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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台月偏过头，对上还是一身女装的阴楼主，她双眸向来多情，可若是只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眼里似乎便只装得下一个人。论及他的剑，阴楼主的双眸夹杂着不似作假的欣赏，眼底最深处却似乎藏着什么，影影绰绰，如江南春日的细雨朦胧。裴台月并非没被人夸过剑招，可却不知为何，经过眼前人双眸这一扫，这一说，脸颊有些滚烫，匆匆别过目光。 或许这就是阴楼主，是霁华楼的楼主，也是扬州第一美人的魅力吧。鬼使神差的，裴台月站起身，将背在身后的剑抽出来：“你喜欢？”语毕，裴台月便在这恶人谷据点的林地，借着月色，舞起剑来。 他的剑招纯粹，并无半分杂质。阴楼主的目光追着剑尖，掠过满地落叶，气劲涌上，叶片扬起，洋洋洒洒，却在空中一滞，忽的便碎裂成尘，化作漫天星子。 惊鸿一剑，月下流萤。 阴楼主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却又陡然克制，不知为何，他的目光飘在半空，落在其中一点荧光中，虽仍是带了些调笑意味的开口，尾音却轻轻落下：“裴指挥，我可是霁华楼楼主……你就不怕我们以后为敌，我能从这次中推断你下一招出在哪里吗？” 裴台月摇头，继续舞着他的剑，空中虽有锐器挥动的声音，但他的声音仍是很清晰地传过来：“我们并非对立，只是给你看些也无妨，况且，我相信你。” 相信。 阴楼主的心猛得剧烈跳动了下，多久没听见过这个词了呢，身为霁华楼楼主的他，无论是何时出现在何处，即便没人询问，可他们的目光总是带着“你出现在这里究竟何种目的”的话语。相信二字，对于他而言，着实是太过奢侈了些。 他的目光几经挣扎，终于又飘了回去，落在那位专门为他舞剑的纯阳宫弟子身上，落在他的剑上。他们距离不远，这样近距离看着，更觉剑招精巧，便愈发漂亮得让人入迷，无论是收招的姿势，还是出招的位置，都十分独特，带着属于恶人谷指挥的诡谲，虚招多的叫人分不出，无法判断他究竟打算攻向何处。 时间一点点过去，阴楼主却不知时光的流逝，目光随着眼前人剑招的移动而移动，他逐渐感受出剑招已近尾声，目中不由添了些不舍。然而，最后一式，却是叫人无法理解的温和，剑招落下的位子分明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带一丝杀意。 阴楼主的瞳孔震了震，骤然紧缩。湛蓝的气场以他为落点，纯阳内劲幻化为一柄气剑，剑气铺开，激荡四尺，带着属于眼前人剑招的气息，气劲收敛着，将他护在其中。此时，天边的金乌正好探出头来，将那一点温暖的日光洒在镇山河上，似是将气劲周围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鲜丽夺目，流溢生辉。 ——有孚维心，玄剑化生。 阴楼主着实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心跳着实十分厉害，叫他难以控制。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镇山河的边缘，却骤然顿住，似乎唯恐气场因自己的触碰而破碎。他曾听闻过纯阳诀修炼大成者，剑随心动，自可以扭转杀兵，护人周全。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过——而且是在自己身侧。 他也知道裴台月用过许多次镇山河，或是为了进攻更方便些，也或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恶人谷弟子…… 但是，无论如何，起码在这一刻，这个镇山河只是为他落的。 没有别人。 阴楼主垂下眼，难得流露出许是羞赧又或是感动的表情，他的声音更是轻柔，却带着不忍打扰此时环境的小心翼翼：“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甚至没问此招究竟是何种意思，或只是一时兴起，又或是裴台月的习惯…… 裴台月嘴角微微上扬，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阴楼主此时的表情生动，不像他平常待人时虚浮的温和，也不似方才谈判时的冷峻，隐藏在眼底的情绪浮在了表面，却又本能地收敛着，便如雏鸟刚破壳的时候，期待着接触这个世界却又带着恐惧。这种目光莫名让裴台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于是他随心而动，也就落下了这个镇山河。 虽然不清楚眼前人的过往，但裴台月觉得，他与自己，或许相似。
