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知道有追兵了,现在晓得要保命了!”楚瑜先呵斥了我一番,继而又冷笑着看向霍骁,道:“你我的恩怨是时候也该断一断了,别的不提,咱们现下,就说他!” 霍骁的面目阴森森地冰封着,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虽说是我从寺中提溜出来的,可若不是大半的兵力被小皇帝遣去拿你,我纵是飞天的本领也难行此事。”楚瑜朝霍骁走近了一步,道:“不过,人既已被我救了出来,便断然没有交出去的道理。”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相对而立,丝丝缕缕的光线投映在二人中间,像是亘古难移的界限。 “霍骁,你我也是旧识,我楚瑜是什么脾性,你也清楚。今日,你我将这前前后后的帐都算个分明,你我间也决出个去留来。” “楚瑜!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几步上前,想走到那两人中间去。 霍骁却一把制住我的肩膀,止住我进前的步子,看着楚瑜,他低沉道:“你说。” “眼下危急,不是寻常时候,你我便十招赌胜负,也毋须拼个死活。只是赢的那个,带着这傻子出这林子,输的那个留下来挡追兵。若是留下的那个还有命来追,届时再比试,等到那时,方是生死之决。”楚瑜环胸冷然,道:“不过,多寡分明,我看留下的那个多半也走不出来了。此番也可谓是了局。”楚瑜最后朝霍骁走了一步,字句阴厉道:“霍骁,你我终须战上一局,纵然迟了七年。你意下如何。” 我荒唐得看着两个人,几欲破口大骂。 霍骁微微颔首,道:“我留下。” 楚瑜听闻此言,便凌眉大怒,以为霍骁料定了输赢,又作故强势,立刻就喝道:“姓霍的,你休要小觑了我。” 霍骁冷淡地开口,道:“宫中军武子弟,原大都系霍家带领操练,方举荐入宫。门路招式,套别行风,我无不知晓。虽有寡不敌众一说,但知己知彼,终究有法子全身而退。况,他们见是我,多少有些顾忌,那些有心思的,更是愿意拿了我复命,便也撇了你们这一路了。” 枝木潮湿地展露在微光的天幕间,墓山渐渐地在苏醒。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几步走到了那匹还在痛苦喘息的马匹身边,双手紧握剑柄,一鼓作气,咬牙将那剑猛地从马腿上拔了出来! 那倒地的马匹刚缓过一阵,眼下又遭了这锥心的疼痛,整个地在地上一震,嘶声是不寻常的凄惨,连同滚烫的马血都烙印似地迸溅到了我的脸上。 “佑熙!”身后传来异口同声的惊呼。 我不顾地上挣扎嘶鸣的马匹,双手握剑地转过了身,扫了霍骁和楚瑜一眼,平静道:“你们无需说那些话来气我。你们若敢动手,我也是拦不住的,大不了我先抹了脖子给你们拿血开祭!” 霍骁阴沉着脸走了过来,架势间是要夺剑的意思。 我凝眉一把将长剑架到了颈边,大吼:“别以为我不敢!等我死了,你们爱十招一百招,我眼不见心不烦,生死由你们去!我也管不着!” 霍骁脸色更差,双目恼怒着急地似要迸射匕首,却也停下了步子。 “佑熙听话,把剑放下。”楚瑜也不敢妄自上前,双手狠狠握拳,口气不自然地柔和着。 我又深呼了一口气,道:“我也把话放这儿了,要么都出去,要么都留下。你们同意,我们现在就走,不同意……”我作势要将长剑抵上皮肉,但奈何剑身实在沉重,只好自己贴靠了过去,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同意,我先来见血吧。” 霍骁果然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人,二话不说,立刻走开几步,一把牵过扶摇,对我说道:“地上的马是不中用了,扶摇是带伤的……”他目光一转,看着楚瑜的另一匹马,道:“那匹倒是极好,负载双人也是妥当。” 楚瑜听了这话,也跟着极认真地说:“你那好畜牲是个认人的,非你不能驾驭,这墓山的出路,我亦早早探过,知道门道。如此,便我同佑熙共乘一骑在前面开路,你同它殿后。” 说完这一番,楚瑜转了转眼光,彻底放软了声音,口吻又是哄又是劝,道:“小祖宗,都照你的意思办。快,把剑扔了。” 我见好就收地慢慢转了剑锋,刚将剑身撤了一小半,就被飞身上前的霍骁一把夺了去。霍骁收了长剑,目光如炬地瞪了我一眼,其中的责备恼火自是满满当当。他先是检查了一下我的脖颈,确认没有伤口之后,便将我一把搡到了那匹完好的骏马边上。 楚瑜也走了过来,早收了刚才的好脸色,青黑着面孔,道:“上去。” 我硬梆梆地说道:“你先上去,我坐你后面。”要我坐在他前面,跟个娘儿们似地被环着绕着,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更何况,霍骁就在后面,我觉得自己和楚瑜同骑已然足够尴尬的了。可无奈,扶摇的四肢里两条都有伤,好在是神驹,尚能负起霍骁来,换做一般马匹,早就口吐白沫力不能支了。 不过,这种非常时期,我也不谈什么讲究了,趁早逃出这墓山才是王道! 三人在马背上刚刚坐定,阴阴的空中忽然匀染出了日光的颜色。 