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逵如今是什么宽慰的话也说不上,他们都是快要出征的人,而征战又是件生死未卜的事,对于家中高堂,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宽慰自己。 季川西见自己将董逵说出了一脸惆怅,便立刻笑呵呵地往旁的事上扯,“我见卓真这些日子,都不爱说话,你跟他一个屋子,可知道怎么回事?” 董逵坦白道:“我是真不知道,他吧,最近是有点魔怔了。”随即他一挥手,“没事儿,他自己能好,不用多心。咱们说点别的。” 季川西点点头,也给董逵倒了一杯茶。 二人一人一句地坐在那儿喝茶聊天,倒也挺融洽。 日落黄昏,待他们正讨论至当朝将领之时,久安抱着一大只的包袱回来了。 他兴冲冲地在极霄馆跑了个遍,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处厅堂,因为余人不是不肯搭理自己,就是不知所踪,于是他照旧去找充满善意的季川西和董逵。 他将大包袱放在桌子的中央,从中一样一样地拿出许多锦囊袋子,一边拿一边兴致冲冲地说:“这些都是扬州的一些零嘴干货,你们尝尝!可好吃了!”
第42章 互通有无 季川西见久安这副毫无保留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其人天真无邪,忍不住便将他当做幼弟一般看待,和缓着口气问道:“怎么尽是吃的,没别的了?” 久安掏得认真,道:“还有些穿的用的,被我先放回屋里了,这包都是吃的!” 季川西起了一点怜爱之心,一边拉着久安也坐下,一边便打趣着说道:“哟,久安倒是乐善好施啊。好!” 这下,三人围桌而坐,有吃有喝地又说笑了起来。 及至晚膳时分,三人是有些吃不下了。勉强地用了一些后,久安便自己摸着肚子先回了房,一路龇牙咧嘴,间或再打个嗝,看得一边服侍的内监都忍不住叹息,觉得这副形容有愧久安的模样。 他大大咧咧地推开了房门,不想他前脚刚进的屋,袁峥后脚就跟了进来。 袁峥也不理久安,先是沉默不语地拉开了一座柜子,而后又不由分说将一大件紫得发黑的皮袍子往久安脑袋上一扔。 久安踉跄着接住,将其沉甸甸暖烘烘地抱在了怀里,丰厚柔软的皮毛水滑似的光溜,触手可及的幼滑。那皮袍子里头还有一件贴身的夹袄,是一应一式的貂皮子。 “七爷?”久安有点没谱地问道。 袁峥抬起下颌,“你试试。” 久安肃然了神色去看袁峥,连忙一副受之有愧愧不敢当的苦相,“七爷,我……我真不能要,您自己留着吧!” 袁峥伸出手冲久安一指,道:“你想得倒美,我为何要专门送你东西。” 久安一愣,“啊?”了一声。 袁峥挺胸抬头,皱起眉嫌弃道:“家里的奴才糊涂了,竟将我三年前的衣裳送来,我是断穿不下的。”他用眼光扫了一下久安的表情,有些倨傲地说道:“我这儿留着也是无用,索性给你罢。” 久安摸了摸怀中几乎崭新的皮货,不敢苟同地说道:“这皮子养得极好,一点儿旧也瞧不出来,七爷说不要就不要,太可惜了。”他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不如托人送到宫中的造办处去,那里的能工巧匠多,给您改成领子套子可好?” 袁峥微微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小败家子,改成那些小玩意儿,得舍多少皮料子,你倒是比我大方啊。” 久安一想也对,正要另出主意,却听见袁峥那儿催促了一声,“我叫你穿上试一试,听见没有?” 久安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嘴里不断地推辞着。袁峥一步紧似一步地将他逼得几近无路可退,仿佛他不肯穿上这两件皮子,就要把他的皮活撕下来一般。 久安见袁峥就要发作的样子,终是迫于淫威地低了头,半推半就地只好将夹袄与袍子都穿在了身上。 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久安站那儿比平时圆了好一些,袁峥在他身边一圈一圈地走着转着,一会儿提提领子,一会儿拉拉袖子,最后退开了几步,统筹兼顾似地看。 末了,他环起胸,喃喃道:“还是做得有些大了。” “七爷,你三年前就长我这个儿啦?”久安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闭嘴。”袁峥继续看着,嘴里不耐烦地说道。 “七爷,我看我还是脱了罢,穿着我心慌,跟偷来似的。”久安略显局促地说道。 “想挨揍啊?”袁峥瞪眼威胁了他一句。 久安一缩脖子,自己低头看着新上身的袍子,忍不住还是说了句实话:“这玩意儿真暖和,我在屋里穿,都快出汗了。” 袁峥不置可否地满意一笑,随口说道:“横竖还是要长高的,大一些就大一些罢。” 久安接着说,“那我要是穿这件,就不能围领子了,一紫一白的,瞧着有点渗得慌,这袍子要也是白的就好了。” 袁峥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推他的脑门,“紫貂皮才是裘中之王,遣了人专从元洲送来的,不识货的东西!” 久安眼光大亮,“真的?七爷的爹娘待七爷可真好!” 袁峥无言了几许,随即道:“少废话,以后就穿着罢。” 久安低头摸着袍子,有些惭愧,“七爷,你想要回去的时候,可要告诉我。” “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袁峥鄙夷地睨了久安一眼。 