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昔塔尔乐颠颠的看着那些被自己主人用杖责教导他们要讲卫生的蒙古萨满教徒,其实那板子打的并不重,更多是一种羞辱和警告。这种体罚教导立竿见影,很快就消灭了军营里不洗漱的坏习惯。如果有谁搬出萨满和成吉思合汗的《大扎撒》来说事,只有挨更多的板子。毕竟,自从成吉思合汗自己杀掉了通天巫阔阔出以后,萨满早就已经失了势。自从忽必烈接受了八思巴的灌顶以后,《大扎撒》也就成了多种习惯法里的一种而已。既是对蒙古人,也可以选择依附其他的习惯法生活,而不是必须遵守《大扎撒》。伯颜作为一个也里可温,更不会把《大扎撒》当金科玉律。 米昔塔尔给伯颜提来洗澡用的水,注入到一只汤瓶里,再用汤瓶中的水给伯颜洗头发冲淋全身。米昔塔尔已经十九岁了,上唇毛绒绒的,头发虽然结了辫,但是还是打着柔软可爱的卷儿。伯颜最喜欢这样可爱的头发了。卷卷的,柔柔的,象小羊羔。 现在是秋高马肥时节,天气也好,在营帐外面洗澡一点也不冷。只是都洗过了才感觉有些凉意,米昔塔尔细心的给伯颜拿来浴巾和长衣穿好。 营垒处处的篝火把草丛和扎营的区域的灌木都映成暖暖的颜色了。他们好象不是在行军途中,而是在进行一次郊游。夜色异常的静谧,草丛里有昆虫在鸣叫。 伯颜和他的士兵,这几天刀都见了血,杀过人以后,反而不紧张了。在井井有条的把营垒扎好后,必须快速的进入休息。他们要警惕,也要补充自己消耗掉的体力。吃饭,睡觉,是最重要的。 有时候,会在酣睡当中被蛮子夜里打劫,在夜间示警的鸣锣与号角中惊醒,然后反射似的从自己简陋的铺位上一跃而起,拿起身边的武器就投入战斗当中。 蛮子射出的箭支会穿透帐篷,也会射穿他们的肉体,有人受伤来不及包扎救护就死了。然后他们反击,用弓箭回击蛮子,这时候蛮子都会机智聪明的选择撤退,然后留下劫后余生中喘息的他们。 在数次夜袭劫营都没有明显的成果以后。蛮子们似乎也放弃了这种效果并不好的战争方式。蛮子们最后一次劫营选择在伯颜的军队刚刚拔营起寨时,那是大家还都没穿罩甲,伯颜骑着他黑色的艾斯德尔走在整支队伍的最后面。两个蛮子大将突然从林木中带着一伙人冲出,笔直的冲着伯颜和负责断后的几名军官猛扑了过来。 伯颜手下的人向着蛮子射箭,一些蛮子被射中掉下马去。但两个蛮子将领冲到了伯颜的面前。伯颜劈面一刀解决了一个,另一个被米昔塔尔从背后一刀刺入,落下马来。剩下的蛮子军丁见主将两个皆落马,立刻迅速的隐没入幽深茂密的山林中。他们知道由契丹来的军队对蛮子地盘里的河流山林尤其的畏惧,北人绝不敢贸然深入南方山地追击溃军。所以借着夜色退入林中是最好的选择。 伯颜命令自己的士兵不要追击。他让米昔塔尔把那落马后没死的蛮子大将带来审问。自然连对方的名字都问不出来。伯颜不愿浪费自己的时间,让人把他拉出去砍掉了事。 米昔塔尔九岁跟随伯颜,自然自幼苦练弓马骑射本事。但是在战场上用自己手里刀真正砍人毕竟是第一次。伯颜看到米昔塔尔脸上的红晕还有他不均匀的呼吸声,知道这少年人心里的惶恐。他低声把米昔塔尔唤到自己的身边,摸了摸少年俊俏的脸,那脸儿是发热的。伯颜温言软语的安慰他,告诉他自己第一次在战场上冲入敌阵时比他还更紧张,但是这是一个象他们这种出身的男子必须要经历的事情,第一次也许是道难关,但只要克服了第一次的恐惧与焦虑,以后就会对这些事情象吃饭饮水一样的习以为常了。 米昔塔尔握着自己主人粗糙而结实的手,感受到那手传递给他的温度。