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集》中专有一处题为“记埃米尔艾哈迈德.努尔丁.费纳喀忒其人,及其死于高平章之手”。 拉施德丁写到: “埃米尔艾哈迈德作了合汗的宰相。全部政事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察必哈敦生活于自己父亲的家中时,埃米尔艾哈迈德就同他们亲近。契丹人的埃米尔们由于嫉妒而仇视。真金对他也没有好感。契丹人埃米尔们由于嫉妒和很早以来的仇恨,便动手谋害了他。在此前,埃米尔艾哈迈德光荣地履行宰相职责约二十五年。” 在拉施德丁的笔下,艾哈迈德.努尔丁被刺杀后,虽然两名主犯均被处以极刑。但是乱事却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而是一件接着一件的袭来。 艾哈迈德的被追究责任让朝中的穆斯林大臣惊恐失措,恐怕合汗的震怒会降临在所有的信徒头上。 真金等人欲借艾哈迈德倒台之际,实施他们的仇教反教计划。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把穆斯林全部逐出朝廷。他们甚至得到了叙利亚基督教徒穆哈伊的支持。但是曾被艾哈迈德诬陷过的巴林.伯颜却对此报复行为嗤之以鼻。 伯颜明言是穆斯林给帝国带来的财富、知识与技术。这是无法被他人替代的。真金不解,但是穆哈伊明知道驱逐穆斯林会给帝国财政和知识界蒙受巨大损失,仍然一意孤行。因为他无法不记得是穆斯林毁了他的故乡安提约基雅,让他成为了一个流亡者。 在真金的窜拽下,忽必烈开始排斥穆斯林,从宰羊法上找茬。这导致大批穆斯林不得不离开帝国的国境,他们带走了财富、知识与技能。 伯颜怒斥合汗真金等人的宗教歧视,但面对穆哈伊时他却骂不出口。 帝国果然如伯颜所言说的那样,因歧视穆斯林的恶法而遭到经济下滑几近崩溃的恶果。 忽必烈内心惶恐,私下召伯颜入宫叙谈,伯颜挑明了儒臣与穆斯林之间不过是争夺宗教地位,没有谁真心高尚,包括唱廉政调调的真金,也不过是为儒林争取国教地位而已。 这同蒙哥汗时的佛道大辩论的性质一样,不过是争权夺利的一种罢了。有争钱的,有争权的,就有争夺人灵魂的。 合汗大可以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他们,但可惜他们对于财政的确毫无建树。他们既不能带来异域的珍宝,也不能给合汗献上最精准的历法。穆斯林在天文、医药、数学、工程等众知识领域里,几乎无不超越于那些儒生、道士与和尚之上,让他们嫉妒到发狂。 他们知道穆斯林人少,所以才敢如此落井下石。但是想想当这群人真的占领了你的朝廷时他们能给你带来什么?什么也没有! 忽必烈沉默了,他知道伯颜说的确确实实是真的。他是靠着穆斯林献上的投石机和希腊火击败宋人,他的天文历法和十几件司天台仪器是穆斯林造了献给他的,他的回回药物院里穆斯林引进了芳香剂、甘油剂、挥发剂等新药,他能喝到阿剌吉酒是因为穆斯林贡献了在东方没人会造的玻璃蒸馏器,他的朝廷能烧造有青蓝艳丽花纹的瓷器是因为穆斯林带来了钴和钴料发色的技术,他的朝臣追捧的纳什失织金锦是穆斯林传入的,他后宫里女人最喜欢的玫瑰水是穆斯林贩卖来的,他的儿子们喜欢喝的舍里白浓缩果子露还是穆斯林传进来的。 他没有办法拒绝,那么多好的诱人的佳美之物全是靠穆斯林才能得到的。他终于明白数百年前的那个大唐,为什么在自己的末路时刻会疯狂屠杀穆斯林了,因为那时的人和现在的一样,他们眼看着穆斯林带来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珍宝,用这些奇珍赚走了帝国的真金白银,而这些东西帝国却连仿造的次品都造不出来!