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脸色比陈熙还要白,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你在烧什么?” 陈熙一个哆嗦,下意识看向寒山纸,却见最后一张也已经没入火中,不由一喜,忙道:“没什么,一些废纸而已……” 然而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着楚晋将手伸进了火里。他就好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任那只漂亮的手完全被火焰吞没,然后从中硬生生抽出半张残缺不堪的寒山纸来。 陈熙吓傻了,楚晋一松手,他就跌坐到了地上,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我说,我说。是……是寒山纸。” 楚晋轻轻摩挲着纸页,手上传来的灼烧痛楚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又被刻意忽略下去。 “寒山纸……”他语速很慢,“怎么会在你这里?” 陈熙触及他的眼神,猛地一抖,后知后觉的愧疚顷刻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浑身失力,骤然跪倒下去,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选择,是我的错!楚兄,你怎么处置我都行,但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求求你!” 楚晋无动于衷地站在他面前,听他哭喊着道歉,目光落在回廊外的雨幕中,许久也未曾动一下。 苏愁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带着笑:“痛苦吗?” 楚晋手一松,寒山纸随风跌落,被水打湿,顷刻皱成一团。 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身形却一个踉跄,堪堪扶住了柱子。 寒山纸,长明灯。 望尽因果,照彻长夜。 楚晋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目光却在触及那片寒山纸残页时顿住。 这张纸受火烤后,字迹显现出来,又在水中泡过,变得格外模糊不清。 可他还是认出了上面的字。 这是沈孟枝那夜漏烧掉的一页纸,不知怎么,辗转到了陈熙的手上,出现在这里。 像是命运在捉弄人一般。 这张纸,本该粘在那盏长明灯的骨架上,由那个人笑着送到他手里。 他一定曾满心欣喜地写下这些字,只是那些祝愿,都在这个雨夜,化作了毒入骨髓的砒霜。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楚晋一字一字地念,“……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他顿了一下,颤抖的嗓音几乎压抑不住一声哽咽,然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愿从今后岁岁年,长似今年,常似今年。
第59章 狼狈·回头看看我吧 外面的雨又大了,沈孟枝将门窗关严了些。 他在萤室休养了些时日,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齐钰日日找各种理由堵着他不让他出门,非要把他养得活蹦乱跳了才肯罢休。 沈孟枝知道他的顾虑,无非是想要他和楚晋都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其实与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安静了点,没有人来逗他开心,他可以自己寻开心,心情好的时候,到院子里给栀子花浇一浇水,窝在院子里晒太阳,或是捣腾一下新做的香料。 一开始他还会下意识地喊人来帮忙,却在那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时猛地反应过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咽下声音,继续做自己的事。 今日雨大,沈孟枝没晒成太阳,趴在桌案上打着盹。 一道雷声倏地炸响,把他从浅眠中惊醒,抬眼看时,院中栀子花被暴雨打得枝叶乱颤,残花落了大半,铺了一地白。 沈孟枝头脑还未清醒,望着那片落白出神。 院中忽地传来一声响动,惊动了檐上的风铃,发出清灵一响,激得他眼睫如窗外风雨中的栀子般颤动了一下。 迟钝了一会儿,他起身,困意朦胧地开了门,说话间还带了点睡出来的鼻音:“这么大的雨……” 然而下一刻,一句话便卡在了喉咙里,仓促地止了音。 楚晋站在外面,不知道敲门之前已经站了多久,浑身都是湿的,显得有些狼狈。看到门开时,他神色有些恍惚,就那么僵在了原地。 雨腥味夹着冷意灌进来,那点零星的困意顷刻消失不见。 沈孟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他只愣了一瞬,眨眼间便平静了下来,唇角的弧度显得陌生又疏远:“世子,有什么事吗?” 楚晋的脸色格外苍白,与那些腐烂在泥泞中的栀子花一样刺眼。他垂在身侧的手在滴着血,一颗一颗,砸在雨里,溅起一片水花。 他低声道:“你睡了?” 沈孟枝没什么表情,格外冷淡地“嗯”了一声。 他答得简单。放在从前,楚晋有千百种方法逗得对方多说几个字,现在却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可以说是手足无措。 他浑浑噩噩地攥紧了手,指甲陷进伤口中,疼痛立刻令自己清醒了一点。 “世子如果没事,还是早些回去吧。”沈孟枝刻意回避了他的视线,淡声道,“外面下着雨,当心着凉。” 说完,他便要关门。楚晋总算是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地伸出手去,挡在了将要合拢的门缝间。沈孟枝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伸手,心中一跳,蹙起眉:“你……” 楚晋的手刚才被火烧伤,如今又受到外力撞击,登时渗出更多血来,染得掌心猩红一片。 他一手卡在门缝间,一手抵着门。雨水顺着墨黑的眉眼流下来,一滴滴砸在门前的地砖上。