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安拉降雨水给不信的人灌溉他们的田地,安拉也虚倾了自己,以令无知者能领会真理。比喻的手法,是为愚钝者准备的,因为他们不能理解抽象的真理,故此我们用不信道者能理解的比喻。古圣先知们都是用类比手法来启蒙不信道者的。比喻就是割麦的镰刀,捕鱼的网,摘葡萄时竖起的梯子。” “既然安拉全能,如何世界却充满了罪恶?” “罪非安拉所造,乃是源自人类自造。私欲偏情,自作之罪。” “完美的安拉如何造出不完美的人类?” “因自身虚荣贪婪而犯罪者,不可推卸自己的罪行。正如先知所言:‘是他们自己犯了罪。他们已经忘记了造物主之所以造他们的初衷。他们已忘记了自己被造时的本质!’” “在他们被造出肉体之前,他们的本质是什么?完美的吗?” “阿丹与哈娃在伊甸园中时,人性还是完美的。那时候光遮蔽他们的肉体,使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羞体。然而虚荣与私欲令他们违背主命。于是遮体的圣光褪去了,羞体才裸露出来。是随从私欲导致犯罪,又因罪导致肉体裸露败坏,生老病死,受制于有形的物质世界。但勇者与智者能战胜私欲。您也许还要问,私欲如何会寄生在本来最初完美的人性中?我实在的告诉你,欲望是一种能力,是人类天然的禀赋,智者用欲望行善,愚者用欲望行恶。人有善恶,皆因此来。一个人若能熟读《古兰》并力行之,何愁不能行善?何愁因愚昧作恶?” “然佛法曰万法皆空。世界是摩耶。” “若世界是摩耶,那佛陀也是摩耶的一部分。佛陀若是摩耶的一部分,你就不必信他。” “世界若离了形象,只剩下无形的理质,岂不是就是摩耶?” “理质是最高的真实,形象到可说是摩耶。所以你完全弄颠倒了。你应推崇代表义理的无形的安拉,而不是去叩拜佛陀,因他只是亿万摩耶幻相中的一个。” ‘我... ...。’汪吉阳攥紧了拳头。他感觉自己因激愤而颤抖。他无法再继续这场交锋。 汪吉阳看了看坐于主位上的旭烈兀汗。汗犹自手持酒盏,并未有与汪吉阳同仇敌忾的意思。汪吉阳心中默然哀叹,他向着旭烈兀深施一礼说:“请汗爷允许我告退。” “因何告退?”旭烈兀本来听他两个辩论听的兴致勃勃。却没想到汪吉阳意欲击退堂鼓。这让人不免有些扫兴。旭烈兀也明白。佛教在波斯是被敌视和蔑视的,哪怕是有他这个汗作为波斯征服者给佛教撑腰也没任何用处。他自己的儿子就已经放弃了佛教而改宗伊斯兰。在这里甚至连作为少数宗教群体的基督徒都是鄙视佛教的。因为在穆斯林眼中基督教至少是拥有经典的人,穆斯林承认《圣经》是《古兰经》的先驱,只是《圣经》所宣告的真理不够完全。而佛教呢?佛教则什么也不是,它顶多代表拜偶像者的一点投机取巧、一点小聪明。 “汗爷。”常德站起身施礼:“请允许汪大人阁下退避吧。我觉得他是疲累了。” “是的汗爷。他确实是累了。”尹昇也随之附和。 “尹昇。”旭烈兀汗用手指着医生,他用带着醉意的口吻说:“我恩准汪吉阳退下。你,留下吧。” “留在这里,我要升你为我的宫廷御用医官。”旭烈兀的口吻不容置疑。 尹昇听了附身下拜。 汪吉阳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庭院中的,因为他因刚才的事烦恼不堪。硕大宽阔庭院中绿色植物暗香。汪吉阳觉得头沉,酒浆的作用仍然还在。他深吸口气,清凉的夜风吹拂,凉意顺着口鼻吸入胸腔,有甘甜的花果味道。一头蓝孔雀躲在阴影中,羽毛微微颤动,泛出暗蓝色微光。 