久安抬头反驳道:“可你不是说,这不是送的么?” 袁峥一怔,忽地皱眉,低低地吼了他一声,“小东西,怎么专拣这些记啊?!” 久安被吼得偃旗息鼓,不敢多说。 他走了几步,回头问袁峥,“那……我先脱了罢。” 袁峥点点头,是答应了。 久安得了话,立刻就将袍子和夹袄都脱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摊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心想着貂皮子不能叠不能压不能折,娇贵得很,自己得了它,往后也是个负累。 他偷偷地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袁峥,心想着自己受了人的好,不能只进不出,便想着彼此间礼尚往来。于是乎,他也走到柜子边上,伸手打开去拆自己的包袱,心里想着也能翻件好东西出来给袁峥。 他甫一打开最上头的一只包袱,就看见了一只雕花嵌玉的紫檀木盒子,不但别致珍贵,还散发着一股子幽香。 这盒子久安倒是从没见过,不知是何时带在身边的。不过,他一笑,心想就是这个了。 拿起盒子,久安起身就递给了袁峥,“七爷,这盒子你放着收东西吧。” 袁峥正欲说话,久安便尤为恳切地抢着说道:“七爷千万要了它,不然七爷的袍子袄子,我也不敢要了。”
第43章 除夕佳节 除夕夜。 整座大殷宫饶是鲜花着锦无所不奢的情势。满眼华彩,步步锦绣,天上人间的美景似乎于一夜间尽收于此。 久安随着众人在玄德宫领了烨宗的宴席,于戌时三刻回了极霄馆。 此刻的极霄馆已是诸事皆预备妥当,只等八位公子回来了。烨宗顾惜众人连月习练之苦,又念及开春出征在即,逢着新旧之交,便特许众人今夜里,大可不拘礼仪,各宫各处,皆能由自赏玩。 久安一心惦记着前日子送来的烟花筒子,连衣裳都不换,就嚷着要去拿。 齐青最是受不了久安这副缺根筋的孩子像,自是不愿同乐,顾自让底下人带着去了景严宫的一处温泉坐汤,他一去唐子敬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而卓真只说自己有些乏,便早早地回了屋。 待久安抱着一大圈的烟花筒子回来时,就看见董逵与季川西站在屋檐下,而袁峥站在大院子的雪地里等着他。 久安笑呵呵地连忙跑向他们,一鼓作气地将怀里的烟花筒子一股脑儿地全放到了石阶上。 季川西笑着说:“嚯!拿了不少哇!” 久安拿起一个,摸出了它底下的细长捻子,“听他们说,今年的烟花不同往年,花样颜色都新鲜得很!” 董逵插嘴问道:“是不是能成字成画的?” 久安将那个烟花筒子放到了地上,扭头看向董逵,“欸!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董逵一笑,“去年袁家老夫人做生辰的时候,不就放过寿字烟花么?我和卓真当时也在,就见了一回。” 久安从袖子里掏出了火折子,一边吹,一边对袁峥说,“七爷家里也有啊!” 袁峥环胸站在久安边上,道:“不多,就五十筒,那日就放完了。” 久安在火折子上吹出了一点点火星,便低头专心地伸手去点烟花筒子的捻子。 他的手法有些笨拙,况手晾在寒风里也实在是冷,便颤颤巍巍地总也点不着。万般不顺,他于是就向前挪了一大步,单脚跪着,用手捏起一截捻子。 刚要拿火往捻头上凑近,久安的火折子就被袁峥从后面劈手夺了过去,人也被他拉着领子往后一甩。 袁峥皱着眉头冲他说道:“当心崩了手!”他瞪了久安一眼,“算了算了,你个笨手笨脚的,离远点儿,我来!” 久安心虚地望了望袁峥,不得不退位让贤地后退了几步。 袁峥果然比久安强上许多,俯身只一下就将捻子点着了。捻子遇火立刻活了似地噼里啪啦地烧出了响动,久安闻声就要往前凑,袁峥一直起腰,就挡着久安又退了回去。 久安扭头去看袁峥,道:“七爷真高明,想来是小时候经常玩火。” 袁峥斜了他一眼,道:“玩不玩火不知道,反正我现在看你挺上火的。” 久安听出了话语里的警告,自觉自己又胡言乱语地惹人嫌了,便做着鬼脸地闭了嘴。 捻子烧到了尽头,筒子“噔”地炸出一声来。 随即一道流焰就猛窜上了天空,“砰”地一下炸成了流光飞舞! 夜空霎时被点了个金光灿烂,花团锦簇。烟花成对成对地开放,果然有字有画,既风雅又气派,既有趣又喜庆。 烟花在头顶上竞相开放,简直晃得久安眼花缭乱,眼前是缤纷绚丽,耳边是喧嚣吵闹,美景热闹一下子全有了! 袁峥在这时,悄悄地偏头去看久安,只见他仰着头,咧着嘴,一张小白脸被映照得花红柳绿,是一副年少不知愁的小样子,眼睛里闪着水盈盈的光彩,不输天边的绚烂,而那漫天的火花,仿佛是为他灿烂似地。 “好看么?”袁峥忽然问久安。 久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斩钉截铁地回答:“好看!” 袁峥又问:“喜欢么?” 久安连忙回答:“喜欢!” 袁峥点了点头,也抬起头,望了天,“年年看,好不好?” 久安中气十足地答应道:“好!” 袁峥在那声叫好里,勾起了嘴,也是一副欢喜的样子。他在烟火流灯里眯起了眼,在雪地子夜里辞了旧岁,觉得眼里心里都是一派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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