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早餐时伯颜对自己的两个奴仆讲起昨晚的梦,阿塔海愣愣的听着,似乎被伯颜的讲述迷住了。米昔塔尔听着,却渐渐拧起了眉头。最后,他质问伯颜,你以何等证据,可以判断进入你梦中的那一位真是基督,而不是魔鬼撒旦?!要知道魔鬼经常伪装成天使的样子诱骗人类,敌基督也长着和基督本人同样的面孔!伯颜听了反问,你又如何可以判断我梦中的那一位不是基督?你怀疑我的信仰么?米昔塔尔摇头说,我的主人,我从不怀疑你的信仰坚贞。只是圣经劝人类不要沉迷于解梦与各种特异的征兆,那些是异教邪神偶像的污秽,基督徒应当远离。伯颜并不为米昔塔尔的规劝所动,只一晒,说,别问我为什么是基利斯督,我就知道是他,因为我的本能不会欺骗我。米昔塔尔听闻,只是轻叹,再不说话。 伯颜为了缓解刚刚的不快,以手轻轻爱抚的触摸米昔塔尔因征战疲劳而消瘦了不少的小脸,他把自己的头疲倦的枕在米昔塔尔的腿上,说:“唱支曲子给我听吧!阿塔海去取琴来。” “您要听什么?”米昔塔尔问。 “爱情,请唱支关于爱情的曲子吧!就唱那首《金发新娘》如何?”伯颜说:“我亲爱的米昔塔尔!我的哈比比!给我唱吧。” 阿塔海已经去取了琴匣,他开启面前的琴匣盖子取出乌德琴,用手指试了试弦的松紧,又稍微调了下音。 米昔塔尔让伯颜的头颅舒适的枕着自己的大腿,他一边用自己灵巧的手指为伯颜按揉头部使他放松,一边轻声哼唱那首爱情歌曲。阿塔海以乌德琴伴奏。 《金发新娘》是一首流传于高加索的波斯语民歌,无论是亚美尼亚人、格鲁吉亚人或阿兰人,亦或是阿塞拜疆人、切尔克斯人或阿布哈兹人,都熟知这首情歌的芳名。这首歌在高加索传唱千年,在无数吟游诗人的口中,衍生出无数的版本。 那些吟游歌手,带着他们的乌德琴或塔尔琴,游走于高加索的山民部落与王国宫廷之间。他们居无定所,漂泊终生,直到死在歌唱的路上。师傅死后,琴就由徒弟继承,如此往复,代代相传。他们歌唱爱情、春天、小鸟,歌唱忠贞的情侣和为信仰而致命的殉道者。他们卑微又骄傲,清贫又富有。昨天还在国王豪华的宴会上献唱,今天就在一贫如洗的山民家里弹琴。无论你支付的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金币,还是一块已经放硬了的黑面包,都能从他们的口中换得一支歌听。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比这些歌者活得更洒脱。在波斯语里他们叫“沙雅特.诺瓦”,意为“诗歌之王”。 这些自由自在又放荡潦倒的“歌王”们,是一个个的传奇。如果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的相似之处,那就只有鄙视金钱这一条。他们在花钱时从不吝惜,有了就花,从不知积攒为何物。没钱了就唱歌挣钱,有了再花个精光。在“歌王”们眼里,黄金千磅,比不上自己手中乌德琴的一根弦贵重。 米昔塔尔已经无法记得自己孩提时代在亚美尼亚宫廷中的贵族生活是怎样的。但是他仍然能记得那些游走在中兴府城中操着东部口音波斯语的吟游诗人们。这些“沙雅特.诺瓦”们,背着他们的乌德琴或塔尔琴,风尘仆仆的穿梭于从东伊朗至高加索再到唐古特人故地的各个名城之间。靠自己的琴艺和嗓子谋生。他们大部分来自费尔干纳、塔什干、布哈拉、阿力麻里或叶密立。出发时带着干粮骑着驴子,每到一个城市就在市中心离清真寺不远处的巴扎卖艺。米昔塔尔记得自己经常趁苏玛尔主教忙于处理教务时,偷偷的溜出主教府去巴扎上看卖艺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站在人群里,偷偷的学会了很多关于爱情的波斯语歌曲。他经常趁着主教不在时,一个人在自己简陋的小房间里,偷偷的唱那些歌。