汪吉阳在园圃中花廊下坐了一会儿。他理了理思绪,决定每天一早就向汗辞行。他要返回自己的封地中去巡回监察一番。 定期巡察是必要的。他已经想好了辞行时的措辞。为了避免因封地领主离开时日太久而产生贪污徇私舞弊之罪。 不知何时尹昇踱步进入了汪吉阳闲坐的花廊下。尹昇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憔悴不堪的汪吉阳。 “不是任何地方都有用武之地的。”尹昇幽幽的开口。 “那你还不是选择留下侍候这位君王?”汪吉阳似是反诘尹昇,但口吻是极其犹豫的。他心里有股莫名悲凉的滋味,无法言说。说则词不达意。 “我就是个医生。”尹昇不恼反笑:“我没你那雄图大志啊。能医人则医人,能医国则医国,不能医国,就只医人。我的理想是有上限也有下陷的。不象你,不给自己一个最低下限。能屈能伸嘛。当然如果有一天能在这宫廷里立汉法行汉制,我也是不会放过机会的。” 汪吉阳笑了,他真想捶这个可爱的医生一拳。他问尹昇:“为了引出以汉法制,我还是借了你和常德的《儒门事亲》为话头儿。哎,到现在我还不清楚《儒门事亲》内的医理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既然借用了你们的话头那就是沾了你们的便宜,沾便宜不还,枉为君子。” “想让我给你说说《儒门事亲》中的医道呵?”尹昇见汪吉阳问及医术,显然轻松起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神奇之术。不过是重阐发邪实为病的理论,倡导攻下三法治疗诸病。以六邪归纳诸病之因,三法治之,名之为‘六门三法’,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攻邪论’。你若是个金刚不坏身,邪不入体哦,自然用不着这些。” “我要是金刚不坏身,嘿嘿。”汪吉阳作势朝尹昇虚击一拳头,说:“金刚来了这里也要变猢狲的。” “你是指那个趾高气扬的跋扈的波斯人?” “不要提他。” “那你呢?你总不可能永不见他。” “我马上就要返回投下封地去了。我已经离开了太久。” “那我祝你平安的抵达你的投下封地。” 汪吉阳后来反复咀嚼回味尹昇说的“祝你平安抵达。”他觉得尹昇当时已经预测出他的法尔斯巡察不会安全。只是当时汪吉阳自己愚鲁迟钝,没有体味出其中隐藏的暗示。 事情一开始时,只是因为重整税制。本来大家都赞成的事情,商旅们更是对清理杂税合并税关充满了期待。 汪吉阳是时常需在法尔斯首府设拉子和汗的都城大不里士之间往返的,对税关和税管都熟的不得了,闭着眼都能把税制、税率、税关名报的一字不错。唯一让人烦恼的只是与汪吉阳合作常驻设拉子的本地王公萨尔古利德王朝的阿塔贝伊家族对蒙古汗王的效忠并不唯一。 阿塔贝伊家族是个立场灵活的骑墙派。哪边得利多就投靠哪边。在此前他们曾经效忠于大塞尔柱王朝的突厥人苏丹,但是在蒙古人势力入侵后阿塔贝伊家族的首领桑佳尔就驱逐了大塞尔柱苏丹派驻首府设拉子的代理人马利克沙。桑佳尔的侄孙塔赫玛特向窝阔台合汗进贡过。第四任首领塞尔柱克沙曾经短暂的反叛过蒙古人的统治,但只几个月就在卡泽伦被旭烈兀杀死。届时旭烈兀将年幼的公主阿必失册封为萨尔古利德女苏丹,称“阿必失·阿塔贝伊·萨尔古利德·苏丹娜”。并让年幼的女苏丹与自己的第十一子忙哥帖木儿定下婚约。但女苏丹年幼,于是约定在公主十三岁时再于大不里士完婚。 常德使团七日准备期过准备回蒙古时,法尔斯大叛乱已然猝不及防的爆发了。