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热情接待了尤里一行。他对这个喜欢调皮而又机灵早熟的金发男孩格外的亲切。伯颜让尤里时刻不离的跟随着自己,让人给尤里做新皮袄和绣花的乔鲁克皮靴。给尤里佩戴上高加索精雕细刻嵌着宝石的恰西克短剑。把营里最好的钦察马给尤里骑。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让尤里与自己同桌。他教尤里波斯语、突厥语和蒙古语。聆听尤里用希腊语读《圣经》给他。每次尤里思念家乡,伯颜都让贴身男仆亚美尼亚青年米昔塔尔.爱里瓦捏兹陪着尤里在一望无际的苍翠草原上漫无目的的晃荡着散心。他们经常沿着河流的枝杈漫步,马儿跟在两个人的身后,风吹拂着青年人和少年卷曲柔软的头发,轻轻抚摸着他们细嫩的脸庞。他们就那么无目的的走着,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看着天边的颜色渐渐暗沉下去,然后便回“家”。 伯颜告诉尤里,把哈喇和林暂时当做你的家吧!相信我,我会照顾好你的。你父亲的期望不会落空。伯颜给尤里看他自己脖子上戴着的那枚拜占庭十字架。纯金等臂长的十字上是珍珠、红蓝宝石与珐琅彩的细工镶嵌,一条细细的金链系着它挂在伯颜的胸前。伯颜告诉尤里这枚信仰的赠物来自伊尔汗的后宫,一位东罗马皇帝的女儿,在伯颜离开波斯时亲手给他佩戴在胸前的。尤里看着那同样来自君士坦丁堡的祝福,心里忽然觉得温暖且平安。这里也有基督徒,而且这位统领着蒙古人庞大军队的基督徒信仰坚定笃诚,对远道而来的教胞报以最诚挚的接纳与保护。 尤里喜欢与伯颜及米昔塔尔一起的生活。他们一同做早祷和晚祷。在每顿饭前感谢造物主赐给的佳美食物。一起骑马出游,去看日出日落。一起在晚间点着灯烛阅读《圣经》。异乡人与异乡人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相互亲近着。在异教徒的汪洋里,信仰的孤舟相互支撑着彼此对方。 这次游猎他们溯源而上,逆着额尔古纳河至海拉尔河走了数天,然后折向东北方向,在北源石勒喀河交汇处,一头钻入了深不可测的西伯利亚泰迦森林中。因为那里有熊、有豹、有虎可猎。 这几天的围猎中,他们已经收获了不少旱獭、兔子、黄羊。尤里射到了一只肥大的灰褐色野兔。当晚的饭菜就是烀兔子肉加羊肉汤炖面片。还有油炸奶油果子包尔萨克和炖的喷香的忽鲁达克马肉汤。热气腾腾的盛上一碗出来,里面又是浓郁汤汁又是肥嫩的肉,吃了后整个身体暖呼呼的特别舒服。尤里和米昔塔尔还喝黄米面发酵酿的酸汤子,去油又解腻。连着喝了两碗。伯颜饮茶,加一把炒熟的黄米在热茶里再加一丢丢盐,喝下去通身舒畅。 明天他们打算到林子更深的地方猎猛兽。那里是雪豹与老虎出没的地方。好几条阿拉拜猎犬和獒都准备好了,弓箭也备足了,只等好好睡一夜后,天亮时出发。 由于头天晚上的大雪,第二天清晨起来天地间全是一片雪亮的洁白,如同银子打造的世界。这是猎人们希望的好时节。落雪可以让猎物的脚印清晰的显露在雪地上。猎犬循着气味和脚印,跟踪猎物直到它被包围和猎杀。 围猎执事阿巴赤在雪白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头虎的脚印。印记新鲜清晰,距离现在大约也就半个时辰前,一头成年的雄虎刚刚走过这片林子,它朝着前方下洼的一片未完全结冻的无名湖泊走去,很可能是准备去饮水的。 