,正是要人的时候,什么客都揽也就什么小倌都收,给的钱还大方。 小柳没能反抗得了。 其实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晚他就收拾好了行李,只是墙还没有翻出去,就被他的大哥逮住了。 “小弟,你肯定不希望你的兄长姐姐们被卖了吧?” “牺牲你一个就让我们都可以享福,你是不是要懂事点啊?” 这是他大哥对他说的话。 “小弟,你怎么能够一个人就离开啊?你要跟我们一起留在这里的,你身上流着跟我们一样的血,你怎么可以离开的啊?” 这是在他仍旧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大哥对他说的话。 那个时候小柳才知道,与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只想要将他一同拉入深渊当中,然后一起堕落、一起腐烂。 不,不止他的大哥,是那个家中所有的人。 后来他被绑了回去,吊在横梁上被蘸着辣椒水的辫子狠狠地抽打,饿了三天之后被卖入了南风馆。 浑身是伤,那龟公该给的钱还是给了他爹。 龟公也是个会管教的,见他身上有伤接不了客要修养一段时间,便顿顿都不让他吃饱,没了力气就没有办法逃,直到皮肉都养好了。 第一次接客的那天是个阴雨天,小柳记得很清楚。 那也是他第一次遇见老爷的那天。 那个客人是同村同姓的本家大叔,家中有个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平日夫妻感情甚是和睦,待人也算是友善,只是没想到私底下还会来南风馆逍遥。 那大叔将他认了出来,但也没因为他是本家的侄子就系紧裤腰带,而是挺着东西将他步步紧逼,非得做些什么。 小柳什么都顾不上了,从窗子里跳了出去,想着一了百了也算是解脱。 但上天也还是眷顾着他的,他正正好好地砸在了下江南办事的东厂的人身上。 东厂的刀架在了脖子上,小柳又忽然想活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什么都说了。 老爷叫人收了刀,说砸伤了他东厂的人,是要赔的。 小柳说自己第一次接客就寻了死,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于是老爷又说,让他进掌印府做工还债。 他答应了。 入府的第一天,绵绵的柳絮糊了他满脸,于是子卯便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小柳。 - “小柳,过几日府里会来个贵人,日后你便和小梅一同伺候着他。” 子卯与他说这话的时候,小柳正在清扫着飘进廊中的雪,听得这话愣了愣。“诶,好的。” 小梅他有些印象,在后厨跟着一起做事,这来来回回也见过几面,只是脾气如何倒是不知晓了。 至于子卯说的那个贵人,他倒是不太在意。 这府里头唯一的贵人就是掌印老爷,那个给了他们地方住、给了他们东西吃、给了他们名字好好活的人,若要再多说一个,也就是管事了,其他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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