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华不向苑中来, 可是年年惜露台。 水际春风寒漠漠, 官梅却作野梅开。 伯颜回忆里南方临安的梅花,与他自己一向爱恋的玫瑰相比,多了几分芳香与清雅的人间情趣,但是少了几分肃穆圣洁的宗教情怀。 玫瑰,是基督徒的神圣之花,《圣经》中称救世主尔萨.麦西哈为“耶利哥的玫瑰”。因为那种玫瑰生命力顽强。它生于沙漠中的古城,不需要多少水就能成活并且开花。就算整个枝条都被拔离了土壤完全枯萎,只要给它一点点水,它就能恢复生机,反绿开花。就如同尔萨可以战胜死亡,在下降阴府三天后荣耀的复活一样。尔萨.麦西哈在传道时曾经说自己是那“莎伦的玫瑰花,是田野中的百合花”,尔萨之所以以“莎伦的玫瑰”自喻,是取玫瑰之“香”与“红”。玫瑰的“香”是尔萨所传之真道的喻表,而玫瑰之“红”则喻表了尔萨身上隐含的“神性”与他将来的“殉道”。而“田野中的百合”,喻示尔萨的谦卑与纯洁。 伯颜之爱恋玫瑰花,正是恋玫瑰之隐含代指基督,那位苏菲穆斯林口中“爱的先知”,正是也里可温人的天主圣子和救世主弥赛亚。他们曾经和犹太人享有同一个神圣的洞穴,那里有上古留下的圣墓,谁也讲不清那些墓究竟是谁的,但他们全都崇拜它们。伯颜记得他们一起在圣洞中饮下大麻汁,他们彻夜的狂歌,围绕着那墓穴围做一圈跳舞,直至晕厥。一个人晕厥后被抬下去,另一个就补上。他们通宵达旦的沉浸于狂喜,纵情吟唱着赞主赞圣的“奇克尔”的歌辞。 犹太人称那神圣之夜为“讨拉退降示之夜”,他们认为正是这一夜,先知穆萨在西奈山上独自与造物主相交七个昼夜,从主那里领受了载有“十诫”的“约板”,从此以后犹太人成了“天选的民众”,他们与其他蒙昧的民众不同,因为只有犹太人拥有律法并只按神的律法生活。 而穆斯林则称那夜为“阿舒拉日”,“阿舒拉”为阿拉伯语里之“第十”之读音,传说在这一日是:人祖阿丹和哈娃偷食“知善恶树”上的“禁果”后,安拉准其忏悔之日;先知努哈的方舟,在大洪水后,终于停泊在亚美尼亚的亚拉拉山山巅之日;“安拉之友”先知易普拉辛,因砸毁偶像,而被乌尔城的暴君乃穆鲁代投进烈火但获救之日;先知尤素福与父亲叶尔孤白,在失散了十年之后,于埃及团聚之日;先知穆萨以杖击水,带领希伯来人安然渡过红海,抵达“流奶与蜜”的“应许之地”之日;先知达伍德因私通部将乌利雅之妻巴特舍巴,犯奸淫之罪,但终究蒙安拉赦宥之日;先知苏莱曼王位失而复得之日;先知安优卜受伊普利斯试探而染病,从重病中痊愈之日;先知尤努斯受安拉诫命往尼尼微城传道,被人误以为不祥投入大海,被海中巨兽拉哈布吞入腹中,出鱼腹而获救之日;先知尔萨蒙难,被安拉解救升入天堂之日;安拉创造宇宙之中,造人类与火狱之日。 而东方的基督徒,则在这一天,做“诸圣瞻礼”,缅怀那些已经升入天堂的殉道者。 伯颜曾经沉迷于玫瑰的炫目之美、永恒之香,但他从临安采撷归来插入自己马鞍侧行囊中的,却是两枝梅花。 那是南方的梅花。当他折下这两根带着冷香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的梅枝时,他正在临安的城墙里头。他把这上面积雪堆寒的花枝,当做自己曾经来过的纪念物。然后,他被他的合汗要求返回北方,因为那时海都又开始在蒙古和河中之地,串通那些对合汗不满的宗王开始作乱。他必须回防关外的塞北,把灭宋的最终业绩留给年轻的汉将张弘范和他的副帅唐古特人李恒。