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卡旭家门口那棵撞得歪七扭八的棕榈树, 他心都凉了。 分明自己就不该放丽龙主一个人出门, 送请柬而已,他帮忙代劳就是了, 跑腿这种活一直都是他在做,如果是他看见汽车, 肯定不会像丽龙主似的傻傻的被车撞上天, 这孩子连汽车都没见过几辆, 说不定就被吓的不敢动了。 顿沙的职责就是照顾好比自己小的丽龙主,让对方生活的舒适, 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眼下,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没尽到应尽的义务,在心底里跟阿图卢忏悔个没完。 “不要哭了,对不起。”丽龙主觉得这事大部分是自己的错,如果他听了顿沙的话,送完请柬就乖乖回去,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一场,还兴师动众惹了这样大的麻烦,“这件事是我错了,但我真的没事,还活的好好的。” 丽龙主轻轻帮顿沙揩去眼泪,又把人抱住拍了拍,他自己也吓坏了,但此刻的满脸眼泪的顿沙看样子比他更需要安慰。 人都是在对比中成长起来的,丽龙主觉得顿沙比他更脆弱。 始终站在苏和身边的路峥看不下去这样抱头痛哭的场景,他懂顿沙的人之常情,可苏和未必比他好到哪里去,“林双,把顿沙带到屋子里去歇一会,别在这里哭了。” 这院子里已经足够闹腾。 林双和赵徐之照做,将快要晕过去的顿沙阿姆架进了屋里。 而路教授一把将抱着顿沙安慰的小神子拉到了自己身前,掌心裹住他窄小的肩膀,微微用力,“你还好吗?” “我没事。”丽龙主摇摇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眼下院子里的情景才真正叫他一个脑袋两个大,已经没时间沉浸在刚刚的恐惧之中。 阿姆和阿爸们都忙着理论,你一言我一语用唾沫星子砸死那两个外地人,年轻些插不上嘴,都在张望看热闹,毕竟林子里真是少有这么新鲜的事。 丽龙主局促又不安,他也没经历过如此的场面,但如果此刻没有人站出来控制局面。 再这样下去,吵到明天也吵不清白,还得惊动阿祖拄着拐杖迈着小碎步过来,主持公道。 “怎么办。”丽龙主求救地看向自己的搭襟,手不自觉地绞紧,“我不想叫阿祖知道这件事。” 路峥摸摸他的脑袋,已经闹成这样,想不叫那位老太太不知道,也不大可能。 “我们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等阿祖知道了,如果要训你,我陪你去见她。”路教授主动做丽龙主的的同党。 闯了祸两个人一起去面对,总好过一个人担下一切。 可丽龙主并没有为此而松快些,他觉得自己又在给人添麻烦,是个累赘,还要为此牵连路峥,“这样不好,你也会被我连累……” 这世上大部分人其实都喜欢懂事且易于掌控的存在。 路峥是个做老师的,虽然教师的职业素养上明确要求对待学生要一视同仁,不能存在偏爱和明显的个人喜好,可人的私心却不得不承认,在课业上他也更倾向于带听话好沟通的学生。 但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如此谨小慎微的听话懂事,路峥却只觉得头痛,他不喜欢懂事的苏和。 极端的自然环境下的植物在进化中多呈现对外攻击的自保倾向。 如洋槐、枸骨树多生刺;荨麻的叶子长有毒素的绒毛;石楠、魔芋、大王花等气味独特以驱赶天敌。 就连常见的榕树在雨林中都是极端的植物杀手,轻而易举能绞杀四周同样共生的同类。 而苏和,却像是足够漂亮可满世界天敌,没什么趋利避害的手段,繁殖能力也相当差劲的野生兰草,在野外能顺利活着都是一种幸运。 这样的生物灭绝是迟早的事,就如野生兰花愈来愈少见一般,除非有甘愿保护它的植物骑士出现。 路峥笃定道:“没关系,你不会连累我。” 比起院子角落里那两个低头说小话的人周身逐渐轻松的氛围,院门口被围堵的俞归舟快死了。 “不是,阿姨,我真的没有撞人,我也说了您家的树我肯定会赔偿的,您讲讲理,说普通话好不好,我真听不懂。” 俞少爷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眼前乌泱泱的人多凶神恶煞,穿的虽然不是兽皮,但行径确实有野人的彪悍,“叔叔,您镰刀收一收,看着怪锋利的——” 李经理更是抖如筛糠,缩在俞归舟的身后,哆哆嗦嗦建议:“要不咱们报警吧?” “你看这地方像是有片.警吗?”俞归舟咬牙。 正当俞少爷以为自己今天怕是没那么好命走出去时,人群中让出一条缝隙,被那大高个男老师揽着的漂亮姑娘出现在了他眼前。 长发,白裙,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这漂亮姑娘俞归舟越看越喜欢,立马乐出了牙花子。 他这人记吃不记打且擅长苦中作乐,见到心上人,顿时觉得一脸唾沫星子也不是什么事儿了。 “姑、姑娘,你没事吧?”俞归舟顺了一把头发,目光专注地望着丽龙主,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叫俞归舟,家是海市的,今年二十五了,没有婚史,谈过几段恋爱但都和平分手,年薪八位数,加上期权股票会更多些,全国二十几套房,国外也有些地产……” 丽龙主呆呆的,俞归舟语速太快,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因为丽龙主的目光都被俞归舟脑袋上挑染的珀金色毛发吸引了。 