六条阿拉拜犬和四头獒,顺着虎的气味追踪着。最终在湖泽北沿处一片凹谷里包围了它。 老虎金色带黑色斑斓竖条纹的身体长约七尺余,尾长四尺有余。四肢肌肉发达有力。前额上的数条黑色横纹中间串通如“王”字。 被獒犬严重激怒的健壮公虎厉声咆哮着,对着围攻自己的犬只露出尖利粗壮尖端向后略钩的可怕犬齿。轰鸣一样的虎啸震动松枝上的浮雪,纷纷“扑簌簌”落下。十条巨型猛犬形成一个近乎闭合的包围圈,将这个针叶松林里的霸王困死在它习惯每次饮水的地方附近。 伯颜一提坐骑宰赫拉,金色的阿哈尔捷金如一道光般射出,一马当先冲出山林来到猛兽前。后面是骑着黑色阿拉伯马的米昔塔尔以及骑栗色钦察马的小公子尤里。其余随猎者也纷纷摧马齐上,你我毫不相让,争先恐后的奔向那处林间空地。 愤怒的老虎被人类的气味所刺激,更加狂暴。左冲右突,奋力撕咬。已经有一条阿拉拜身负重伤倒地,另外几条犬围着猛虎狂吠但不敢再往上冲。 伯颜大叫:“把狗赶开!莫要伤了狗!” 旁边的玉里伯牙兀.土土哈取下弯弓从箭囊里抽箭欲射,却听到伯颜喊道:“拿长矛来啊!别用弓箭!弓箭不过瘾!快拿矛来!” 米昔塔尔忧虑的看了尤里一眼,然后又看伯颜。只见伯颜兴奋的眼珠子都红了,两眼只死死的盯着那被獒犬围住的虎。米昔塔尔虽担忧,但也不敢上去劝了。只能眼看着一个阿巴赤把一杆长矛递到伯颜的手中。 伯颜拿了那杆长矛,将矛的木杆夹于腋下,以右手执矛,让那锋利无比的铁矛头指向马头的左侧。这时携犬的古尼赤已经将獒犬呵斥开去。伯颜挺矛直入阵中,对着那虎脖子一侧的大动脉狠狠的一矛插了下去。 此一矛撕裂虎颈一侧的皮肉,顿时鲜血淋漓而下。受伤的公虎怒吼了一声,两只前爪猛扑伯颜坐骑宰赫拉。然而机敏灵动的宝驹宰赫拉处变不惊,它只轻捷的一个腾跃,便从猛虎身背上一掠而过,落地时四蹄稳稳。 “再拿矛来!”伯颜叫到。他已经被血色与血味激的性起,这回不玩它个痛快,他是不肯罢休的。 一个阿巴赤将另一杆铁矛抛给伯颜,伯颜伸臂接住。依旧夹矛于腋下,一个挺刺再击受伤猛虎的颈动脉。 这次一击而中,两尺多长双侧开刃的锋利矛头深深插入老虎右侧脖颈之中,直至没杆。伯颜用力一拧又一掰,老虎右侧颈子被撕开一道大裂口,一股浓重粘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猩红的鲜血如开花般喷溅而出,将那虎半扇身体以及伯颜的人和马全都尽数染成一般血色。 受重伤的虎最后声嘶力竭的惨叫了一声,用尽最后的全部力量以身体猛地撞向宰赫拉。宰赫拉这一回不知怎地失了水准竟然躲避不及,被它给撞到了。宰赫拉身子猛然间一歪,虽未跪倒,却将伯颜从自己背侧甩了下去。然后金色红斑的母马惊恐万状的嘶鸣暴跳着逃离了猎杀场,将自己的主人一个人留在了生死之间。 被甩落马背的伯颜,在落地时是双脚站立的,多年的马背功夫并没有白下。伯颜身上披着的黑色窄袖绸面断腰袄子染了虎血,湿淋淋腥腻腻的一片。此时伯颜腰间只剩下那把舍施尔腰刀。他还来不及定一下心神,垂死的老虎便拼了最后一丝气息扑向眼前这个人类。围观的众人中,土土哈、米昔塔尔和尤里等,纷纷惊呼,但又来不及挽弓射向那虎。只见虎身一个纵起如扑食之式向着伯颜。然后就是一阵死样寂静。虎和虎身下之人,全都没了声息。 米昔塔尔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尖叫了一声,跳下马背不顾一切的奔向那一片血腥的杀戮场。尤里两眼直直的盯着米昔塔尔后背,满眼都是关注与惊恐。