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越和亲的队伍走出京都的同日,李暮洄自戕于幽鸣台。 消息传到纪榛耳里时,他正在小厨房为沈雁清煎药,闻言动作只是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添水。 如今沈雁清每日都要喝两贴药,纪榛有时候闲下来就会亲自动手,熟能生巧。 他将药汁倒出来,吩咐吉安倒了药渣,端着碗到房中找沈雁清。 沈雁清也是方知李暮洄的死讯。 他对李暮洄算是仁至义尽,也预料到了这一日迟早会到来,因而很是平静,也并未和纪榛提起半句。 倒是纪榛等沈雁清饮了药才小声道:“宫宴那日我去见了灵越。” “她跟我说她的母妃在她很小时候就离世,太上皇将她与三殿下分别送往宫中两个娘娘膝下抚养。她与三殿下一月只得见一面,每次三殿下都会给她带喜欢吃的桃花酥。” “待长大了些,三殿下开始拉拢朝臣,二人就更是聚少离多。南苑那次赐婚,灵越事先是知情的。” 纪榛慢慢地钻进沈雁清的怀中,接着道:“她说兄长不易,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都愿意为兄长去做。这次和亲,她并不害怕,等她当了耶律齐的侧妃,陛下念在她的份上,也许会宽恕三殿下.....” 灵越没得选,亦甘愿为兄长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契丹。而一生都在算计的李暮洄,临了终也为这世间唯一在乎他的灵越着想,自我了断。 沈雁清紧搂着微微发颤的纪榛,二人久久未语。 屋内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气,须臾,沈雁清轻声道:“纪榛,下月我们启程去江南罢。” 正如纪决所言,京都风诡云谲,无论是身居高位者,亦或者平头百姓,在这步步惊心的皇城里,多的是身不由己。 趁年少,正青春,骑云向南去。
第77章 番外四:江南好景 沈雁清的官印已经批下来了,此次前往江南担任刺史一职,举家搬迁。 院子里堆满了细软,吉安和裕和边斗嘴,边兴致勃勃地将箱子和包袱都搬到外头去,东西塞足了一辆马车。 沈父和沈母的行李倒是从简,只随了他们乘坐的车厢,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忙个不停。 早在之前赛神仙就说过江南的山水养人,对疗养大有益处,纪榛自也高兴能与沈雁清定居江南,可也舍不得仍在京都的兄长。 这几日多次往纪府跑,夜里想到往后不能时常与兄长见面,亦很是怅然。 好在如今时局稳定,纪榛随时都可以京都探望,这才有几分松快。 待细软装整完毕,纪决前来送行,与他们同乘马车直到城门。 “等到了江南我定月月给哥哥写信,哥哥定要回我。”纪榛吸了吸鼻子,“等朝中事务空闲了,你就到江南找我,我带你四处游玩。” 纪决笑着嘱咐,“江南多雨,寻常外出要多带把伞,凡事莫要与人起争执,遇到棘手的事情,先过问沈雁清,不要擅自冲动行事。”又对沈雁清说:“劳你照看榛榛。” 沈雁清颔首,“此乃我分内之事。” 几人寒暄说笑一路到了城门,方掀帘就见立于墙下的蒋蕴玉。 再过一月蒋蕴玉会前往漠北,直到年后才会回京,下次再见不知几时,他是特地来送纪榛一程。 纪榛跳下马车,小跑过去高兴道:“哥哥说你今日朝务缠身,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呢。” 蒋蕴玉略一挑眉,“这么一点空闲,本将军还是抽得出来的。”又道,“路上一切小心。” 纪榛重重颔首,“你也是,万事小心。”他抿了抿唇,到底说,“你在此处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他说着,走到兄长身边,“哥哥,还是由我亲自还给他吧。” 纪决将小小的四方木盒递给纪榛。 蒋蕴玉心中已有数,垂在身侧的十指微微握紧。 纪榛去而复返,抬起蒋蕴玉的手,将木盒放在对方的掌心,低声说:“我知晓你对我好,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把这物件还给你.....蒋蕴玉,我希望你我永远都是最好的知己好友。他日我们再共同策马游玩、饮酒作乐。” 他慢慢地收拢蒋蕴玉的五指,将木盒紧攥住,又将手抽了回来。 蒋蕴玉将微动的指尖连同木盒收到背后,一脸不羁道:“我倒是想与你赛马,只是你的马术我实在不敢恭维。” 纪榛见他满面放达,也笑说:“那我们比投壶、比套圈,我定不输你。” 蒋蕴玉抬起另外一只手,纪榛会意地与他击掌。 “说定了。” “嗯,说定了。” 蒋蕴玉越过纪榛的肩头望一眼沈雁清,豁达笑笑,“去吧,再晚了天黑前出不了京都。” 纪榛与沈雁清站于车前,朝纪决拱手,复又上马车。 车轮滚滚,纪榛从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同城门的纪决和蒋蕴玉挥手,“哥哥,蒋蕴玉,保重——” 蒋蕴玉慢慢打开木盒,将折下的箭头握在掌心,低喃,“纪榛,再会。”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温柔水乡。 沈雁清还有十日才上任,并未即刻到官府报到,而是与纪榛四处游玩。 到了此处,纪榛才知晓沈雁清已托人将诸事安排妥当。待沈雁清就任后,二人会入住朝廷分发的官邸,与沈家双亲分屋而居,只每月的初一十五共进膳。 沈父无官职在身,每日落得个轻松自在,闲暇无事便到市井与人下棋,沈母依旧醉心礼佛,终日跪在佛堂里。纪榛与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见着了也是略显生疏地点头示意,倒还算平和。 