他自己一个人偷着唱时即兴奋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羞的慌,但是又那么的想唱,根本忍不住这样的欲望。似乎唱这些被禁止的歌曲是他生命里的一种强烈的冲动,能带来神秘的快乐。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首《金发新娘》。米昔塔尔听过这首歌数不清的版本。独唱的,合唱的,男女对唱的... ...。波斯语的,亚美尼亚语的,格鲁吉亚语的... ...。他记得那些歌者用怡丽婉转变化多端的塔赫里尔唱法唱出摄人心魄的高音花唱。那连绵起伏如流水般的装饰音把聆听者带入四季葱翠下临诸河的乐园。这是《金发新娘》这首歌的高潮部分,每当吟游者唱至此处时,围拢在歌者周围的聆听者都会情不自禁的合着歌者吟咏的节律一同唱起来。 美丽的金发新娘,她那么的忧伤。歌中的她长长的金发编成辫子,辫子里编进丝带,辫梢垂着火一样红的羊毛制成的流苏,如一条条太阳光芒的瀑布。即将出嫁的新娘,你为何哭泣?门外有娶亲的骆驼等着她,还有她素未谋面的新郎。接她回家的新郎,焦急的立于自己新娘的门外,他烦躁不安的在地毯上跺着自己的脚,羊皮靴子的靴底磨得地毯“嘎、嘎”响。他想偷偷的从帘幕的缝隙里看一眼自己的新娘,看她美是不美,但是又怕失礼惹怒了丈人丈母娘。 米昔塔尔把这首歌先用波斯语唱了一遍,然后又以亚美尼亚语唱了一遍,然后他再用格鲁吉亚语唱。他唱着唱着,就觉得自己的大腿被一种温热的液体沁湿了。 阿塔海的乌德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而米昔塔尔发现那打湿了他衫裤的不明液体,其实是他主人流下的泪。 伯颜头枕在自己奴仆的大腿上,忍不住的抽泣,他肩膀抖动,咸涩的泪从他浓浓的睫毛下渗出,沾湿了他高耸的鼻梁,鼻梁隆起处被泪水湿了,亮晶晶的如一弯新月。 米昔塔尔情不自禁的弯腰伏身,要吻去他主人眼角晶莹的泪滴。他的主人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害怕自己的爱情过往被这年轻人揭露唤醒,他害怕让这年轻人看出自己软弱。他想隐藏自己的过往,更想要隐藏自己的罪恶、懦弱与不合时宜的情欲。 但是他隐藏不了。 米昔塔尔就这么温柔的接纳自己的主人在自己的怀里痛哭。任凭他的泪打湿自己的衣裳。他接受伯颜的一切,包括伯颜的软弱。哪怕这一切毫无回报。米昔塔尔不知道伯颜有没有接受过别人的一切而不求回报过,但他不在乎也不想知道这些。既然你爱着一个人,就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弱点和他的罪恶。把他的弱点与罪恶,当做是自己的一样。 爱是含忍的,爱是慈祥的,爱不嫉妒,不夸张,不自大,不作无礼之事,不求己益,不动怒,不图谋恶事,不以不义为乐,却与真理同乐。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永无止息。 弃舟蹬岸的那天,是个阴雨的日子。牛毛般的细雨稀疏的从灰蓝色布满厚重云块的天空中落下。打湿了肩头的衣物。 至元十三年,取宋地三十七府、一百二十八州、七百余县,攻陷临安,俘宋德祐帝、谢、全两太后等一众宋宗室的伯颜,终于北还。