在千万波斯穆斯林的怒吼中,本来为减免杂税理清税务的条例,被伊斯兰教法学家们加以反向的论述后,成了异教徒盘剥穆斯林的阴谋罪行。沙斐仪学派教法学家谢赫·纳吉布丁·阿里·本·布兹古什则亲赴设拉子灯王清真大寺宣讲呼图白。振臂一呼麾下顿时纷纷响应,只几天便聚集接近十万人的队伍。外省穆斯林则不顾蒙古地方长官的拦截,冒死冲击关卡,企图驰援设拉子起义者。 更有甚者,法尔斯本地蒙古监临官拒绝配合汪吉阳的弹压政策。本地监临官阔烈察向汗参奏汪吉阳贪暴无行,一口气罗列汪集阳十项大罪,上书痛陈汪吉阳为罪魁祸首! 《瓦萨夫史》载: “汪吉阳上任时, 法尔斯百业凋敝。 希吉拉历六五八年法尔斯老阿塔贝伊阿布·伯克尔去世, 此后五年连续更替四位阿塔贝伊。 直至阿必失公主即位女苏丹后, 民生才稳定。 然而,阿必失公主年幼, 权力掌握在蒙古监临官阔烈察手中。” 动乱的导火索恰恰正是汪吉阳企图整治税务的“大有为”工作。与他自己臆想的一片赞美声相反,叛乱因税务清理而起。商人们虽然逐利,但却不敢对教法学家指手画脚。因此,最应该对王吉阳感恩戴德的波斯商团领袖们,没有能力与勇气站在异教徒汪吉阳这一边。 相反的,他们按伊斯兰教法学家与谢赫们的指令,集体罢市,拒绝接受新市场法。税检官一到市场的大门,就被愤怒的波斯人投石击打。他们不得不抱头鼠窜而逃。 已经点燃的火,轻易不会熄灭。 而阔烈察的阴谋更加恶毒。商人罢市,正合他预设的毒计。将法尔斯之乱的起因,归于汉臣汪吉阳。不甘被捕的阔烈察做垂死挣扎,向旭烈兀起诉汪吉阳在设拉子横征暴敛,贪污受贿等诸多罪名。并状告汪吉阳企图在法尔斯自立为王,随诉状,阔烈察还小心翼翼的奉上了汪吉阳曾经在法尔斯铸造发行过的,币面上带着汉文“宝”字的金币。 坐镇大不里士的旭烈兀汗的面前案几上,正散落着十来枚来自法尔斯的金币。 在被呈上御览的每一枚金币上,正面文字均为波斯文“公正的汗”,围绕“公正的汗”外缘是以阿拉伯库法体小字铸造的清真言“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而硬币的反面则呈现出一个汉文的“宝”字,在汉字之下,是萨尔古利德女苏丹阿必失的名字与伊斯兰教希吉拉历铸造年份。 检举者声称此种硬币是在运往基什岛的货物中被查出的。商人们承认他们携带此类货币从阿拉伯人法合鲁丁·帖必尔家族统治的基什出发。走海路,可以去巴林、巴士拉、阿曼和也门萨那交易珍珠。往印度可去马拉巴尔,从朱罗国,搭乘运送波斯马匹的“马船”可去往斯里兰卡交易战马。若搭乘从元朝来基什贸易的“䑸船”可达蛮子地的刺桐城或广州城交易香料、珠宝、生丝、锦缎和檀香木等。在蛮子地登陆后,他们还可沿着元朝蒙古合汗建的驿道去往察合台乌鲁斯交易丝织品、天鹅绒、孔雀蓝釉陶器和玻璃制品。若走高加索“达尔班鲁”商道,则过阿塞拜疆与格鲁吉亚可入黑海,进入术赤乌鲁斯交易胡椒、锦缎、精钢造刀剑与锁子甲以及钦察人和斯拉夫人的奴隶。 巨量的财富被法尔斯的契丹汉人总督侵吞了。阔烈察在控告汪吉阳时哭的两眼通红。他假装自己是泪眼迷离,起劲儿的用手揉着眼睛,好叫它看起来更红一些。他边哭边偷眼望向高高在上的旭烈兀汗。偷查汗的表情。旭烈兀每一次微弱的情绪变化,都让诬告者阔烈察心惊胆战。他知道如果他对汪吉阳的诬陷被汗察觉,汗会如狮子撕碎野狗一样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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