俞少爷这一脑袋毛,是从国外归来的发型设计师亲手做的巴黎画染,不是路峥眼里的杂毛。既不精神也不非主流,昂贵又高级,甚至微微烫了个三七分的纹理卷,搭上一张阳光爱笑的脸,能去做爱豆了。 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俞归舟绅士地伸出手递到丽龙主眼前,在如此窘迫的处境下还笑的出来,“我能有幸知道你叫什么吗?” 跟去标准严苛的学术圣地留学的路峥不同,俞归舟是从浪漫之都划水归来的,课业上的东西他没学会多少,但情调拿捏了百分百。 热情过度的俞归舟引起了路教授头顶的警铃,丽龙主还没开口,他率先擒住了俞归舟的狗爪子,用的是拎起60KG哑铃的力道,“我叫路峥。” 俞少爷脸险些抽搐,但雄性的胜负欲让他也使出吃奶的劲回握上去,“老师,我问的不是你。” “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巧了,我也觉得读棺材脸导师的研究生是挺要命的一件事,国内的学术氛围,你比我清楚。” “你得先能考上,才有资格评价。” “家里有点小钱,为的就是规避风险。” “哦,富三代?” “老学究?”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面上风平浪静,在衣袖掩盖的胳膊上此刻青筋隆起,肌肉勃发,握手莫名就变成赌上尊严的事,绝对不能输。 状况外的丽龙主看见他俩这样‘亲近’,手一握上就不松开,忍不住问:“你们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俞归舟猛地抽回自己通红的爪子,讪笑道:“我感觉,我们应该不是平辈的,差辈没什么共同语言。” 也就比俞归舟大两岁的路教授淡定收回手,面无表情的脸上,尽是只有俞归舟能看出的嘲讽。 男人手上没有力气,不是肾虚,就是体虚。 丽龙主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并不敏感,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卡旭阿姆家的损失,以及如何才能把这一篇揭过去,别叫阿祖千里迢迢过来。 好脾气的丽龙主拉住卡旭阿姆的手,帮连猪草都没来得及割半笼就跑来的女人顺气,“阿姆,别骂他了,我没事。更何况他们都是外地人,骂也听不懂的,还是尽快把这件事处理了要紧。” 卡旭阿姆:“那我换普通话骂他。” 俞归舟:……这下听懂了,谢谢哈。 眼下这一院子人,都是在为那棵枉死的棕榈树和摔了个屁股蹲的丽龙主伸冤,见丽龙主好好的,话头就又转到了林子里到底能不能开车这件事上。 那就是政府的领导来视察,也没说敢把车开进林子来的,在林子里,丽龙人的规矩就是最大的,这就叫目无王法。 眼下是只撞死一棵棕榈树叫人看见了,这一路上,指不定碾死多少花花草草,简直造孽。 丽龙人相信植物也是有灵魂与生命的,和有肉身的、会叫痛流泪的动物没有高低贵贱的分别。 他们就连割个猪草都要注意着留一茬根,等几月后雨落风吹又生一丛,以此生生不息。 活在林子里的丽龙人尊重活在林子里的一草一木,谁叫他们本就是同根生。 路峥听着,觉得这种理念和国际上小众且观念超前的植物保护主义者大差不差,但却是丽龙自古以来的传统。 只是时至今日,没有任何一项实验能够彻底证明植物是有思维意识存在的。 这也就导致,在同为生命的前提下,处于支配地位的动物比植物更高级。 相比较与生物类群结构多数相对复杂、且进化出人类这种自以为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动物群体,植物多简单的类群结构导致他们在食物链和生物链中都居于低端。 因而往往没有人会去在意一棵树的生死。 却常有人在意树上筑巢的云雀,树下做窝的兔子。 可其实,自然本就是相生相依的闭环。 还是理解不了的俞归舟听的脸都快绿了,他只是撞了棵树,可这地方的野人都在把他当做‘杀人凶手’□□,简直荒谬。 他一百五十万的SUV车灯都撞烂了一个,他还没哭呢。 “你们直说,想要多少钱,我给就是了,多少钱够赔那一棵树?三千够不够?” 这下好,刚被丽龙主拉住的阿姆们又怒了,合着她刚刚说那些,这外地黄毛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丽龙主挡住阿姆,向俞归舟道:“这不是钱的事情。” 见到丽龙主的脸,俞少爷的带着脾气的话头一下子就软了,“那你说是什么的事情?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你先诚心道个歉吧,不要嬉皮笑脸的。”小小年纪的丽龙主都知道,做错事道歉需要真诚,而不是‘我错了行了吧’‘赔你钱还要怎样’,钱不是万能的。 “阿姨,我真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当时那路实在是不好开,踩刹车的时候踩成油门了。”俞归舟重新组织了一遍自己的措辞,“我也不是说拿钱羞辱您,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只能拿钱做补偿,我赔您五千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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