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妈热合剌巴巴见了,知道是姑娘心里怕,赶忙上前去用自己的干净手帕替也里昔班把眼睛周围的泪痕轻轻的拭净了,又开了妆匣取出眉石和苏尔曼眼影粉给她把刚才因流泪而哭花了的妆面补全。 伯颜今日自己也洗浴涂香,画了浓丽的眉眼,更显得五官端正深邃艳丽,鼻梁如山脊高耸,鼻尖那秀气的一钩格外俊逸。浓黑胡须衬托出雪白肤色,碧蓝眼眸在睫毛掩映下顾盼生姿。腰间束金带勾勒出猿背蜂腰完美扇面身材。腰背硬朗,体格风骚。于姿容俊美中见雄壮,在仪态端庄中有豪迈。真真是美如天上星宿降凡尘。众人见伯颜如此神采奕奕的美态,都赞他一点不象是个已经五十一岁的男子。纷纷举杯敬酒,伯颜一一笑着回敬了。 两个儿子坐于伯颜的下首,新郎官挨着他们俩坐。买迪和囊加歹也都用苏尔曼描画了浓黑的眼睛轮廓并画了眉。见父亲正默默吃酒,买迪微欠身,对囊加歹耳边低声说:“我去看看咱妹妹。”然后又对着父亲行了个礼,说是想去别桌给宾朋们挨个敬酒,见父亲没反对,买迪便起身离开了这一桌。 买迪以父亲叫他送妹妹回房间休息为名,去了女人们聚饮的别室,叫上了妹妹后牵着妹妹手,把她拉回婚前起居的房间。乳娘热合剌巴巴反被关在门外。 “妹妹,跟哥说实话。你到底愿不愿意嫁侯赛因?” “愿意不愿意,都木已成舟了。” “... ...。” 屋里的一兄一妹一时间僵住了。买迪突然恶狠狠的上去抱住也里昔班。也里昔班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哥不希望你走,更不希望你违心出嫁。” “那你要怎样?这婚姻是咱阿布安排的。” “阿布... ...。”买迪几乎锉碎钢牙:“阿布是拿儿女婚姻做交易!他看重的是赛义德家族在云南、印度及中亚和伊朗的势力,他拿你当货卖!他自己不懂得爱,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懂爱也不需要爱。我真恨没有法子弄死他!” “... ...,就算你能杀了阿布,那又怎样?咱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没了亲生父,跟着一个继母过生活?哥啊,别傻了。你我的温姆都是妾还都早死。如果父亲再没了,你想在这家里咱们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正这时,外面有人急促的敲门,是囊加歹。二弟扒着门缝催促买迪块去前厅,说父亲生气了。 伯颜本来是要当场甩这大儿子几个耳光的,但是他忍住了。因为身边有穆哈伊与萨莱夫人在场。他要注意不可过分。 幸而还有伊利亚斯和鲁哈两个,他们上来就拉着买迪兄弟俩一起去院子里玩耍并放焰火。穆哈伊的妾室阿伊帕热和她儿子贾麦尔也来了,跟着他们一起跑出了正厅。 玩吧,去玩吧。伯颜看了眼几个孩子的背影。揉了揉又开始拧着疼的额角,有些疲惫的坐下来。他心里意识到,两个儿子也该婚配了。他要细细的考量该如何结亲。 曼海蒂之夜后,新娘该脱去大红礼服和盖头。因为第二日是巴拉特日,新娘子要换上蓝色礼服。 巴特拉日要进行茹克斯蒂仪式,先由伊玛目宣读《古兰经》第三十章的第二十一节节文: “它的一种迹象是:他从你们的同类中为你们创造配偶,以便你们依恋她们,并且使你们互相爱悦,互相怜恤。对于能思维的民众,此中确有许多迹象。” 然后新娘的父亲要先用手持的一只瓷杯,在一对新人的头上绕三匝,再将杯子在地上狠狠的砸碎,并说: “它确已将厄运从你们身上引走,而我已摧毁了它,你们从此不再被邪恶缠绕。” 