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然后他会习惯,就象习惯了自己以前给主人烧水烹茶一样的自然。那将会融入他的生命,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游子明时不时的会用信鸽给自己人递送情报。伯颜和他的队伍从游子明绑在鸽子脚环上的细竹管里面得到行军沿途路上的山林地理、水纹图况,以及宋军通常会习惯在哪里设置重兵,周县衙门和城寨的大概位置。游子明捎来的信息精炼而重要,帮助他们数次化险为夷。伯颜想起游子明和自己少有的几次见面,对对方狡黠而富有魅力的笑脸记忆由深。伯颜从不用信鸽给游显送信,他对游显从无任何要求。他只接受对方用鸽子捎来的那些信息,而游子明从未令他失望过。 后来伯颜发现游子明放出来的信鸽的翅膀腋下都绑上了薄薄的刀片,因为宋军已经开始用网子捕捉信鸽。游子明怎么样了,他是否还安全,没有人能确切知道。信息并没有中断,也没有一件信是伪造的诱饵,游显坚毅智慧,显然他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游显显然又是老谋深算的,他是比伯颜年长那么多的一只老狐狸,伯颜开始觉得游显的面孔在自己的记忆里越来越象只狡猾的狐狸。他的笑,他的眉眼,他眼角处细细的纹路,都让伯颜想到南人神话里成了精的老狐狸。如今老狐狸扮做道士,仙游而踪迹飘忽不定,每天夜里至黎明前会有他发来的信鸽落在军营中竖起的信标上。
第47章 和合二仙 越向南,林木中的水汽越重。形成重重的白色雾霭,象是给婆娑世界蒙上了一层薄纱一样。翠色的竹林丛生,从尖叶上滴落露珠。时不时有虫子和蛇类从中爬出。 来自北方干燥地区的人,对南部闷湿的蒸笼天简直无法适应。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中原,真正的中原在黄河的中下游。来自黄河的中原人对南方称之为“蛮”,意思是他们是一堆虫子。 而现在虫子们自称“正统”,只因为他们的统治者是北方中原逃难过来的流亡者。至于流亡的宋室是如何看待被自己统治的虫子们的,应该是即不怎么信任又不得不依靠的矛盾心理。 宋室自从南迁之后就处于一种“非南又非北”的尴尬之中。赵氏本来是北人,但因为被更加北方的女真侵夺了自己在北方的老家,不得不跑路南迁,来到蛮子们的世界。 现在的赵氏皇室,即无法完全信任蛮子但又必须依靠蛮子们。对因为金被蒙古灭亡而南投的北人,又称他们是“归正人”。“归正人”撑起了南迁宋室的一片天。他们有的值得信任有的叛复无常。前者的典型是张世杰,后者的典型则是李全。至于先赤心投奔宋室最后又因为贾似道的“公田法”和“打算法”而被吓得北奔投奔蒙古人以苟全性命的“赛存孝”刘整,则介乎于前面提到的两种人之间。 刘整实在无法放下对贾似道以及吕氏集团的刻骨仇恨,所以要亲手杀掉吕文焕才能解心头之怨。所以当他得知吕文焕献襄阳城投拜之后,心知自己再也无法手刃吕文焕报仇,以至于难过的气血郁结而死。 吕文焕献城后立即自请为先锋,一为表示自己是真降不是假降,二为报复宋朝廷七年不给他发送一兵一卒之救援的仇怨。手杀贾似道及范文虎,本是吕文焕之宿愿。怎奈何,贾似道已先为郑虎臣所杀,范文虎后来也学吕文焕一样投拜,导致吕文焕两项大仇皆不得报。 但这些后话,当时当事的人并不能一一明了。