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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悠心

时间:2024-01-14 03:00:29  状态:完结  作者:朱小苏

  

  “嘶——”

  

  风中的马嘶无比清晰地在地平线后响起,马蹄起落,剑锋隐约。

  

  像是潮涌一般奔围的人,洪荒似地进犯而来。

  

  速度减缓,追围的防线慢慢地停在了不远处,继续前进的,是一抹明亮修长的颜色。

  

  “熙儿,玩得可尽兴?”调笑似地,无谓而轻松的声音。

  

  殷容睿鬓发微乱,满脸的微笑,但掩不住眸底一点深过一点的肃杀。

  

  他的视线很渺远,似乎在看眼前的三个人,又仿佛,仅仅,只是锁在你一个人身上。

  

  “霍骁,原来你还有帮手。”殷容睿笑道,他幽然地望向楚瑜,冷哼道:“朕的元烈将军,就是面子大,不肯为朕卖命的人,倒是承你的情。”殷容睿的嘴唇勾起一个圆满而完美的弧度,他看着楚瑜,目光若刀地说道:“楚瑜,你看不上朕手里的克定将军之封,原来是看上了朕这让人不放心的侍君啊。”

  

  天光肃杀,风声正紧。

  

  “正是。”楚瑜忽然格外轻松地笑道。

  

  殷容睿像是为难一般地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摇摇头,道:“你要美人,纵是要千百个,朕都可以高高兴兴地给,只是这一个,偏偏长在了朕的心尖上,你要来拿来抢,可是犯了朕的大忌。”殷容睿的声音一字冷过一字,最后的字音出口,已是寒若冬窖。

  

  “皇上的手段,楚瑜不敢小看,只是有一点,皇上未免也过于疏漏了。”楚瑜毫不示弱地说道。

  

  “哦,说来朕听听。”殷容睿淡笑地回答。

  

  “皇上的亲卫虽将此围死,不过却未有一人随驾在侧,如果以此生擒了皇上以相威胁,说不定,我等还有一线生机。”楚瑜从容道。

  

  殷容睿轻轻地微笑,声音慵懒道:“朕的亲卫都是百里挑一的能人。个个都可相隔十丈取人性命,莫不说这里与他们相隔不过六七丈,便是十六七丈,一人一剑,七百三十一人,不信刺不到你楚瑜身上的。你未免也太自负了。”

  

  楚瑜放下缰绳,环胸而道:“若是我同霍骁联手,那六七丈外射来的剑,恐怕够我们拿下两个皇上了。”

  

  殷容睿漆黑的眼珠子一动,果真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霍骁身上,他轻蔑地笑了笑,道:“霍骁,你以为如何呢?”

  

  霍骁的面色持久地苍白着,微微地敛动眉睫,身姿依旧盎然的,磁哑的声音低沉地说道:“霍骁万不能对皇上动手。”

  

  楚瑜愠怒地看向他,道:“既是弃了官扔了爵地来了,现在守着你那些霍门忠烈有何用。”

  

  殷容睿忽地仰头大笑了起来,微微正首,他乖戾地嗤道:“朕脚边养的狗,素来不会冲主人露尖牙的,好!好!”

  

  霍骁垂下了视线,神色冷寂,道:“皇上若要霍骁的命,霍骁即刻奉上,亦不负族门之训。皇上若要佑熙,霍骁自当舍命相待,自不辱家门之风。”

  

  殷容睿脸色兀地铁青,握着缰绳的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晨风一疾,呜呜地开始低吟。

  

  殷容睿猛地看向我,虚设的笑意已然无影无踪,他含怒道:“你要是自己过来,朕便给他们俩留全尸。”

  

  不远处的御林军全部严阵以待地持马围截,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煞气俨然。

  

  我微微侧身,一个起跨,便从马背上落定在地。

  

  没有理会楚瑜惊疑不定的眼神和始料未及的阻止,我慢慢地朝殷容睿走出了一步,两步,完成了第三步的时候,我跪了下来。

  

  坚硬粗糙的地面又凉又湿,雨后的清晨,空气清冽而刺骨。

  

  殷容睿身上的衣裳有些乱,还大大小小地溅了些许的泥点子,只是前襟的精心缝制的云龙仍旧明艳得栩栩如生,颜色和做工与自己前襟上的麒麟是一模一样的,被软禁以来的衣装均乃宫中造办,每一件在殷容睿的授意下,都同他当日的服饰遥相呼应,现在身上的这一件亦然。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清楚,在那些阴鹜戾气之下是填不满的空洞。

  

  “小臣自小入宫,承蒙皇上抬爱,从一小小僮走,晋至堂堂御保,以至满门富贵,亲族显耀。小臣每每念此,心中无不感激圣恩。”

  

  我的嗓子还是有些疼,被他扼过的地方似乎还在胀痛。

  

  “皇上的圣意,小臣无力忤逆,无从更改。只是侍君之位,小臣诚然无福消受。以致今日之举,实属大逆不道,小臣知罪。”

  

  我笑了,用惯于凄凉的眼,真挚地看着他。

  

  “只是小臣心里,一直敬仰爱戴着皇上,无论世事变迁,都无以生变。”

  

  我俯身而下,将额头贴在了湿冷的地上,磕了个头,再起首,我仍是笑着。

  

  “皇上是九五之尊,实不该再为小臣劳心费力。小臣既已是待罪之身,还望皇上赐小臣一死。”

  

  尖哑的声音悠然地回荡,被风拂去忧伤,剩下浅浅的孤注一掷。

  

  苍白的声音,低低地这样说道:“陪着朕,在你看来,真的这般……”短暂的停顿,那声音艰涩地说道:“这般生不如死么?”