这时候,仆人会再奉上一只香炉,里面有点燃的沉香。此香炉被置于地上,新郎新娘分别提起自己的衣袍下摆,新郎在先新娘随后,反复三次从冒烟的香炉上跨过。并边跨边念: “我确已弃绝了魔鬼,弃绝了它的悖逆,它的欺骗,它的浮华。” 至此茹克斯蒂结束,新郎新娘整衣归座。 最后一日,就是新娘离家前的瓦丽玛日,这一日新娘换上浅金色礼服与盖头,重头戏则是母女相拥哭嫁送亲。 但是,别速真只是和也里昔班抱在一起贴了脸颊,至于眼泪,谁也没落一颗。反而是在旁观礼的买迪,眼眶里有泪珠儿打转。他努力吸了吸自己的鼻子,硬是把泪给憋了回去。作为父亲的伯颜自始至终正襟危坐,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送行时,伯颜叫阿塔海和巴尔斯捧出两只大大的银盘来,一盘里堆的高高的都是碎金,另外一盘则是堆成小山的珠宝首饰。然后他令阿塔海和巴尔斯,将这些珠宝黄金一把一把的抛洒在地上,让乐伎和舞女们去捡拾。 漂亮的女孩们嬉笑着在地上捡起宝贝。也许是一颗碎金,也许是一枚耳坠亦或一粒硕大浑圆的珍珠。她们来来回回又跑又笑,捡到的东西就用色彩艳丽的宽大裙子兜着,每个人的裙摆里都沉甸甸的。随着最后一把珠宝的洒出,在夕阳的照耀下,漫天金蝶银屑飘飞,如摩耶幻境,华丽没落,终堪消散。 伯颜看着这些乐女们一一在自己面前跪谢了主人家赏赐后离去,心里空寂而苦涩。他想到的是自己已经五十一岁了,却还有两个九岁的儿子的婚配要打发。这是他这一生里最后的难题了。做完了这,他就真的没有重要的事情可担忧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安排完两个儿子的婚事并看着他们行了婚配大礼后,他伯颜就可以放心的撒手去了?因为这世上再无他值得担忧的事情了。人一旦没了担忧之事,也就没了对生活的羁绊与牵挂,即使撒手人寰也不觉得还有事要办。伯颜心里隐隐觉得,没事情牵挂,可能就意味着生活即将终结。
第123章 黑狮 “窝阔台家族的军队在哈喇和林城外遭遇了竖起赤色鹰旗的黑狮喀拉.阿尔斯兰,海都汗仅以七匹骆驼的身家逃走。” --阿布哈吉.巴图汗《突厥世系》。 至元二十六年,伯颜进官金紫光禄大夫、中书省左丞相,并出镇哈喇和林任知枢密院事。和林设知院自伯颜始。 我把自己深浸在浴池里,任由热水没过了头顶。就那么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直到窒息的感觉的将我的肺挤压出烈痛。我猛地一震坐起将头颅奋力的顶出水面,刹那间重生的感觉灌注满了我,我深吸一口气,我告诉自己: 你又活过来一回。 我身上总有驱之不去的血味。这味道让我总要想起城外还没收敛完的尸首。有敌人的,也有我们自己的。血深浸土壤,将泥土染成铁锈红。 连土都蕴含血腥气。 我想我的两个儿子,此时应该已经起了床,正准备自己的书本。穆哈伊让萨莱给两个小家伙备早餐,通常是一杯奶、一个蛋再加一片烤的热烘烘的馕。买迪和他的乖弟弟,吃罢了早饭就顶着还未消失的漫天星星去国子学上课。他们是作为皇室子弟的伴读上学的,就和我当年作为伊尔汗王子们的伴读在礼拜五清真寺中师从纳赛尔丁.图西受教一样。 他们是骑马?还是乘车?亦或是步行着去学堂?我身在万里之外只能依靠想象。我想象着我的两个小可爱就象是我当年一样怯生生奶兮兮的迈进了教室的大门。忐忑不安的坐在那些贵胄子弟身边,看着老师的脸色但认真的听讲。因为是伴读,所以能穿着绸缎跻身于贵族的课堂,但心里却充满了自卑。 