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昔塔尔从街市上打酒买肉回来,对伯颜说哈喇和林城里来了一个戏班子。怀喜班在土城中心的戏台上拉了横幅,要连唱七天大戏。 尤里不知道怎么在外面就听见了,一头扑进屋里来,说,是什么戏?叫他们进府里来演出多好!这些天闷死我了。 你?你能听懂人家汉人戏班唱的是什么吗?米昔塔尔取笑尤里。尤里虽然会讲突厥语和波斯语,但是一直没能学得会汉儿语。 听不懂看热闹也好啊!阿塔海过来符合尤里的意见。米昔塔尔斜了阿塔海一眼,不吭声了。 伯颜看小伙和男孩们吵吵闹闹的,反觉的心里一丝甜甜的。仿佛那青春年少的朝气也感染了他。于是宣布,请戏班到“家”里面演出,让大家都借着春天的来临乐一乐。 怀喜班班主郑怀喜接到伯颜着人送来的帖子时,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的眼神儿出毛病了。他定睛仔细又看,直到确定自己没看错帖子上书写的人名与内容,心里登时如吊了块大石般沉重。一瞬间,他甚至想带着自己的班子连夜出城逃跑。但他看了看来送帖子的几个亲兵那斗大的拳头和腰间挂着的佩刀,便咽了口唾沫放弃了逃跑的打算。 逃是逃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去给蒙古贵人唱堂会了。临离开驿站入府前,郑怀喜特意点了支香,喃喃祷告,乞求漫天神灵保护他的戏班,但愿这回遇见的蒙古人能是贵人而不是罗刹恶鬼。他郑怀喜如果这次能带着怀喜班安然得回,以后回到南方一定找一处寺庙给诸菩萨重塑金身。 但,哪知道,丹墀秀听了要去给蒙古人唱堂会的事儿后就小脸惨白,登时晕了过去。待一众人好不容易救醒了丹墀秀,丹墀秀浑身软绵绵一丝气力也无,好象命悬在一线。他哆嗦着嘴唇一句话说不出,努了半天劲儿,才用带着哭腔的语调求班主可怜可怜他这单身小旦,去蒙古大爷府上唱戏别带着他,因为他害怕的很。在丹墀秀眼里,去给蒙古老爷唱堂会就是去钻老虎洞,他一听见就腿软抖个不停,似乎半条命也没了。 但是戏班里没有正旦怎么开唱?班主郑怀喜愁的都要给丹墀秀跪下了。求求你了,我的姑爷!郑怀喜也带了哭腔。给蒙古人唱戏也不会死,就去这一回,算是救我怀喜班的命,以后我加倍给钱!您老人家如果不去我们谁都活不了! 郑怀喜一这么讲。安西秀也立马给丹墀秀跪下了。说,姐姐求你救大家一回,这次是逃不掉的啊!只要你肯去,以后来世姐姐愿变牛变马给你使唤,报答你今日救命之恩。 然后,龙楼景和察察,以及戏班里所有其他人,围着丹墀秀跪了一屋子人。 外面等待的士兵们不耐烦了,用刀柄敲打着墙砖发出利器坚硬的声响。说,到底去不去?要去就赶快!伯颜丞相等着俺们回话呢!天要黑了,俺们还得回营,回营晚了长官怪罪起来,你们替俺们挨鞭子啊?! 安西秀听了,一把将小小的苍白的没有血色的丹墀秀抱起交给郑怀喜放在骡子车里,咬牙说,我们去! 怀喜班在伯颜的府邸里唱了一晚上的戏。《玉清庵错送鸳鸯被》、《月明和尚度柳翠》和《汉钟离度脱蓝采和》。戏是伯颜自己点的。第一出和爱情与忠贞有关,后两出和解脱有关。看戏的人,除去伯颜自己之外,都只对花里胡哨的舞台装扮喜欢的不得了,但并不懂得戏文里究竟唱的是什么意思。 丹墀秀在《鸳鸯被》里扮李玉英,在《度柳翠》里扮柳翠,在《蓝采和》里扮何仙姑。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在台上唱完的。然后晕晕乎乎的就下了台。 丹墀秀一下戏台,就看见郑怀喜一张哭到浮肿的脸,跟刚死了亲爹一样。 