第12章 天尽明，却下起了微雨。裴台月执了伞，轻轻将绝音姑娘拢入伞下，好护住她的身躯。绝音抬头，正巧对上他目光。伞外的雨势渐强，却似乎被一柄伞尽数隔绝在外，她听不到雨声，只余两人的心跳在耳畔震荡。裴台月没有故人那样温暖的阳光味道，却带着华山独有的冷松寒意，不好接触，却不入骨。阴楼主移不开眼，裴台月的眼睛里并无矫揉造作的关切，也不如另一位认识的纯阳弟子那样淡漠，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他的手轻轻覆在这位纯阳弟子的手腕上，指尖所触却并不如他周遭气场那样寒冷，反而比自己的身体更暖上两分。热度在他们接触的皮肤上缓缓传递着，一瞬间，阴楼主几近要忘记两人身份悬殊，竟然贪恋起此刻难得的温情来。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捱过了一辈子，也似乎不过一霎时，裴台月轻轻一笑：“雨看来一时不会停了。”阴楼主收回手，将目光移开，停在身遭的雨势上，他面上若有若无带着微微的红晕，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许久后，才轻轻叹一口气，颔首道是。这位恶人谷的指挥示意他接过伞，伸手去取剑，被他衣袖一遮，阴楼主瞧不见他在做什么，他眨了眨眼，站在原地，状似温顺地等他下一步行动——他似乎又找回了自己的立场，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总是这样的，这样的温情时刻不应当属于自己。阴楼主面上带着淡淡而礼貌的笑意，将对自己的嘲弄尽数掩在笑容中，他一眨眼，手略微动了动，伞沿的雨滴顺着伞骨滴落，正巧落在他侧颊处。 裴台月将东西递过来时，他还不知是什么，待看清了，才微微一怔，纵然此处只有他们两人，他也并未想过这样的可能。阴楼主试着询问：“裴指挥可是在扬州有故人，此物交付给谁？”是了，他总是惯于放低自己的期待，才好让事情发生时不至于那样失落，太多事情在他生命中匆匆走过，他若是一件一件都去期待，怕是早就遍体鳞伤。故而，他不愿再去期冀，碌碌一生并不是多差的事，他不是圣人，不是明靥，他只是一只不愿出笼的雀而已。 闻言，裴台月摇头：“你收好，若来日有了什么难处，尽管找个恶人谷据点，将此物交付给负责的守卫，报上我的名字便是。” 阴楼主不再说话了，他想要拒绝，想说自己担不起他的这份情谊，却又堵在嗓子眼，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这串剑穗，此物尽管是个小物件，却做工精巧，串了几颗宝珠，杨无音不知道出产于何处，却能瞧出它的贵重来。更重要的是，宝珠中间绕着一枚玉环，指腹触及，隐约觉察出有阴刻的纹路，他略闭眼抚摸，才觉察出正是“高台观月”四字。 “多谢。”阴楼主顿了许久，才从唇间轻轻吐出几个字来，他将剑穗收入贴身衣袋内，没有抬头看裴台月的神情，也或许是不敢抬头去看。他几近是匆匆逃离，走了许久才想起要与裴台月告别。阴楼主别过目光，回头去看，裴台月仍立在原处，见他回眸，似乎是颔首示意与他告别。阴楼主也与他点头，他的剑穗在里衣衣袋内，沉甸甸的，贴身触碰着皮肤，冰凉，却又在与心口摩擦的过程中逐渐生温。 回到霁华楼，已经是半月以后的事。阴楼主大致与行踪交付了事情首尾，又嘱咐他几件事去做，行踪一概没有意见，只颔首应是。阴楼主取下面具，站去窗边。已经是夏末时分，他摸索着从里衣内拿出那串剑穗，借着光看了几眼，又轻轻摩挲着，立在原地，一时无言。 与浩气盟的合作被行踪效率很快地牵线建立起来，阴楼主有意将此事交由行踪去做，行踪也完成得尽善尽美。浩气盟派来的人是楚阳秋的心腹，在外几乎没有姓名身份，这也给了霁华楼方便，事情安排下去，很快便能够完成，效率快得无可挑剔。 那日在逼仄的茶馆内，一张简陋的地图被平铺在桌上。得知霁华楼有合作的意向，楚阳秋原提出的要求，是由霁华楼作主，浩气盟的队伍从扬州借道时，替浩气盟提供相应的补给，且在扬州建立临时的据点，若后续反响良好，再行商议。阴楼主笑得无害：“据点便意味着什么，楚指挥不会不明白，纵然是霁华楼提出的合作，这样的要求，也恕霁华楼无法允准了。” 扬州是商业要冲，也是多方必经之地，阵营纷争自然也离不开来扬州借道。楚阳秋的要求，无异于让浩气盟多一处后方。这样的条约，哪怕阴楼主答应下来，恶人谷也会千方百计来摧毁，若让霁华楼陷入舆论之中，从此不得不依仗浩气盟行事，那才是得不偿失。楚阳秋也知晓此条要求必然被驳回，只是轻轻一笑：“依绝音姑娘的意思呢？”“我知贵盟一直苦于自洛道至金水的物资储备。”阴楼主轻抿了口茶，茶香四溢出来，绕着整间屋子，“若我同意让浩气盟把控扬州的军备购物权，指挥又当如何？” 楚阳秋深深看着阴楼主的眼睛，他现在虽是女子容貌，漂亮得如同春日的桃花，又似乎如杨花那般柔弱，此时在他眼里，却狡黠得无可复加。 霁华楼并不打算将一处阵营排除在外，不打算让某方阵营一家独大，既然已经趟了这趟浑水，阴楼主不介意将水再搅上一搅。在寻浩气盟之前，他便已经拟好了两方的条件，阴楼主借扬州的位置，替双方寻到了难以拒绝的好处，好让双方实力切实得到一定的提升，却在不同方面以中立势力的便利条件把控着，让两方仍处在较为平衡的位置。可以说，若有任何一方不同意要求，他便会将两方的合作全部放弃。然而，阵营双方也并不清楚霁华楼的计划，若不同意霁华楼的合作，霁华楼转向另一方投诚，己方阵营受到的打击，也可谓是重创。 这无异赌上了阵营的存续与所有人的性命，没有任何一位指挥可以冒这样的险。 但大家都知道，最后的受益人，实则只有霁华楼。兵器储备，武库地皮，都是扬州现有的东西，虽说霁华楼在扬州权势极大，但霁华楼派出人手定期管理。把控这些原先对自身用处不大的地方本就是一种浪费，而如今两纸合约下来，霁华楼作主让渡这些条件，虽影响不大，却切实地让霁华楼享受到了利益。 虽军备尽数输出给了浩气盟，然而楚阳秋派人收购军备物资，阴楼主也要求霁华楼从中抽五成的利；虽在扬州城西，大块地皮被划归给恶人谷建立武库仓廪，然而霁华楼也在条款中拥有这些物资的使用权，若霁华楼物资流转出了问题，完全可以借恶人谷在此处的储备解决。 这几乎是空手套白狼了，阵营双方却无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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