他们就如同被潮水推动着的海中生物,随着涨潮与退潮的水势一同起起落落,身不由己。 伯颜也是这如海洋般深不可测的纪年中微弱的一员。他尚不能完全的明白自己在这伟大而血腥的时代里究竟作为一种怎样的存在而存在,等他有机会回忆自己的一生为自己的生命做总结时,已经是他这条卑贱的生命的尽头了。 因为伟大而智慧的世侯燕人左丞相史天泽的老迈与去世,才把伯颜这个不足四十岁的人推上了灭宋统帅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伯颜即算不上经验丰富,也算不上富于威望。伯颜所最能的是他的随和与协调众人的亲和力。那些脾气暴躁傲慢的军人,包括一向以不合群与无礼貌著称的悍将阿术,都在伯颜恰到好处的微笑中愿意接受他的调度与节制。 伯颜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他能调和众人,让那些彼此看不上眼的一群桀骜不驯者,却全都愿意听从他的调解。伯颜温和而有力,智慧而可亲,他的出现就象蜂蜜一样,把散落的各种香药粉末牢牢的黏在了一起,团成一枚结结实实的圆子。他之所以能这样做,恰恰是因为他虽然读书,但是却没有沾染文人的清高。他懂得利用形式进行压迫,也懂得在何时该放低身份与姿态。他即扮演得了上位者,也能适应服侍者的角色。总之,他能上能下,懂得在何时何地该做何言行。 在出征前,伯颜就坚定的把努尔留在家中,尽管这个苍白的波斯男孩纠缠着非要同他一起出征不可。努尔的身子太弱了,伯颜怕带着他出征南方烟瘴地面会让这个体质虚弱的少年死在半路上。所以伯颜坚决的把努尔留在了家里,让他看家。 临行前,努尔眼睛愣愣的看着米昔塔尔和阿塔海两个人收拾自己的行装包袱。努尔的表情显露出难以掩饰的哀伤,只是当时他们以为这哀伤是为伯颜留的。 伯颜带着自己的两个少年离开丞相府大门去往军营的时候,回头看到相府的门缝中露出努尔的半截身体。那个消瘦弱质的身影被落下来的夜色掩盖着,模模糊糊的已经看不真切。伯颜只感觉有一股苍白的幽香袭上了自己的心头,那是他的努尔。他在夜色里向着那大门里的人挥了挥自己的手臂,算是跟他道别。他看见那个身影倔强的仍然立在那里不肯回去。伯颜一转身,用脚磕了下艾斯德尔的腹部,黑马轻快的跑了起来,后面跟着另外两匹马,他们一起跑向大营,把努尔丢在后面。 自忽必烈合汗登基称帝后,军队里不再穿杂色的军服,而是一色黑衣黑甲胄。纯黑色的大军由掌旗官打起伯颜的赤色鹰旗,行走在路途上带着死亡与血腥的味道。 他们路过荒村败冢,踏过尸山血海,身上带着腐败尸体的臭味,把女人和孩子的哭嚎甩在身后。迎接他们的城池,他们敞开胸怀接纳他们。与他们厮杀对抗的城池,他们坚决的踏平他们。降而复叛狡诈无信的城池,他们将其屠戮一空。对那些从屠刀下侥幸逃生者,他们并不追击,而是放这些逃亡者去别的地方散布北方大军对诈降无信者要血腥屠戮的恐怖消息。那些听到只要肯投拜并不反复就可以免受血光之灾的城池,自己会衡量怎样做对自己最为有利。 大军行走过潜江时,路过著名的白鹤寺,寺中的僧人借着月光惶恐的打量着庞大的黑衣人军队。伯颜命军营驻扎在寺外,禁止军士骚扰那些出家修道者,并让人把随军携带牌符及数百头牛交给寺庙的比丘,让他们安心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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