  

  迎着光线,殷容睿的身影镀着一层绒光,我直起了上身,摇了摇头,道:“不能陪在皇上身边,是小臣没有这等福气。只是……”

  

  我微微回过头,看向身后。

  

  霍骁和楚瑜,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走下马来,像是山巅的两块崖石一般地站立在那里,一个超拔,一个卓然。

  

  “只是……”我叹了一口气,无声地看着眼前,满天的雨后晴空,扑鼻的花木清香。我默然地看向霍骁,他还在流血的身躯岿然不动,只是面色已然不受控制地转青了。他还是一如往昔的逞强,这样的失血和作痛竟然还是这么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多想细细查看他的伤口,为他上药包扎,伴他静心调养,药香浮动里,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我口中喃喃念着,苦涩地对着他笑,我们走得,果然是一条不得善终的路,一起长到这么大,白白让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先时,我给不起你任何承诺;末了,我给不了你任何结局。如今,到底死在一处,也不辜负这么多年一同相伴的年月了。

  

  不过,死前,还是有一句话,是欠了他很久的。

  

  “只是,我爱他。”我带着笑,指着他。

  

  乍亮的明光铺展在山巅的崖边,云雾清明,从四肢到肺腑,我没有一处是不冷的,只有心,在这一刻,滚烫发烧。眼睛里满涨的液体倏地滚落,带着心上的温度。终于说了,对着山间万物,对着青天白日,对着所有人。

  

  霍骁怔怔地看着我,眼中闪动着几度无以比拟的光华,那其中有让我沉醉的欢欣雀跃,有让我心酸的难以置信。

  

  他朝我走了过来,抬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从来不知道,霍骁的眼神可以这么美,像是聚集了普天下的柔软和温存,流光溢彩地闪烁着。他不大习惯笑,此刻的唇边勾出一点模糊的弯。

  

  “莫怕。”

  

  他轻轻地这样对我说。

  

  时间凝滞了一二刻,然后飞速滚动起来!

  

  腰间被猛地一带,风的力量迅猛地犹如尖刀迎面,呼吸心脏头脑,全部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运作。

  

  在霍骁搂着我跳下悬崖的这一刻,我用最后一丝仅有的意识看向了身后。

  

  世界再次回归至无声,唯有画面是刺眼的清晰。

  

  我看见殷容睿惊骇不已地从马上飞身跃下,身后铜墙铁壁似地御林军像是高涨的潮水飞涌扑来。一瞬间,他的高高在上,他的不可一世,他的残忍专横,都退得干干净净。俊秀年少的脸庞,只留下害怕。拼尽全力奔跑而来的那个少年,口中不断呼喊着是什么,越来越近,用力伸出的手又想捕捉什么?

  

  我看见楚瑜一动不动地站着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星辰般的目光,流露出发狂的惊惧,以及撕裂般的痛苦神色,感觉就像是……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心碎了一般。刻骨的痛意一闪,显露出的是决绝。他一步快似一步,有些着急,有些凌乱,在我的视线里只剩下渐行渐远的行云天幕时,他飞身一跃,紧随其后地跳了下来。

  

  “不要——————”

  

  那一声呐喊痛彻心扉,回荡在这一天的蓝色里。

  

  我紧紧地拥抱着霍骁,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断地坠落,失重的感觉压迫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这种感觉,和我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相当类似,这让我感觉我真的要魂飞魄散。

  

  “咔!”

  

  尖锐而怪异的声响骤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体像是过电般地一震!

  

  坠落瞬间停止,耳边是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

  

  “呲!”

  

  又一声的怪响接踵而至,不远不近地响起。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霍骁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地向上看着,我作势抬头,只见一根粗壮的崖木就横在我们头顶,霍骁的手大,竟可实实在在的将那枝干紧紧握住!只是那么惊人的重力下,霍骁的手掌只怕已经被震得血肉模糊。

  

  “天啊……”我的声音低弱,扭曲,颤抖,很不像人声。

  

  鼓起勇气向下望去,只见一片不见底的虚空,被浓雾缭绕着。只是,眼神微微一动,只见右下方的位置竟赫然攀着一个人影!

  

  “天啊……”我干燥的喉咙巴巴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那人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没说话,视线一动,看向霍骁,喘着气道:“这里的岩块尚……有凹凸,只是山体……险了些,往下又不知还有……多少,若是大河,只怕就大不好了。”

  

  “嘶……”霍骁皱眉哼了一声,乌黑的两道眉毛简直就要拢在一起了,而脸色唇色一并变得更加难看了一些,他用气流似的声音说道:“墓山终属玉华山内,此处乃是西南,底下照理并无大河……呃……我方才看过,此处的崖石倒是结实……不易滑落……”

  

  我能感觉一股股滚热的液体从我和霍骁紧紧贴着的地方冒出来,简直烫人。可我不敢乱动,唯有用力地搂着他,但是,正因如此,他的伤口又被生生地压出了大把的红浆,加上刚才求生时的撕扯,伤口已经不知道变作何等面目了。这样一想,满腔的心疼让我几乎想立刻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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