人在这种情形下,真的会被气疯的!为什么就是穆斯林有!为什么!! 伯颜不想再说太多了,他知道自己的合汗已经在深思。他会明白的。当然他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穆斯林能造那些奇技淫巧的珍货但儒生和尚就造不出来。伯颜自己当然是明白的。因为当穆斯林在学习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伊本.西纳和伊本.鲁西德的著作时,儒生们在背诵孔孟的作品。当穆斯林在用角尺和圆规做几何试题时,儒生在填词作诗。当穆斯林在用速算密写符号伊斯替非文做数学题时,儒生们在挤破脑袋图谋做官的机会。一个会熟练的使用八到十二种语言读写的人,和一个一生中一门外语都不通的人,那个更聪明点?一个能环绕整个非洲航行并穿越地中海和波斯湾的人,和一个只走过从自己老家到首都去赶考的路程的人哪个见识更广博些?闭塞者因为知道的太少导致傲慢,傻子因为能力不足而导致干不出太大的坏事。但如果你要因此就真的以为这等人就是善良的,那你就是真正的傻子。 忽必烈尽管知道的不够多见识不够广博,但是忽必烈并不傻,这点因果,他还是能够弄明白的。儒生嫌穆斯林碍眼,因为这些人和他们争夺一口锅里的饭食。但是,你是也里可温,你对那些占据了高位的穆斯林不眼红吗?忽必烈反问伯颜。为什么你却不眼红?告诉我原因!别说是因为你品格高尚!朕不信!伯颜笑了,淡淡的。我?我是个奴婢,我的身体都是别人的所有物,我在此世一无所有,因为我什么都不曾有过,也不可能有,所以也就没什么可眼红的。 安童、真金会眼红嫉妒,是因为他们认为踢走了那些穆斯林,自己可以拥有更多的权利。但其实他们也是蠢的,因为只要真金还没当上合汗,他就仍然一无所有。至于安童,他的脑子的确不太好使,但是他因天真懵懂而快乐,因黑白分明的道德判断而自鸣得意沾沾自喜。我到有些嫉妒他的这种天赋。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我不能否认这点。但是看到一个因为太傲慢而自称无罪的人,我还是觉得他蠢的可爱。安童如果聪明的话,他就会明白他不需要去宽恕别人,他应当求别人先宽恕他才对。不过如果他聪明到能弄懂这些的话,他就不会单纯而快乐了,因为当一个人发觉有罪的人首先是自己时,他就成熟了。我们人类的始祖阿丹先生和哈娃太太,就是因为成熟了且懂得了这个,从而永远失去了留住在伊甸园里的快乐。我不希望安童也出离他脑子里的乐园。 伯颜与合汗在夜空中对话,声音却回荡在拉施德丁的脑子里。然后化作笔尖头的墨汁,染黑了以巴格达砖抛光过的小羊皮纸。 这些是真实世界里发生过的对答,还是仅仅是拉施德丁的臆想。谁能弄清呢?写作者可以自行构建他自己心中的历史与世界。他可以用他自己的思维去揣测遥远的外邦人。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以扭曲的方式被展现于纸张之上。犹如月亮的影子倒映在池沼中,散发出腐败的芳香。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真主无求于人类,而人类有求于真主。哪怕他是一位帝王,在面对主的审判时,也一定会浑身颤抖着乞求造物主的饶恕。 天亮了,扎维耶里的德尔维什们拿起自己乞讨用的破碗,离开这简陋的栖身之所各奔东西去了。 斡伊巴斯比.德尔维什大踏步的走上了去往伊尔汗国大不里士的路。当他进入波斯人的国境后,他立即扔了那顶犹太人的卡巴,他的头发胡子已经老长,象一个从山洞或沙漠中隐修出来的疯子,但他的眼睛神采飞扬,因为他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却能暂时的逃脱那惩罚之手。他洋洋自得,奔着那高大的城门而去。
