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看不清你的表情?”苏愁声音很轻,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你现在,一定想杀了我。” “没关系,世子。我知道你太累了,这些本来就不该由你承担。别担心,很快,你就解脱了。” 苏愁慢慢凑近,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上他的脸。楚晋厌恶地偏头躲开,另一只手猛地掐住他脖颈,却因为头晕而使不上力。 苏愁被他掐着咽喉,却笑了起来,丝毫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我们一起下地狱。” 他目光眷恋地在楚晋身上停留了很久,神色温柔却令人浑身发冷,像是吐着蛇信的竹叶青。 “……我陪你。” 可惜的是最后地狱只有苏愁一个人去了。公子赶在他去楚戎那里通风报信之前抓住了他,手起刀落,把苏愁的脑袋砍了下来。 其实第二天楚晋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昨晚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以至于公子把苏愁的人头扔过来的时候,他仍有些恍惚。 “收起你那点可怜的侥幸和天真。”公子揪着他的衣领,目光冷如霜雪,“你怎么会相信朋友这个字眼?王权生杀,天下之业,你跟我讲朋友,不觉得可笑吗?” “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我不希望我看错了人。” 楚晋的目光落在苏愁粘满血的脸上。那两坛酒还摆在桌子上,是有人用几个月的工钱买回来的,他还说,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买东西,他很高兴。 楚晋笑了一声。 假的。 假的。 假的。 轻信不该信之人的代价,就是死。 若非他死,就是我亡。 苏愁教会他冷血。这血冷了四五年,冷到他快要习惯的时候,有人帮他暖了回来。 可是下一秒,就又收回了全部的温度。 楚晋收回思绪,垂下眸,再度看向眼前的人。 他拍了拍缩在地上的小叫花子,后者茫然地睁开眼,看清楚晋脸后,呆了几秒,然后条件反射般跪伏在地上,声线颤抖:“公子……公子可怜可怜我,给点……”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多出了两样东西。小叫花子望着地上摆着的伞和一把匕首,倏地止了音。 楚晋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冷得像这场秋雨,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选一个。” 小叫花子一缩,连看都没敢看那把匕首,忙抱住了伞:“谢……谢谢公子。” 楚晋望着地上那把孤零零的匕首,觉得有些好笑。他收回匕首,没再看那小乞丐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这路上行人虽不多,但像他这样没打伞的还是头一个。雨水很快把肩头打湿,楚晋却恍若未觉。 他每走一步,眼前就会闪过许多影子。有时是苏愁温柔的笑意,有时是沈孟枝痛苦的神情。 “世子。”有人笑意盈盈叫他。 楚晋倏地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看见苏愁目光柔和,向自己伸出手,吐出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一起下地狱吧。” 楚晋定在原地,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苏愁幽幽叹了一口气:“是不是觉得分不清了?想不到,我骗过你一次,就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让你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他忽而一顿,随即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死得好值啊。” “能让你永远记着我,我真开心。” 楚晋也笑,满是恶意:“开心吗?每次想起你的时候,我都直犯恶心。所以每次喝醉,我就想想你,吐得会更顺利一些。你在我这里,也就这点价值了。” 苏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恢复如常,意味深长地望着楚晋,缓缓道:“那他呢?” 楚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看见自己不知何时扼住了沈孟枝的脖颈。 沈孟枝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涣散的眸光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生理性的泪水自他眼角滑落,一颗颗砸在楚晋的手上。 他面色苍白,因为剧烈的痛楚而声音嘶哑:“楚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楚晋像是忽然被烫到一样,骤然松了手。 眼前的幻象瞬间灰飞烟灭,他怔怔站在原地,心脏抽着疼。 苏愁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忽然道:“你喜欢他。” “我好嫉妒啊。”他勾起嘴角,“即便这样,你还是喜欢他。” 楚晋眉间露出了深深的烦躁之色:“滚。” “我和他,有什么区别吗?”苏愁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眸光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我们明明差不多。” “幸好,因为我的缘故,你没有相信他。多棒啊……”他神经质地笑起来,“我这算不算给自己解决了一个麻烦?” 话音未落,楚晋蓦地伸手,毫无征兆地拽住苏愁的头发,狠狠往地上砸去。 “滚回你的地狱去!”他咬牙切齿道,“不然我就在这里,让你魂飞魄散!” 苏愁欣赏着他的表情:“世子,跟一个幻象生什么气?你不如想一想,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 楚晋僵住。 雨声又重新回到耳边,他看着手下的人影渐渐消散,半晌,无力垂下手来。 方圆几里的路人已经被他刚才的动作吓跑了,四周变得格外安静。 ……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脑中无数道声音交织成线,包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彻底笼住。 楚晋倏然闭上了眼。喉间滚动几遭,终于喃喃出声:“……我该信谁?” 雨幕落下,无人应答。 作者有话说: 苏愁想公布秘密,拉着楚晋一起死,这是他自以为的解脱。 没错,苏愁就是个绿茶小疯子(摊手。 没错,苏愁喜欢楚楚(摊手,因为同类相吸。 不过楚楚不喜欢他就是了。苏愁和枝枝的区别就在于,苏愁会拉着人下地狱,而枝枝会把楚楚从地狱救回来。