原来,有人举报了怀喜班,说他们在苏伯斯坎塔提让城唱戏时,戏班里的旦色勾引了三个军户逃离军籍,现在这事儿已经上报至哈喇和林丞相府来了。按照军法,要依律给予处置。 丹墀秀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到他徐徐苏醒的时候,他发现,郑怀喜、安西秀、龙楼景和察察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整个怀喜班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哈喇和林伯颜的帅府中。 有人告你了。伯颜对丹墀秀说。丹墀秀一时间没有醒过味儿来,他蒙了,还没明白呢。 有人告你在塔提让以色相勾引当地汉人军户擅自逃离军籍。伯颜清清嗓子又给丹墀秀仔细的说了一遍。让他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我觉得你不至于如此。伯颜用一种安慰的口吻对面前躺在床上虚软无力的唱戏男孩说。他们大概是想推卸责任。伯颜继续说。不过你依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留下你,将这件事盖过去。要么,你就得去见官。我觉得你还是选择前一种,更加聪明些。别哭,哭也没用。又不是我告的你。伯颜说。是属下报上来给我的。你要我公事公办吗? 伯颜看着眼前哭哭唧唧的漂亮男孩,心里顿时怜悯发作。自己拿来帕子给丹墀秀擦鼻涕眼泪。丹墀秀哭了一阵,知道想走是不可能的了,就趴在床上给伯颜磕头,求伯颜帮他一把把这事情盖过去。伯颜看了,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伯颜心想这孩子还是很聪明的,知道变通也懂得顺从自己的命运。一般的来说,想逆命而动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孩子显然明白这道理。 伯颜将丹墀秀搂进自己怀里亲了亲,就象父亲亲吻孩子一样。然后他对丹墀秀说,以后留我这里,但你得改名字,不能再用丹墀秀这名字了,以后你就叫纳尔金,记住了叫纳尔金。这个名字是波斯语里水仙花的意思。我家里以前曾经有个孩子跟你一样是江南来的,就叫纳尔金,但是他被人投毒毒死了。你就接着叫这个名字吧。丹墀秀身子颤颤的,默默点了点头。一副很顺从很听天由命的样子。 伯颜出了屋子,看见尤里立在外面阳光下金发闪闪发亮,但是眼睛瞄着屋里的动静。 伯颜走进了,他问尤里,喜欢看戏吗?尤里摇了摇金发的小脑袋,说,喜欢。但就是看不太懂。 伯颜问,看不懂还喜欢? 嗯。尤里点点头。说虽然看不懂,但是花里胡哨的挺热闹。就是喜欢看。 伯颜笑了。拍了怕尤里的肩膀说,那就留那个唱戏男孩在这里吧,以后他可以天天在咱们这儿唱戏,让你开心。 尤里忽然道,我们也里可温为什么不排演个圣迹剧呢?我们老家莫斯科每到圣诞节复活节都演圣迹剧。本来复活节时我想着这件事来着,可惜当时一忙居然给忘记了。现在我们排练一出圣迹剧把它补还回来您看可好? 伯颜说好,那就排练关于基督复活的内容吧。到时候在哈喇和林中间那个大戏台上演。让全城人都可以看见。 尤里又问,您为什么不送我去大皇帝在的大都呢?我父亲让我来后要多结交朝廷里的贵族。 但是大都也是最危险的,稍不小心便会被人加害。你作为贵族之子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我不希望你的父亲迎回去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你,而是一具里面装着你的棺材。