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不知情为何物,如今仿佛是在那酸涩苦痛里知晓了一点,可也不多,只有一点而已,所谓情,无关两情相悦,亦无关你情我愿,有那么一个人入了心,便要不由自主地生根发芽,你若要剔了,便要将心一并剔烂了方可。 袁峥自嘲地冷冷一笑,压抑着喉间的一句咆哮看向身前那只空荡荡的木椟,他看着它,似乎就看见了自己的心。 袁峥凉凉地将视线放在了别处,只见书案上的木椟许多,与手边这一个相差仿佛,想来都是设了暗格了。袁峥思忖着盯着手边半开的暗格,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他轻轻地拨开了方才显露出的格子,捏起了其中一根竹管,小心地抽出了当中的细薄纸卷,拨开之中,展开了。 纸卷上的不过几个小字,没头没尾,看不出个所以然,大约不过是一般的飞鸽传书,袁峥略有失望地塞了回去,又捏起了另一根,取出纸卷,迅速地又拉开。 这次的纸面上书八个蝇头小字:破城之时,放抢一日。 八个字犹如八把刀,锵锵几下钉上了心头,袁峥捏着纸片的指尖渐渐地泛了白。 他沉住气,拿起了木椟,倒扣了往底下一瞧,木椟之下镌着的日子不偏不倚正是赵军攻陷夷国军城之日——那一日,数千人等不到援军,不得不以命换命。 脑中的一根弦铮然作响。 袁峥静静地将那竹管完好地放了回去,又将那散落的信封纸册都齐整地放回。他快步将那垒叠的木椟逐一取放,仔细地看了日子,挑出了一只来。拨弄了片刻之后,他从中取出了许久不见天日的细小竹管。 手中的小竹管转换几下,他停在了其中一根上。 那纸卷上写着:夷军拔营,主帅领军下云中丘。 幽冷的气息从地底钻进了身体里,而纸上的墨迹扭曲成了魑魅魍魉的行踪,正在咯咯冷笑。 原来他早知呼月涽会偷袭,他早知库莫会诈降,他早知赵军凶多吉少——他什么都知晓。可是他就是按兵不动,要赵军有去无回。 为得什么——袁峥心知肚明。 袁峥冰封着面孔将那一根竹管装好放了回去,手脚轻巧地将那些个木椟又摆回了原来的样子,再一转身,他的面目之上又是风平浪静。 而这时帐外又有了动静,晨间相继离帐的数位将军又陆续重归,正是要回来就乾虚关一站接着商议。 第一个入张的司徒将军抬眼便瞧见了袁峥,便朗声道:“贤侄来得早哇。” 袁峥一颔首,“是” 不出片刻,帐内便聚齐了晨间的数位,众人站定,只等霍骁。 而约莫一盏茶之后,霍骁阔步入了帐,只见那形容是一副刚刚外出回营的模样,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对跟在身边的一个侍卫短促地说道:“……寸步不离地跟着!” 再往后几步,只见是久安快步跟着,却不见肖听雷。 众人见霍骁入内,便纷纷抱拳致礼。 霍骁抬手一挥,示意免礼,极快地往众人间走去,路过袁峥之时,十分顺手地一拍他的肩膀,堪称难得地面带了些许笑意,就这么看了他一眼。 袁峥也看他,冰冷着眼睛也微微一笑。 帐内众人围坐了,旧话重提,不由说到了入夜。 久安看了一眼帐外生物一角漆黑夜空,心中叹息,恐怕与林壁堂是要失约了。 星夜绵延几里,璀璀地照耀着关外的河流,被那河水倒映这,仿佛洒落了一地的花。 林壁堂一身青灰,好似一片云,从黄昏站到此时此刻,已不知那脚上的知觉,如同不知那心口的知觉一般。 云生在河边低头坐着,仰脸看着水光月光星光里的林壁堂,呵气似地不敢大声说话,嗡嗡地哼道:“七爷,连四爷许是又被绊住了。” 林壁堂低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嗯。” 云生伶俐地坐起了身,试探地问:“七爷,要不咱们先回去罢?” 林壁堂牵扯了一点嘴唇,“此处不美么?为何要回去?” 云生老老实实地答道:“连四爷不来,七爷也没心思看这美景了。” 林壁堂唇畔那一点单薄的笑意隐得飞快,侧目看云生道:“你是明天要启程赶路的人,这便回去罢。” 云生不肯,低声道:“云生陪着七爷。” 林壁堂沉了嗓子,放出了威严,“不听话的奴才,我要你做什么?” 云生犹犹豫豫地低下了头,很怕林壁堂当真不要他,便只好灰溜溜地背身,几度回首,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营内走了。 云生沿着那河岸走,走着走着,他不由地抬眼看路,只见不远处竟是有一人半跪而下,似正在那儿掬水。月下那双手闪着盈盈的白,看得云生一惊。 云生不禁走得近了,而那人听着脚步声,也立刻抬头看了过去。 水波柔光只在那眉宇间一闪烁,云生便脱口而出地喊道:“七爷?” 那人当即也是一愣。 云生匪夷所思地举起手,一边挠头一边往后指,“七爷……您不是在……” 那人极快地站起,夜风水声里后退了一步。 云生飞快地眨了眨眼,大惊失色地也后退了一步,看出那人虽也一身青灰却是另一幅容貌,立刻更正道:“你……你不是……” 那人将手指在唇间一竖,“别出声。” 云生瞪眼呆住,大腿发颤,小腿发软,半张了嘴,口中不由自主地断断续续,“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小心朝四处一看,焦急道:“不想死就别出声!”