二人在江南地界吃吃喝喝,从未有过的闲适,只是今日出门不久就遇见了一桩令人义愤填膺之事。 江南无雪,初冬的季节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寒凉。 沈雁清和纪榛在市集的小摊前吃着香喷喷的馄饨,皮薄馅多,一口一个,吃下去热气从衣衫里腾腾地散出来,整个人都是热乎的。 纪榛穿得有些多,吃了热的,颈子里冒出点热意。沈雁清见他两颊绯红,拿微凉的手背贴住,道:“慢些吃。” 凉意很好地缓解了纪榛的燥热,他满足地长呼一口气,放下勺子打了个饱嗝,“我吃饱了。” 沈雁清唤来摊贩结账,把四个铜板放到摊贩手中。 他二人皮相好,虽装扮简约仍吸引了不少注目,摊贩乐呵呵道:“两位公子长得真俊俏,从前不曾见过你们。” 沈雁清回:“近日才在此落脚。” “是短住还是长居?” 纪榛抢答:“长居。” 摊贩还想说点什么,前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沈雁清和纪榛循声望去,只见一壮汉正恶声恶气地在小摊前说些什么,似是起了争执,竟拎了摊贩的领子大骂。 “通天虎.....”馄饨摊贩面露惊恐。 纪榛问道:“什么通天虎?” “二位有所不知,这通天虎是我们县老爷的结拜兄弟,平时就靠收保护费为营,谁要是不缴就痛打一顿。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他有人撑腰,我们惹不起,打也打不过,可又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给他呢.....” 小摊唉声叹气。 纪榛拍案道:“岂有此理!” 说着就要冲上去,却被握住了手腕。 沈雁清道:“你又忘了,这儿不是京都,凡事.....” “我知道凡事三思而后行,可难道就由着他欺负人吗?”纪榛挣了两下,没挣开,灵机一动,反抱住沈雁清的手臂,说,“你功夫那样好,帮帮他吧,沈雁清——”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拖着尾音的。 沈雁清低头可见纪榛黑亮的眼瞳,一瞬,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轻叹一声。 众人只见通天虎的拳头方举起,还未落到摊贩的脸上,就被轻轻地拂开,很是轻巧的一个动作,竟让高壮的通天虎退后了两步。 通天虎目瞪口歪地盯着沈雁清,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小白脸,敢管虎爷爷我的事。” 沈雁清神色自若,在通天虎冲上来时三两下化解了对方只用蛮力而毫无章法的招式。不出十招,通天虎便像破麻袋一般飞出去,狠狠摔倒在地,哎呦哎哟叫着,连站都站不起来。 纪榛见此小跑上去,仰着下颌得意道:“管你什么是两眼豹还是通天虎,今天就把你打成落地鼠!” 通天虎面色狰狞,“你们两个知道我是谁吗?” 纪榛站在沈雁清身边,哼道:“不就是县令的结拜兄弟吗,你可知我身边这位.....” 沈雁清拿手捂住纪榛的嘴。 通天虎趁着这当口屁滚尿流地跑走。 围观的百姓既感激沈雁清和纪榛路见不平,又担心通天虎往后把怒气都撒到他们身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沈雁清和纪榛并未久待,很快离开了闹哄哄的市集。 “你方才怎么不让我说完?” “行事谨慎.....” 一听沈雁清又要同自己讲大道理,纪榛连忙转移话题,“那处有热闹看,我们过去......” 两日后,沈雁清拿着官印上任,将通天虎收押,又将包庇恶霸的县令一并问责。百姓这才知晓在市集的乃是新就任的江南刺史,一时之间纷纷对其赞不绝口。 搬去官邸的前夕,沈雁清和纪榛与沈家二老道别,一同用膳。 期间大多数是沈雁清在说话,谈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沈父沈母偶尔应一两声。明明是相识多年之人,纪榛却觉着尴尬,全程只埋着脑袋,气氛尚算融洽。 待收了膳食,沈雁清道:“我同父亲母亲说两句,你到院外等我可好?” 纪榛求之不得,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他站在外头,又很是好奇地往里探着脑袋,只见沈雁清对二老作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约莫一刻钟就见沈母红着眼睛坐到了凳子上,沈雁清亦迈步而出。 纪榛牵着沈雁清的手在月色里漫步,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等走到两人的住处,终是按捺不住地问:“你同父亲母亲说了什么?” 沈雁清让纪榛坐下,抵声道:“母亲误会诸多,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纪榛微怔,迎上沈雁清润亮的目光。 沈雁清手心贴在纪榛的脸上,轻揉,“往后不会了。” “待到了官邸,你若不喜欢走动,初一十五不想回来亦可,好吗?” 纪榛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闷闷地说好。 沈雁清笑笑,走到桌前打开匣子,将里头用布帛包好的马蹄糕拿出。 纪榛方才几乎没开口,可也没怎么吃东西,如今闻着糕点的香气,露出个甜笑来。 他就着茶水咬下马蹄糕,含糊道:“我明日还想吃馄饨!” “等到了官邸一切收拾妥当我们就去吃。” “我还想去购置些物件装点新房。” “后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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