土土哈只愣了一下,就紧跟着提马跟进,其余人等皆挽弓抽箭,箭矢对准了那头死死的压在伯颜身上的虎。 米昔塔尔已经顾不得自己生死,他现在心里只剩下伯颜。 伯颜!我的主子你不能死!你身经百战,体有百疮,在万马千军之中都没有死!你又如何能死在一个畜生的口中?!我不信你居然会是这样的死法!这不可能! 只听得耳轮边“噗!”的一声,一股红光崩裂,鲜红腥烈的血液如泉溅射而出,喷了米昔塔尔满脸。米昔塔尔狠狠的抹了把脸上的血,惊异的见到了奇迹。死虎庞大沉重的尸首一歪,从虎尸下居然露出了伯颜来。只见伯颜手中紧握寒光闪闪舍施尔,钢刀尖锋已经深深刺入虎口内腔子里直至没柄。只留了个下垂的虎尾式刀把还在外面。 伯颜自己已经是一脸血红,半边身体跟被血沁了一样的。那股喷溅而出的血是在伯颜往外撤出刀刃的刹那间迸射而出的。伯颜并没有死! 米昔塔尔心里惊喜如狂。我的主人,我就相信你不会死!一头虎算得什么?!你一生经历过多少战阵都安然无恙!你如此的完美,造物主又怎可能允许你随意的就死于一头野兽的口下呢?! 伯颜将死了的虎从自己身上推开,他爬起身站直了。血腥气满身的他外表依然显得轻松自如,似乎刚才发生的不是生死交关而只是一个小插曲。 周围的众人,此刻静默无声。全都无声无息的看着这场血腥大戏的主角,帝国的丞相。 八年前他帅军大败叛军于鄂尔浑河,平宗王昔里吉等叛乱。夺回成吉思汗的金帐,迎还北平王那木罕与原右丞相安童。那时的伯颜纵马从万军中驰骋而过,耀眼如金色的朝阳。 如今他在林海雪原中纵马驰骋,独自猎杀猛虎,一脸一身的鲜红,染做朝霞状。在银装素裹的无尽雪原里卓尔不群的独自闪耀。 金背的红斑马,黑衣的猎虎人。鲜红若天边朝霞的血光色,纯银打造的冰雪林海。金、红、黑、白,如此冶艳的世界在刹那间定格,永远的烙印在尤里.达尼洛维奇的灵魂里。以一种极度怪诞的姿态,作为他在蒙古人的地界唯一保留至自己弥留之际的影像。他至死不曾忘了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 尤里.达尼洛维奇是在七年后自己满了十九岁时离开巴林.伯颜的。 他成为金帐汗委任的弗拉基米尔及全罗斯大公,他把自己的宫廷设于弗拉基米尔城。他精明而狡诈,充当金帐汗的工具,从而窃取汗的权力,然后用以对付同他竞争的罗斯王公们和他自己的臣民。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他迎娶金帐汗脱脱蒙哥的异母妹妹古丽别素为妻,因而博得了汗的欢心。当特维尔与莫斯科竞争弗拉基米尔及全罗斯大公的宝座时,他甘愿做金帐汗的鹰犬,从而得到了蒙古人的支持击败了自己的竞争对手。 当尤里.达尼洛维奇和特维尔大公米哈伊勒内讧时,他的妻子古丽别素被掳去丧命。尤里控告米哈伊勒,米哈伊勒被汗处死。特维尔王公终于丧失了汗的宠信。但尤里自己在不久后也被特维尔王公杀害。 罗斯洁白冰封的大地上,雪纷纷扬扬的下着,洁白的雪粒子淹没了过往的一切旧痕。尤里.达尼洛维奇死了,临死前他见到了一匹金色背毛上带着玫瑰红斑点的马,那马飞驰如一道光,马上的人一身黑衣,他向着尤里伸出他矫健而有力的手。 他对他说:“尤里,快来啊。骑上这匹马,我们就去那里!” “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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