伯颜耐心的开导这个有点犯倔的罗斯贵族男孩。金发男孩听了,垂首思量着年长者的话语,似乎悟通了什么。 一个月以后,他们真的在哈喇和林中心戏台上补还了献给复活节的圣迹剧。尽管没什么人看。大家在戏台上扮演圣经中的古人、先知、圣徒。自己陶醉娱乐自己。伯颜看的眼泪湿了眼眶。他很久没有如此的接近自己的宗教了。宗教本来应该就是生活,圣神是活生生的引导者和安慰者。 伯颜接到了从穆哈伊和自己妻子别速真那里分别发出的两封信件。别速真告诉他暂时送不了两个小娃去穆哈伊那里了,因为合汗带着两个娃娃去上都玩了。穆哈伊的信件则告知伯颜两个孩子随时可以送给他照料,不劳伯颜自己再操心,有他和萨莱足够了。另外阿伊帕热也能帮忙。伊利亚斯和鲁哈也都盼着两个小弟弟一起过来生活。 伯颜看完了信,他披了衣服呆坐了一晌。身边放着他的刀,床周围是一圈香灰,外面则有狗把守着。但是这一夜,他没怎么睡着,总是不安心。
第106章 南必 自从叛乱的昔里吉被合汗流放到高丽的大青岛上以后,日子似乎安宁了也好过了许多。合汗要伯颜从皇太子真金抚军漠北,事情完事后真金就回了大都。不久后上头有旨意降下,合汗又分封给伯颜益湖广等处行中书省广西两江道宣慰司藤州四千九百余户为食邑。伯颜的在合汗眼里的地位似乎是又升了一层。 但是,至元十八年的正月,从大都传来一个噩耗,贞懿昭圣顺天睿文光应皇后弘吉剌特.察必娘娘崩了。察必死后,得的谥号是“昭睿顺圣皇后”。 大哈顿帖古伦早走了,现在连第二哈顿也去了。 察必踏着她侄孙女帖古伦大哈顿死亡的脚踪走了,让人感觉似乎是早亡的帖古伦终究不甘心让比自己长了两个辈分的察必活那么久,她把她终于带走了,从她的合汗身边永远的带走了。 察必走了以后,忽必烈日渐消沉。酗酒和沉溺于宿醉当中占据了合汗一天里的大部分时光。他看着已经没有了主人的空空的右大斡鲁朵,最终还是决定给它找个新的主人。 合汗选中了察必的曾孙侄女南必,这个女孩是弘吉剌特部纳陈之孙仙童的女儿。她有些象是当年的察必,年轻、美丽、活泼。还有一点聪慧和一些干练。这是忽必烈想要的女孩。能让他回想起当年还很年轻强壮的自己。那时他还没有因为年老和酗酒而罹患痛风病以至不能骑马。那时的他还能轻捷的伏身于骏马的脊背上在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上奔驰。 忽必烈年老不再打理政务,一切交给南必。 伯颜还记得自己回大都时见过南必。那时南必的嫉妒象烈火一样燃烧,却又无处可以发泄。年轻的小姑娘曾经恨恨的揪着他的衣领,逼问他究竟是察必漂亮还是她更漂亮一些。伯颜从南必的眼睛里看见了女人的哀吟。因为她的男人没有把全部的爱都给她一个人。 “我?还是察必?!”他至今犹记得南必因妒恨而扭曲的美丽面孔。 他看了这个年轻的女孩一会儿,然后带着嗤笑的口吻对答:“去问你的丈夫吧。” 他后来被她揪住了发问,还是因为之前就有过那把刀的缘故,如果不是那刀,南必便不会知道,自己的男人身边除去如云的美女,其实还有个相伴于床上的男人。一切与当初察必发现秘密的场景是如此的相似。一个女人发现了另外一个男人留在东暖阁里的那把波斯舍施尔虎尾钢刀。意外的打开了她丈夫的秘密宝库。她妒忌到发疯,以为是那个男人勾引了她的丈夫不再光临她的床。但是她错了。她的丈夫不肯再光临她的床的原因,和当年她的曾姑祖母的原因是不一样的,当年他真的是在迷恋新来不久的那个男人,而现在,只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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