老师的每一次提问,都是考验。你身边的上等人如果学的不好,老师十有八九会把他成绩不好的因由怪罪在你这卑微的伴读童奴身上。我知道被老师刻意惩罚的滋味,那时候伊尔汗的儿子逃课,受到惩罚的却是我这个陪伴他上学的儿童奴隶。 儿子啊!听你父亲一句话!即使被冤枉了也要心平气和,因为我们就是这个命。你可以在家里跟我犯浑,但可不能在课堂上顶撞老师和你的同学。他们的出身比你尊贵,在身处高位者面前我们必须俯首帖耳。 你必须学习多种语言,波斯语、阿拉伯语、希腊语、拉丁语、突厥语、蒙古语和汉语最好都会些。这其中波斯语尤为重要。波斯语是沟通诸语言之语言,你必须精熟。 你要做早祷和晚祷,餐前也不要忘了感谢安拉给与你的食粮。你还要学会正确的划十字方法。 你的父亲是服侍过伊尔汗和大合汗的怯薛,你也会是个怯薛。服侍人是我们这些“奄出忽必”一辈子的事业。你会服侍贵人吗?我想穆哈伊多多少少也能教会你一些。比如学会看脸色,学会婉转表达自己的观点,学会体察贵人们微妙的情绪变化,学会讨人喜欢。 你会讨贵人的欢喜吗?特别是在床上。我看到你在我面前倔强,就想到你不会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床伴。你的弟弟囊加歹到善解人意也温柔,但他的相貌不如你。我猜合汗会很快厌烦他,但你却会象烧红的马印一样深深的烙在合汗的心上。 穆哈伊是个好代父,我们从小相知。你知道你的代父他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吗?“穆哈伊”就是“赋予生命者”的意思,我因为身在遥远的哈喇和林而不能尽自己做父亲的义务,但有穆哈伊替我尽这份义务。 我爱穆哈伊,也敬他。我称呼他“阿什克岱”,这个昵称只在我们两个之间才用。而穆哈伊并没有因为我没选他家儿子做女婿就怪我。 伯颜越想神魂越丢了。他不自觉的因膝盖伤初愈的疼痛侧了侧身子,跪在床边给伯颜捶腿的阿塔海见了,轻轻的将伯颜身上因为侧身而松散了的被角从新给他掖紧了,生怕主子受了寒。今天米昔塔尔不在,因多日伺候劳累,伯颜让米昔塔尔放上一天的假,自己爱做什么做什么,也散散心。 从至元二十三年春那场叛逆乃颜加诸于伯颜身体上的摧残与那场血腥的大战,到这至元二十六年寒冷的冬季。伯颜的伤经过了漫长的三年时光,才算是大致痊愈了。但肉体上却留下了永远去不掉的惨痛疮疤。他更脆弱敏感也更消瘦了,尽管他的肌肉依旧坚硬似铁。 伯颜怀里搂着毛绒绒暖呼呼的雌雪豹萨米拉的脑袋,它的身体比碳炉都暖,但比碳炉又软。萨米拉一身丰盈华丽的皮毛,白底灰黑斑点,尾巴尖毛绒绒的卷起,轻轻的一卷一疏,这说明它很高兴。它的头颈压在伯颜身体上沉甸甸的象一床皮草被子。却仍象猫咪一样时不时“唧唧”上一声。伯颜逗弄的将自己的大拇指伸到母豹萨米拉的嘴前,萨米拉立即张开嘴巴用它粉嫩嫩还带着刺儿的舌头预舔,伯颜收回自己的拇指,萨米拉立即感觉十二分没趣的“喵”了一声,很不高兴的扭头不理自己的主人了。 它比姑娘嫉妒心还重呢,伯颜心里想。 雄雪豹塔穆兹在发情期显得极其好斗,圈里的獒和其他犬全都害怕身量猛长的塔穆兹,还有它巨大的獠牙。它总是企图袭击每一个路过的生物。它龇牙咧嘴的对着圈外干嚎,如同哭腔般瘆人。伯颜让人将雌性的萨米拉牵进屋里,不让这一雄一雌在发情期呆在一起。不过塔穆兹从来不咬给它喂过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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