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知道自己要出征了么?倘若知晓了,该是怎样一番情状?是不舍还是牵念? 久安将整只手掌贴上了窗纱,然后推开了窗户。 “呼——” 风雪一瞬扑上了久安的脸面,他鼻尖一凉,是冰雪化在了那里。 而待大殷宫的雪意化尽之时,开春的第一支榴花便从墙头大张旗鼓地绵延出了一缕芬芳。正元殿,极霄馆,乌玛台,在烁烁春光里,都震动起来。 赵羡领兵北上助阵乃是开春里的第一件头等大事。 两万精兵不比淳宁六年时候的八万大军,可亦不能小觑。 是以,祭天告祖,壮行犒军,烨宗丝毫不差地将出征的礼仪做全了。 而两万精兵里,还有八名紫禁卫尤为特别,那是烨宗亲封给赵羡的亲卫,说是亲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虚名,先不说赵羡武艺高强不需这些少年人保护,便是需要,也不该是这些初生牛犊,也不该只有八名。 不过各人心中都心知肚明,这八名紫禁卫虽无品无级,可身份超然,依旧不能轻看。 大军北上,一路从乌玛台绕过宫门开向城门。 久安骑在马上,身披紫金细甲,跟着赵羡的身后。他小心翼翼地前看后望,只觉得队伍长得让他生出一股怯意。这么多人,有大小将领,有平平兵卒,拼成人海茫茫,生生地隔断了他与故里家人。 随后,他又在一路烟尘里去望阔别许久的城门口。 犹如初见时的光景,城门依旧巍峨得端然浩大。 大到自己小得像一颗沙,一只蝼蚁。随时都会灰飞烟灭,随时都会被碾压践踏。 这是帝王家啊,这就是帝王家啊—— 袁峥骑马在久安的边上,见他出了城门都还在不住地往后看,便问:“你看它做什么?” 久安复转了脑袋,淡笑道:“看它又高又大。” 袁峥不解,便不接话。只是一边的陆宣凑过了脑袋,道:“再高再大也是死物,不及眼前的活人好看不是!” 久安被逗得笑了,但也不答话。 袁峥若有所思地扫了几眼久安侧脸的笑颜,当然以为他比城门要好看得多。不止是死物,恐怕在活物里,也鲜少有比久安好的。袁峥不知自己从何时觉得久安好看,而自从他觉得久安好看了之后,便是越看越好看,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他自恃不是没见过美人,也不是没尝过美人的滋味,从十四岁起,他也是开过眼界,见过世面的。可在他心里,却有这样的念头,美人常有,而久安不常有,物以稀贵,由此,久安比美人要珍贵。 不过这话,在袁峥心里,乃是上不得台面的话,简直不足为外人道也。想想亦是不该,更别提说出来。 他又悄悄地睨了一眼久安,暗暗勾起了一点嘴角,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可不像他,能借着酒劲将那些私话说得光明正大。 久安这时也正好去看袁峥,一时间乃是结结实实地四目相对。 “七爷,真是世事无常。”久安忽地一笑。 袁峥问他,“怎么讲?” 久安犹自看向前方,压低了一点声音,“当初七爷在城门口骑马将我掀飞之时,断不曾想,有一日,你我能并肩从这里走出来罢。” 袁峥闻言,很轻很轻地一笑,随后故意冷言道:“是啊,断不曾想你命这般大,竟只是伤了腿。” “七爷还想害了我的命不成?”久安佯装惊诧地问。 袁峥抬高下颌,“区区小命,我要它作甚?” 久安咧了咧嘴,露出一排牙齿。“七爷看不上我,那七爷要什么人的性命?” 袁峥单手收了收缰绳,淡声道:“呼月涽。”
第46章 话说夷人 久安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跟着念道:“呼月涽?!” 袁峥颔首,“不错。” 久安咽了咽口水,“呼月涽的命,可不好拿。” 呼月涽乃是北夷王的第九子,据说二十五年前,北夷王带兵吞并小国乌吞之时,北夷王的新宠侍妾便有了身孕。最后一战,北夷王稳操胜券,甚至带着爱姬共乘一骑,领兵破城。不想侍妾受了惊吓,当即腹痛难忍。北夷王就命人在马边背身围成了三层的人墙,脱了战袍让爱姬躺下分娩。而呼月涽呜呜啼哭降世之时,也便是乌吞国破城之时。 北夷王故意不让侍妾给呼月涽喂奶,而是饿了他足足一日,待他砍了乌吞王的首级,再将他抱过来,用人血把他喂了个饱。 北夷王最不屑中原王室的子弟自幼长于妇人之怀戏于裙裾之下,回国后,就下令让他与生母分开,数年只见数面。呼月涽的生母思子心切,最后郁郁而终。 生于战地,哺以人血,不解温情。呼月涽长大后果然是北夷王最骁猛的一个儿子,而这次南攻,据说就是他力荐的。 呼月涽是这次大战的最大难关,呼月涽不灭,战事便不了。 久安皱眉想着从赵羡那儿听说的,关于呼月涽的战绩。再一想到,该如何取了此人的性命,便有一种老虎吞天,无从下口的感觉。对他来说,呼月涽那样的角色,是决不能见的,只能活在口耳相传里。 季川西忽从前方回转了头,“我方才听见了呼月涽的名字了,可是听错?” 久安答道:“不曾听错。” 季川西“哦”了一声,又道:“你们听说过么?” 久安问:“听说过什么?” 季川西呵呵一笑,“呼月涽的母亲,传言是中原人,是让北夷王强掳了去的。” 久安一挑眉,瞪眼一惊,“如何会是中原人?!” 季川西侃侃说道:“别看夷人粗鄙,可也讲究血脉,当年北夷王的女人便都是部族中的贵族,唯有呼月涽的母亲乃是来历不明的。” 