从此,伯颜再也没去过比大都更南的地方了。 从南至北,对伯颜来说是从哈喇和林到临安的路;从西至东,对伯颜来说是从大不里士至哈喇和林的路。他见过了翠蓝的波斯湾海水,洁白的石头建筑。又在临安的湖泊里寻找同样的迹象。但是没有找得到。寒雾里的江南,虽然也是潮湿的,但却没有波斯湾的湛蓝透彻的水,也没有洁白大理石建造的刻着卷草纹的巨石建筑。临安是个过度拥挤的城市,拥挤到令人窒息。连西湖边的泄洪滩地区,都被穷人家歪歪扭扭的小木房子给挤得满满当当的,没有一点间隙。而从贫民窟的破房子里直接排进了湖中的污水,把本应该是翠蓝色的湖泊的边缘处,染成了泛着黄白色泡沫的灰绿色脏水。 后来伯颜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至元十三年的哪个月份进入临安城的,他只记得进去的时候天已经冷了,所以那里的梅花才开着。他们的军队在秋高马肥的时候从北方启程,在寒冬凛冽的时候攻入了敌人的首都。但这一切其实都是虚无,是虚假的胜利,毫无荣耀可言。失败者自取其辱,胜利者与失败者一样的耻辱。当伯颜的军队应亡宋的谢太皇太后之请,进入这座已投拜的城市,驱逐在城中作乱的张世杰的溃兵的时候,这城里的居民还在瑟瑟发抖中看着双方的热闹。伯颜观察着这座城市,这座城的居民也观察着他们。他们彼此成为对方眼里被观察的对象,并且双方都对观察对方乐此不疲。 伯颜记得自己带领军队启程的时候,大都城里的女人们正在“祭婺女星”、“摆巧果子”、并且花钱买“摩候罗”香木小人儿。因此月兰花盛开放香,故又称“兰月”。 那是七月吗?他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每年这个月,大都的夜晚街市上都摆着摊子售卖酥糖、瓜果、巧巧饭。摩候罗神像以香木雕刻并巧饰珠玉、堆金沥粉,吸引人争相驻足观看与购买。宫里的人则设置“九引台”作为七夕乞巧之所,至夕,宫女登台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各出资以赠得巧者。还有些女子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 男子们则晒自家的藏书。士庶之家咸作大棚,张挂七夕牵牛织女图,盛陈瓜果、酒、饼、鲜蔬、肉脯等,邀请亲眷、小姐、女流,作巧节会,称为女孩儿节。 还有拜“床母”和用绿豆、小麦种子等浸泡在水里做的“五生盆”用来乞求天上的婺女星赐给她们孩子的媳妇们。 伯颜想到自己和别速真还没孩子呢。别速真有没有瞒着他偷偷的在自己房间里拜过“床母”?有没有贡过那“五生盆”?他不知道。他和她自新婚那夜以后,就分房睡。他很忙,忙到没时间没精神和自己的女人同房,所以他又怎么会有孩子呢?真是笑话! 从兰月起行南征,到正月时伯颜的军队已经深入南家斯,他们的脚不再踩着北方干燥坚硬尘土飞扬的黄土地面,而是把自己沾满了泥巴的靴子一次又一次的从南方泥泞寒冷的田埂阡陌里费劲的拔出。伯颜骑着马行路,心里却想着正月的大都。此时的大都人应该正在观灯和燃放焰火,正对丽正门外第三桥南的那颗“独树将军”的粗大树身上应当挂满了各色彩灯。 “高低照耀,远望若火龙下海。游人至此忘返。” “春城春宵无价,照星桥火树银花。妙舞轻歌最是他,翡翠坡前那人家。鳌山下。” 宫里头的人则燃灯供佛,以灯火象征佛法之威仪普照世界。