第58章 真相·愿从今后岁岁年 等到他回到褐山书院后,衣服几乎已经湿透,沉沉地坠在身上,每走一步,就淋淋沥沥地落下许多雨水。 楚晋疲倦地捋了一把额前的湿发,入手一片凉意。这个天气书院诸人都在自己的屋里呆着,几乎无人走动,他也不担心有人会看到自己这副光景。 天边还是阴着,云层黯淡无光,明明还是上午,却好像早已入夜。 楚晋向着轩室的方向走了几步,余光忽然瞥见回廊角落里躲着一个身影。那人缩在墙角,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周。天色太黑,又有树丛的遮挡,他没看见楚晋的身影,随即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来。 鬼使神差地,楚晋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见那家伙又拿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放在手心轻轻一碰,随即一簇明亮的火光骤然燃起。 这一瞬的光芒照亮了那人的脸,也照清了他手中的东西。在看清那是什么后,楚晋猝然一僵。 雨声、风声、火声……他统统听不到了。 陈熙正专注地烧着手中的纸。 陈父曾经叮嘱过他,每次用完这些寒山纸,必须全部处理掉,绝对不可以留下痕迹。可他听说寒山纸价值千金,一时没舍得烧,便攒在自己房里。直到那日险些东窗事发,他这才忙不迭地跑来销毁证据。 火舌晃动,燎过纸页,瞬间将这千贵的纸烧得枯黄卷起。陈熙一边烧一边心疼,这要是能换成一笔钱,兴许还能支撑家里多过些时日。 几年前陈父因故被贬官,陈府没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他们变卖了都城湘京的宅子,搬到了这小小胥方城,只觉诸般不甘。 为了东山再起,陈父费尽心思投靠了郎中令娄崖。那可是当今王上跟前的红人,若能入了他的眼,官复原职乃至更上一层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多年来那娄大人并未将小小一个陈家放在眼里,直到听说了陈熙在褐山书院读书,才交给陈父一桩差事。 他要陈熙将旧秦世子的一举一动如实禀报上来。 陈熙无疑是忐忑的,那一封封书信经由他父亲、娄崖的手,又到了什么人的眼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战战兢兢地在书院熬了些时日,直到某一天,他去万宗阁时,撞见了正在查阅古籍的江师兄。 江师兄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陈熙不由留意了几分。等到他走后,陈熙找到了那本古籍,随意一翻,便翻到了记载了古法寒山纸制法那一页。 这一页上密密麻麻做了许多标记,可见查阅的人格外认真。陈熙望着这本书,又想起了江师兄的身影,无端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地把书放回了原位,但这个念头却像是一粒种子,一天天地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直到某天,达到了顶峰。 是不是只要把这件事,推到江师兄身上,他就不用一天天担惊受怕了? 时隔几日,陈熙又回到了万宗阁,翻出了那本古籍。他照着上面的字迹,一字一字临摹了下来,又借口向齐钰等人要了许多江师兄的字帖。 他照着这字迹,练习了千遍万遍,终于能做到落笔完全一致。 为了做到百无一漏,陈熙悄悄往言官的鸟食里下了点药,半路截获了楚晋的信件。 …… 陈熙对着火光出了半天的神,半晌,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江师兄,事后自己也确实没脸见他,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见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然而下一秒,他身形骤然一僵。 一道湿冷的嗓音自陈熙耳畔响起。 “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陈熙浑身寒毛几乎都要竖起来。血液一瞬间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他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见他僵在原地没有动弹,一只手强硬地把他掰过来,陈熙一个踉跄撞到墙上,一抬头,对上了楚晋居高临下的视线。 他的目光被垂落的额发分割得支离破碎,带着一种令人胆颤的阴湿气息,几乎与身后的雨融为一体。 “楚兄……”陈熙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哆嗦着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楚晋一只手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陈熙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还在燕陵的地盘,他会毫不犹豫地掐死自己。 明明按照以往的规律,楚晋下山到回来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他理应回来得更晚才对……怎么回事? 楚晋一动不动地按着他,衣袖尚在滴着水,一颗一颗砸在二人之间的空地上,转瞬洇开了大片。 他浑身冷得惊人,被水打湿的黑发贴在脸侧,挡住了晦暗不明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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