久安朝前探了探身,“可仅此一条,也并非铁证。夷人素来乱得很,时常见着喜欢的,就给拉上马的。” 季川西见久安认真了,便说道:“传言而已,真真假假,做不得数。” 正说得兴浓,只听得咯噔一声,又一匹马并行了过来。 三人扭头一看,只见是齐青。 他微眯着狭长的眼,带着点莫名的笑,道:“听闻呼月涽的母亲是个压倒夷女的美人,墨发墨眸,肌肤如雪,音容形状,系属中原。” 久安犹豫着开口,“夷人……夷人的女子,不是这般?” 齐青当即“啧”了一声,忍不住开口就是数落,“皇上也糊涂了,派了个连夷人都没见过的人去杀夷人,这可不是笑话!” 陆宣针锋相对地立马瞪他,“大胆!你这张嘴,连皇上也敢诟病!” 季川西一见此二人又要卯上了,便一连几声的咳嗽,随即清着嗓子道:“听闻呼月涽与众兄弟确有些不同。” 另三双眼睛,果然齐刷刷地朝他望了过来。 季川西如了愿,便说:“听闻呼月涽极肖其母,是张中原人的脸!” 马蹄声声,马背上的言谈议论,静谧了一会儿。 良久,齐青勾唇,“如此,倒真想会会他。” 陆宣争先恐后地开口道:“那你可得抬棺去见。” 齐青将眼睛眯得更甚,寒声道:“黑炭子长得黑,心也够黑啊!” 陆宣最痛恨别人说他黑,尤其痛恨齐青说他黑,于是就不悦地指着齐青,“恶人先告状,我心若黑,你的心便能化作蛇蝎了!” 季川西叹了口气,别过脸,催马向前,是不想搅和了。 久安在一边敛气屏声地小声劝道:“二位,你们别不是想在行军路上嚷起来吧!若是如此,丢了紫禁卫的脸面不说,军中可要如何看待皇上与赵大人?” 久安难得说了句明白话,二人一听,心下一愣,自觉不能不及小毛孩儿考虑周到,果然偃旗息鼓地双双闭了嘴,改瞪眼了。 袁峥沉默地看着前方,四周的暗红旗帜上刻画的图腾在风中翻飞,猎猎的声响落在他耳中,能化作铁蹄铮铮。 他心里一轮一轮地思虑着如今的战疆形式,心中莫名地被一种张力拉扯着。 老天有眼,让他上了战场。 他默默地攥紧了缰绳,脸上的棱棱角角都冷硬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他在满怀的鼓涨中,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袁时封的一生便是一个武将最称职的一生。历经生死,身经百战。疆场上斗勇,官场上斗智。荣华富贵,刀光剑影,该经受的都经受了,最后死于半百的年纪,还不算英雄迟暮。 在袁峥心里,爹就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将领的缩影,是他此生要身体力行的。 爹去世之后,身死形留,整座袁家的宅子,几乎处处都是他的影子。袁峥在那些影子里郁郁地成长至今,待他终于可以壮大至脱身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战场。 他不想在爹的影子里自惭形愧,他也不愿在爹的影子里消磨年华。 袁峥既想延续父亲,又想强大自己。 战场,对他来说,乃是目下最好的归宿。 不成功便成仁,他觉得哪怕死在那里,对自己都是个交待。 只可惜…… 他蓦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久安,看着他像是花朵一般的侧脸。 心想,只是可惜了……
第47章 行至坤南 赵羡率军先过沛城,再行沧州,越度大寮山,于淳宁八年四月初三,至坤南关,与孙宽将军聚首。 赵羡与孙宽乃是旧识,相见时分,自是感慨,继而相谈甚欢。 坤南关已驻有五千人,乃是元烈将军霍骁留下的常驻。营盘之地,已是被开拓得方便。赵羡带兵,是夜便宿营于此。 久安历经一月有余的行军,已有些身心俱疲。 夜里入了供八人起卧的营帐,恨不得一头躺倒。 袁峥在一边脱下身上的甲衣,一边对他说:“如今还是在中原的地界上行军,已是便宜。从明日起,入了北疆,如今的日子,你做梦都求不来。” 袁峥这话不是吓唬久安,乃是确实。之前行军,虽赶路疲惫,但到底只是一字长蛇地沿着大路走,大殷国内亦无需担忧偷袭埋伏。可入了北疆便大有不同,时时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穿行于险地,绝非常人可忍。 久安虚虚地“啊——”了一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余人也都面有难色,不过皆不言语,片刻间便一个接一个地躺倒。唯有季川西与齐青还坐在那儿,不过,神色肃然,也是累着的样子。 久安歪歪扭扭地又坐了起来,将身上的负累除了,待只剩单衣的时候,他摸摸索索地半褪了裤子,大腿的肌肤乍一显露,袁峥便脸色发青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压着声音,恶狠狠地问道:“你……你作甚?!” 久安坐在床榻上,抬起了腿,随即将裤子一褪而下,堆到了一边。身上只剩了亵裤与单衣。 分开两条腿,他低头用手去碰大腿内侧的白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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