第156章 阴差阳错 林佑熙长久来连天日都甚少见,更别提见人了。如今乍看一见生人,还当真有些不适,若按霍骁的作风,眼前这大男孩子恐怕是活不成了,不过林佑熙自恃自己什么都不剩就还有一颗菩萨心肠,便索性也不躲藏。且看云生的布衣打扮便知他绝非军中之人,连充军也不是,于是乎警觉地开口问:“你是谁?” 云生见他长着女子的脸,出口又是男子的嗓音,吓得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觉得眼前之人犹如艳鬼,哆哆嗦嗦地只是说道:“别别……别杀我。” 林佑熙顾忌地又一看四围,在静悄悄里低声道:“你老实告诉我,我便不杀你。” 云生木然地发着抖,却有些不会说话了,“我……我我是好人……” “你莫怕,我也不是坏人。”林佑熙低声道。 云生不信道:“你……不是人?” 林佑熙看了看自己,自知这几年足不出户有些白得过分,没什么人气儿,确实有三分像鬼,便又默默地看回他,朝他走了一步。“我是不是人无关紧要,你只说你是谁。” 云生见他过来,慌张地往后挪动,跌跌撞撞地破口说道:“你休要过来,我是云生!” 林佑熙方才就隐隐约约地猜出了一些,这么一听,自知“云”字在林家的典故,又将前因后果一想,念及他方才唤自己的那一声七爷,当下便明白过来了,他飞快地朝云生一跨,猛地蹲了下去。 “你是……扬州来的?” 云生愈加颤栗,见他简直料事如神,绝望地望天低喊:“鬼啊——” 林佑熙生平头一遭被人如此嫌弃,可实在是长久不见人了,便不急反笑,“小家伙,还挺有趣儿。” 云生认定对方是鬼魅,便急中生智地想起一个土法子,以中指摁住了双眼,紧紧闭上,念咒念经似地连声道:“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退!” “……”林佑熙绵软地问,“你家那位七爷可还在这儿?” 云生周身一震,不知这鬼魅要打什么主意,索性连答都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咒。 林佑熙见他这幅摸样,不禁无声地笑弯了眼睛,“行了行了,我走了。” 云生眉心一皱。止住了碎念,可仍旧不敢睁开眼睛。 “不过……”林佑熙懒懒地拖着嗓子。 不过什么?——云生正纳闷,只觉得颈间一疼,他再想睁眼之际,眼前已是天旋地转地一阵漆黑。而下一刻,他“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不动弹了。 林佑熙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他颈间的那一根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喃喃道:“果然不如从前准了。” 他又瞥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云生,有些忧虑地自言自语,“霍骁定是敷衍我的,他果然还在这儿。” 这样想着,林佑熙便有些恼怒,立即便忘了霍骁特许他外出且陪他这半日的好,跺脚就要回去找他理论。 走了一会儿之后,远处营火的掩映下显出了几片木丛,而未待林佑熙尚未进前,肖听雷便一眼看出来林佑熙,当即带着一小队的侍卫冲了上去。 “公子可回来了。”肖听雷有些焦急地看着他。 林佑熙方才骗他们自己去小解才偷得那片刻闲适光阴,见了肖听雷,虽相识多年,也还很是有礼,“嗯,回来了,让听雷好等。” 肖听雷捏了把汗,“公子这般久等不来,听雷这都差了三个人去找了。” 林佑熙很会认错,“我的不是,找得地方太僻静了。” “公子,这就回去罢。”肖听雷哪里有心情同他追究孰对孰错,只是一味苦口婆心地劝道。“将军回帐若是见不着您,听雷的麻烦可就大了。” 林佑熙知道他说得是大实话,不由体谅道:“你将军脾气是挺麻烦。”语毕,他颔首挥手,那动作还很像霍骁,“嗯,这就走。” 肖听雷欢天喜地,一时间似有感激涕零。起步之时,他立刻恢复了肖副随的威严,昂首挺胸地一指一个侍卫,沉声差遣道:“让他们三人不用找了,只回来领罚罢。” 被点中的侍卫低低应道:“是。” 肖听雷又说道:“三炷香找不回他们仨,你跟着一块儿罚。” 那侍卫诚惶诚恐,不敢犹豫地又应道:“是!” 肖听雷心里的石头一放,这会儿是一心只想将林佑熙妥当给霍骁送还回去。 星河灿烂,那侍卫只待肖听雷带着夜明珠一般的公子和一队禁卫都走了,才吭吭哧哧地转身快步跑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方才被派出去的一名侍卫在星月夜风里找了许久,当望见河畔青灰的一抹身影时吗、,大喜过望,立刻仪容恭敬地走了上去,垂眼作揖。 “林公子,该回帐了。” 林壁堂听到身后的动静,不明所以地回过身,只见眼前竟站着一名披铠带甲的侍卫,且看那甲衣上的图纹,还不是一般侍卫,竟是主帅身边的。 那侍卫还低着头,道:“您再不回去,副随该急死了。” 林壁堂一愣,心头活泼泼地一跳,“他……让您来找我的?” “是,副随等了公子许久,见公子迟迟未归,变差了卑职来。”那侍卫照着肖听雷的吩咐一丝不苟道:“公子再不回去,霍帅必要责罚副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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