《无量寿经》说:“无量火焰,照耀无极,为世灯明最福田。”《菩萨藏经》说:“百千灯明忏悔罪。”而据《僧史略》载,佛祖释迦牟尼示现神变、降伏神魔,即东土正月十五,为纪念佛祖神变,此日需举行燃灯法会。 民间人家则在正月元夕祭祀厕神“紫姑”,请这位姑娘预言来年家里的吉凶,并用五彩纸剪成条状信手打成结子“结羊肠”,“以卜休咎”。并用自家的笸箩摇制江米粉里包裹着冰糖和坚果碎的浮元子吃。 伯颜不信“紫姑”,家里也没有女人“结羊肠”,他也不怎么喜欢吃那甜丝丝的“浮元子”。 但是伯颜能记起正月的花神是谁。 啊呦!正月花神?正是梅花! 伯颜进入南人的临安城,才发现这里可以赏梅的佳处实在是太多。有钱王宫梅岗亭之千树梅花;孤山之阴缭岁寒亭皆古梅;皇宫御园内梅堂苔梅;张功甫梅圃玉照堂观千叶缃梅;西泠桥有红白梅花五百株均是赏梅佳处。让伯颜眼花缭乱的看乱了眼睛。那些梅花,单瓣的、重瓣的;紫红的、正红的、白的、粉的、浅绿的,甚至白色里面夹金丝的;什么照水梅、大红梅、龙游梅、台阁梅、绿萼梅... ...。伯颜不懂梅花,但是他喜欢。因为它们是那么的香,就如玫瑰一样。伯颜天然喜欢一切香香的东西,怡人的美妙气味让他天然的沉醉。香气能令人忘记忧愁,引导人的灵魂进入喜悦之境。 马首经从岭岛归, 王师到处悉平夷。 担头不带江南物, 只插梅花三两枝。 所以伯颜写了这首他自己也觉得是狗屁都不通的破诗。他闻了临安梅花的香气,把自己香晕了。后来他在大宗正府的监狱里清醒了之后,恨不得自抽耳光。没有“王师”没有“夷”,只有一个“担头不带江南物”的清廉自下的傻瓜,傻瓜的袋子里仅有两三枝梅花,傻瓜没有偷盗过什么“碧桃盏”。 但是没人信他。这更显得他真是一个纯粹的傻瓜!
第51章 常州 安拉降下硫磺火雨消灭罪恶之城索多玛,大体上也不过如此。人类因为自称为义人,将受耻辱的刑罚。 伯颜胯下的阿卜杜拉,右前腿中了宋军射来的一箭,白底浅灰色斑点的色雷斯公马暴叫嘶鸣着,在血流如注中跪倒在地,将背上的主人掀翻在地上。 而伯颜只叫了声:“换马!” 身边的阿塔海迅速的将艾斯德尔的缰绳递到伯颜的掌中,伯颜一翻身上了黑色母马光洁平直的后背,向着血与火中燃烧着的常州去了。 两百名英勇的阿术人战死于常州,他们来自高加索的崇山峻岭,自称“阿兰人”。他们是巴林.伯颜战友,也是他的教中弟兄。 七名虔诚敬主奉行主道的亚述神职人员被扔进开水大锅活活烹死,不让罪恶的民众付出血的代价,不给主内的兄弟们报此血仇,他将从此无颜立足于主的殿宇内。就算他不复仇,阿兰人也会实施他们的复仇。高加索男人的荣誉感使他们必须复仇。 我给你们的律法,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宽恕罪人,以自己的宝血洗世人之罪恶的只能是尔萨.麦西哈,而你不是尔萨没有宽恕罪恶的权柄,你所能做的只是送罪人的灵魂去到主的面前,因为你的主说: “复仇在我,我必报应。” 伊斯玛仪和阿老丁的配重式投石机发出怒吼,双绞盘拉动由粗缆绳制作的启动带,带动长达十二米的抛射杆臂,配重篮里的铅质重锤的重量高达六吨,足够把一枚接一枚的九十公斤以上的重实芯石质弹丸发射至六百码以外的宋军坚守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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