我抬头看了看,正低下头的时候,忽然发现霍骁和楚瑜几乎是同时绷紧了神色。 悄然幽静的墓山,簌簌地有枝枝叶叶飘零而下,风过林间,气氛在霍骁和楚瑜的肃穆的眼神里,凝成了冰。 “来了……”楚瑜喃喃地说道。 “什么?”我不敢相信地问。 “驾!”“驾!”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复,空气里只有骤然炸响的两道喝声! 马蹄飞扬,未干的雨水被踏得扬起又摔落在地。 我一个后仰,差点当下就跌下马去,还在及时一把抓着楚瑜的腰际两侧,等骑稳后,我又小心翼翼地回转过头去看紧紧跟在后面的霍骁和扶摇。 疾风吹得湿冷的黑发都服帖得后仰,显出霍骁俊美清冷的面目来,他触到我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泛着血丝的眼,迎风也望着我。 渐渐明亮的视野里,我的视线突然被他腰上一大片红得发黑的血迹夺去,血浆厚厚地糊在衣服上,看得我呼吸骤止,拧起了眉毛,我责怪地回看他,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这种出血,定是落下了碗大的伤口,也不知伤没伤到脏器…… 霍骁觉察出我视线的不对,有意将身体压得低了一些,意图遮掩。 “抓紧了,你要是摔下去,我还得下来捡你!一上一下,咱们也不用走了!”楚瑜大概见我同他隔得太开,就出言喊了一句,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 我正要依言回转过身体,忽就见到地平线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些扭曲。 正要定睛细看之时,只听见霍骁凌眉低吼了一句:“快!追上来了!” 楚瑜背部的肌肉猛地一突,只听得一声鞭响,□的马匹瞬间将速度提快了大半,我心中大骇,不得已一把圈住了楚瑜的腰,防止坠马。 这种疾速,简直可以把人的五脏六腑给颠出来,大约只过了二三盏茶的功夫,我就眩晕地想要呕吐。咬咬牙,我一头将脑袋撞到楚瑜钢精铁骨似的背上,死死忍住。 “驾……”“驾……” 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我幻觉一般地听到了许多御马的声音。 “驾……”“驾……” 喝马之声若有似无地响起,不减反增,渐渐地越加清晰!我精神猛地抖擞起来,细听之下,那声响确然存在,并且,竟不是来自后面。 “不好!前面有埋伏!”楚瑜忽地发出惊呼,随即猛地勒马! 后方的霍骁也迅速停下扶摇,面色泛起了青,口中道:“想是见我进了这墓山,就调兵遣将地命人包抄过来了!” 墓山的一花一木都显出森冷阴鹜的气息来,像是夜晚留下的一抹最后的狞笑。 楚瑜四处看了看,脸色极度不佳,片刻后,他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颌,微喘道:“看老天留不留活路了!往那里走罢!” “驾!”“驾!!” 我只猛吸了一口晨间的凉风,便再一次被迫风驰电掣起来。 杂乱地枝叶花木不断地橫在眼前,又不断地被践踏而过。身前的楚瑜甚至拔出了马鞍上的佩剑,开始单手挥斩起阻碍来。 我尽可能地缩起身体,又忍不住看向身后的霍骁,他的脸色已是白中透着青,而他腰侧的那片血迹较之先前竟又扩散开了不少,渐渐地渗上了前胸,溢出了下摆。 我胸怀间针扎似地一痛,却奈何只字不能言语。 尽管伤口破裂更甚,霍骁御马的动作和身形仍旧稳稳地不变,而他□的扶摇更是搏命奔跑,哪怕伤腿随着每一步的奔踏都血珠飞溅! 忽地! 楚瑜勒马停了下来! 我一不留神,猛地扑到了他的背上,撞了个眼冒金星。 待到我眼前的星光散去,脑中波浪平息,我的呼吸却被眼前的场景彻底剥夺而去! 尽管雾气缭绕,悬崖的形状仍旧严峻可怕。
☆、生死之别 眼前的悬崖像是野兽贪婪张开的下颚,仿佛转瞬就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咽咀嚼而下。 世界的声音此刻都被消隐而去,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则被神经无限放大。 一下,两下,无穷无尽。 像是细小的雨点轻触水面,却一圈圈晕开越发辽阔的涟漪。而此刻在我心中扩散而开的,究竟是什么,我说不清楚。 体内满满的情绪被现实一刺,便一股脑儿地全部流泻出来。害怕没了,希望也没了,空荡荡的躯体里刮起了寒风,一阵又一阵。 楚瑜没有一丝停顿地即刻调转马首,环着他的自己,能感觉到他起伏颇大的呼吸,似乎就应和着我机械式跃动的心跳。我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一动不动的霍骁,眼睛似乎自己有知觉似地,一分分,一寸寸,慢慢地滑过他的眉眼,他的身躯,他的鲜血……他沉默着注视着那方悬崖,崖口像是一滩粘稠的墨,而他的存在,不知为何,却像是一笔锋利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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