第61章 初入大都 伯颜的奏凯搬师返回大都的队伍尚且还在路上的时候,帝师贺喜的文书就已经送到了合汗的案头。 身在川西的帝师八思巴.洛追坚赞听到蛮子国已灭的好消息后,立即向忽必烈写来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件。书信题为《赞颂应赞颂的圣事》。在此信中,八思巴写下如下对合汗的赞美之语: “闻陛下之名声,余心中即得康乐!犹如莲花之芳香,因轻风而传之偏远!弱小的蜜蜂觉之,亦振翅而做响!逢此应受赞颂之圣事,余亦寄此而祝贺!” 帝师的信里只赞颂伟大的合汗,洪福无边的施主。对真正率领军队作战者只字未提。显然,他不想在这封喜气洋洋祝贺大捷的信件里提到不信佛法者的名字。合汗圣明,佛法昌隆,普照十方的佛光庇佑了崇信佛陀正法的合汗得胜于南家斯。这一切都和伯颜这个也里可温似乎并无干系。 至元十三年的初春喜气盎然,在三月二十四日那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大都一省六部的诸官员们,按照合汗的吩咐,从丽正门的东侧小门出大都六十里地至通州相迎。沿途皆以锦帐相围,绵延不绝。大都的文武官员们,浩浩荡荡开拔,竖起的旗帜被风吹动,马蹄踏着刚刚冒出嫩芽的浅草,人马过处腾起一阵烟尘。 当伯颜的赤色鹰旗出现在远方地平线时,从迎接的百官队伍里有一骑快马率先飞奔而出。那是匹皮毛金黄并带有绯红色斑点的阿克哈塔克马,金色的毛发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马上的人穿一身从一品官服,紫色右衽圆领罗袍上绣径五寸大独科花,展角漆纱幞头,玉带,皂皮乌靴。 那人打马飞奔至伯颜的面前,笑意盈盈的抢先向着伯颜行礼。他以自己的手分别抚胸、触唇并额头,表示自己的“心”、“口”、“头脑”皆向被施之以礼的对方表达崇高的敬意。施礼的同时以极为热情的口吻并道:“赛俩目阿雷伊库穆!”伯颜见了,也忙回应以同样的礼节,以手分别触及自己的“心”、“口”、“头脑”,并以充满敬意的口吻回应道:“瓦阿雷伊库穆赛俩目!”然后两个人双马并辔而行,向着迎接的大队人马这边慢慢的走来。伯颜的二十万凯旋大军则远远的跟在两人后面走着。 那些站在原地未上前者,远远看见艾哈迈德.努尔丁和伯颜两个人先开始时亲切的相互招呼,然后又一起双马并走比肩而行。似乎相当的亲昵。走至途中二人似有交谈。有人远远的见伯颜欠身似乎是在表达什么歉意似的,然后就见伯颜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一枚小物件双手捧着递给艾哈迈德。艾哈迈德接过那物件,却没有回赠礼物,而是似乎面露不满之色。然后就见艾哈迈德猛打胯下马飞奔而回。只留伯颜独个在半途中尴尬之极。 伯颜自己被晒在原地,一时间摸不透艾哈迈德为何做此形状,让自己这么的难堪。他回首看了眼身后的二十万大军,挥了挥手,让他们跟上自己的速度。一时间马蹄声轰鸣,踏起烟尘无数,升腾翻滚着卷向迎接他们胜利归来的人群。 在俘虏队伍里的汪元量,看着北方开阔湛蓝如镜子般闪耀的天空,和郊野外绽放浅淡新绿的田野,一望无际的广大平原,远处巍峨的燕山。他想,到了,到了,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幽州了吧!太祖和太宗魂牵梦绕想要夺取的幽州啊!我终于看见你了! 汪元量感到自己有泪流下,他慌忙用袖子擦去泪痕。在他前后左右,都是经过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不堪的南朝降虏们。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或骑马,或步行,向着迎接的队伍走去。这离他们从南朝的行在出发,一路上过京口,入扬子江,至扬州,进入淮水继续北上抵淮安,然后他们经过了徐州,至汉高祖老家沛县附近,然后入山东经过了济州、郓州、灌州,在河北沧州少停歇了数日,便一口气从大沽河转入大清河再入白沟河,走完了全部的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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