见沈孟枝仍蹙着眉,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轻:“外面雨大……我没有伞。” 这理由无比蹩脚,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跨越大半个书院、淋了一身雨地跑来借伞。沈孟枝自然也不信。 但他还是松了手,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屋内,任楚晋推开了门。 后者意识到自己身上在往下滴水,像是怕把屋里弄脏了似的,只站在门口,不敢妄动。沈孟枝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进来。” 楚晋这才走进屋里。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留下一大摊水渍,活像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水鬼。沈孟枝好像没看见地板上的那些水迹,径自走进了书房那边,楚晋则自觉地停了脚步。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水,试图把它擦干净。结果血滴下来,晕开在地板上,变得更脏了。 楚晋有些茫然地收回了手。他从那倒映着烛火的血水中看见了自己的脸,模糊不清,狼狈得不行。 萤室里暖意融融,香炉燎起丝缕若即若离的烟,恬淡的松香轻柔地包裹住神思,像那人安抚的低语,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这个味道了。 他原以为能戒掉。可这香浸入肌理,融入骨血,成了蛰伏已久的瘾。在相安无事数天后,于这场雨中冒了芽,饮着他刻意回避的渴望,在喉管里伸长抽枝,枝叶化为直刺咽喉的一点寒芒。 楚晋还在愣神,却见沈孟枝拿着一把伞走了过来。 他对地板上的狼藉视若无睹,脸上还是淡淡的没表情,自然地递出伞去。 衣袖摆动间,那松香变得触手可及。 楚晋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湿冷的水汽凝结成珠,凝在他浓黑的眼睫上,眨眼间被震落,砸在二人面前的空地上。 静默中,他开了口,说的却是另外的事情:“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地板。” 沈孟枝道:“我看见了。” 他神色云淡风轻,楚晋想从他脸上找到些生气的表情,可惜一无所获。 ……什么也没有。 楚晋想若无其事地笑笑,可他竟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他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便垂下眸掩住了神情,半晌,轻声问:“为什么要让我进来?” 沈孟枝好似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依然是平静的语气:“我怎敢苛待世子,任你在外面淋雨。” “世子没带伞,萤室也没有多余的伞。”他手指在伞面上下意识摩挲,“我方才去找了找,只有这一把,可以应急。世子用完,就扔了吧,不用还我了。” 他将伞向前递去,却被人猛地攥住了手腕。 楚晋的力气很大,沈孟枝几乎挣脱不开,索性不再动作,神色沉静地抬起眼来。 手指松开,油纸伞砰然落地。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说话。沈孟枝目光落在自己被勒得发红的手腕上,还有对方攥在他腕上的五指。 楚晋的手在抖。 好狼狈啊,沈孟枝想。 他从没见过楚晋这个样子,却不觉得开心,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 空落得……让人难过。 “对不起。” 他听见楚晋说。 “践踏你的心意,给你扣上罪名,对不起。” 松香弥漫。 暗蛰的毒枝刺破喉管,扯出淋漓血色,几不成言。 原来除夕那天,它就在身体里种下了。只是他置之不理,任它耗竭心血,到最后,化为悬于咽喉的尖刀。 ——原来他一直在后悔。 “你能不能看看我?”他的声音低而哑,带着朦胧潮湿的水汽,“……你能不能,像从前那样,看着我?” “回头看看我吧……” 而不是刻意的回避,不是冷漠的平静,不是礼貌的疏远。 他能听见沈孟枝的呼吸声。清浅绵长,安静沉默。 过了许久,沈孟枝轻声打断了他。 “说完了吗?” 他眉眼低垂,薄薄的眼皮落下来,连同纤长的眼睫,一齐遮住了外面的视线。 沈孟枝缓慢地、一根一根掰开了腕上的手指,露出瓷白皮肤上因为过于用力留下的显眼红痕。 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伞,拂去了上面沾上的灰尘水渍,重新递了过去。 他道:“世子,你该回去了。” 楚晋盯着空落落的手心,神色怔怔。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伸手,接过了那把伞。冰凉的手指很快把伞柄的余温耗散。 他像是终于接受了最终的审判,神色平静下来,衬得面容寒白,毫无血色。 “师兄。”他轻轻弯了弯眼睛,“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沈孟枝望着他,没有反驳。 “师兄。” 两个字于唇舌间淌过一遍,楚晋又低声重复了一声:“……师、兄。” 脱去那种难言的旖旎,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不至于亲密,又不至于陌疏。 楚晋忽而扯了下唇,只是这笑意转瞬即逝,须臾便如弥烟般散了。 他低声道:“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作者有话说: 一个预热(搓手 以下碎碎念,可忽略: 最近好累,不码字的时候就要被迫面对现实,一边蕉绿学业一边头疼实习的事,精神状态上有点疯(ノДT) 这一章 和后面几章 都憋了好久才写出来,想着怎么表现平静的冲突,想着想着就枯坐了几小时,最后不得不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自导自演一遍,一会儿对着空气说话,一会儿坐在地板上精神分裂,搞得我像在家里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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