第102章 白雪茫茫 妮诺.晓古尼塔什维利一声不吭的看着别速真给远方的丈夫写信。窗外是白雪皑皑。那个男人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妮诺在手里百无聊赖的玩弄着一颗阿富汗缠丝青玉橄榄珠,她把这粒光滑可爱的小珠子放在自己白皙矫健的指间,翻过来又调过去的来回调弄着。 房间里有暖炉,燃着炭火,并不冷。但窗上结了一层好看的冰凌花。 院子里,数条阿拉拜犬和塔兹犬在雪地里撒欢似的相互追逐奔跑着。发出快乐的犬吠声。其中一头白底棕色斑点的阿拉拜,因为闹的太欢而被看犬的犬奴脱克脱大声呵斥。 “阿卡迪翁!你给我老实点。”脱克脱在堆满积雪的庭院里喝到。那条巨大的阿拉拜却纵身一跃,将自己粗壮的前爪搭上了脱克脱的肩膀。这条犬身量够大,人立起来时比脱克脱还要高上一个半头。 “阿卡迪翁怎么了?”妮诺推开玻璃窗向外问。脱克脱推开赖在自己身上的大狗,做了个为难的手势,又指了指那几条狗。妮诺笑了,说:“比孩子还难管呢。”窗外的人回道:“的确是。”然后就吆喝着几头犬向后面的院落去了。 妮诺继续盘着手上的缠丝青玉橄榄珠,以打发她无聊的时间。 她现在已经不姓“安德罗尼卡什维利”了,那是她曾经的前夫的姓氏。而他已经死了,死在巴林.伯颜这个据说是蒙古人的刀下。现在妮诺的姓氏是“晓古尼塔什维利”,这是妮诺嫁过来后的丈夫的姓氏的格鲁吉亚式拼写方法。那天,舍施尔胜过了恰西克。安德烈.安德罗尼卡什维利在决斗中被巴林.伯颜一刀横扫过脖颈,鲜血濡染恰似胭脂。妮诺还记得安德烈的尸体被送回家时,她家院子里挤满了来自第比利斯的同乡。人人都身着象征死亡的黑衣。 妮诺曾经挑战过那个杀了她男人的男人,男人拒绝,男人的妻子却站出来接受妮诺的挑战。结局是妮诺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但却认准了自己的真爱。她因为在决斗中心怡于她,所以自办彩礼嫁过门来。她要和自己喜欢的女人长相厮守。 妮诺的改嫁,在京师格鲁吉亚人圈子里激起了一场不算大的风波。有人不解,有人还要骂她。但是她全然不在乎。原来那个她本就不在意的男人死就死了吧,现在她在另外一个家里天天守着自己喜欢的女人生活,她觉得自己很快活。 至于那个男人,仅仅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而已。她从不和他同眠。他也从来不会来打扰她。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他们彼此都赞赏对方的聪敏,知道对方真正爱的是什么人。 至元十六年的初一大宴刚过,她名义上的丈夫就踏上了奔赴帝国北部边疆的战场。 先前宗王昔里吉等叛,执北平王纳木罕和丞相安童,然后自阿力麻里东犯哈喇和林。这些叛王们已经得意了好几年,现在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伯颜奉命率师北上,阻击叛乱诸王于鄂尔浑河。 前些天,府邸中刚刚接到了伯颜的家信。伯颜把米昔塔尔、阿塔海和巴尔斯都带走到军营里了。家中只留下了负责管理账目的希拉伦丁。信是希拉伦丁接过并呈交给伯颜的夫人别速真的。 信的内容不太多。主要是报平安。并关心两个儿子与独女儿的身体健康,问候孩子们的乳娘和奶公好。并随信寄来了一些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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