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浩气盟和恶人谷的行动都十分迅速，阴楼主站在熟悉的霁华楼楼顶的栏杆前，向下望去，是一览无遗的扬州景色，街上有着熙熙攘攘的人们忙着生计，往城西看去，也是一派热闹。 阴楼主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看着平民百姓们生活的模样，虽然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以后也不可能会有，但看的久了，就好似自己也是他们其中一员一样，过着平凡人的日子。 可总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远处飞来了一只信鸽，落在他的手上。阴楼主轻轻整理着信鸽的羽毛，从它脚踝下摘下信来扫了眼，手指触碰着信上写着姓名的那处，轻轻叹口气。 扬州郊外有处桃花林，如今虽是秋日，桃子还没到长出的时候，桃树上只余绿色的叶子，便少了许多人观赏。有一位带着斗笠，相貌看似不过冠年的男子负着剑漫步在桃花林里，往着深处走去。不知何时面前出现了石子路，男子顺着路往前走去，路的尽头有一处小小庭院，庭院周围环绕着桃花树，唯有这正门这片空了出来，铺着路，似乎正在等着不知为何误入的人的拜访。 庭院中坐着一位蓝衣男子，他生的白皙且漂亮，却叫人生不出轻视之意，他正在沏着茶，一举一动间带着不知为何的文雅气质，似是见到来人，他笑了笑，带动着他眉心那点红色的美人痣移动了些：“墨白？你来了。” 江墨白颔首，他来到那人面前坐下，自然地拿起他沏好的茶抿了口，声音温和中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无音，好久不见。你的茶艺也是更好了。” 杨无音摇了摇头，下意识打量着眼前这位多年未见的故友，容貌长开了些，目光也沉稳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可他身上仍带着淡淡的夏日暖阳的味道，甚至可以说更浓了些，叫人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杨无音垂着眼，他的声音透着手上茶盏散发出的水汽传来，是属于一位扬州隐士该做的答复：“我在这里待着也是无聊，闲来无事，也只能沏点茶弹弹曲作乐了。” “抱歉，最近事情有些多。不过我也去了很多地方，”江墨白声音带了些愧疚，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册子，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自己画的简陋图案介绍着：“上次和你分别后，我就顺着水路去了金水镇，这里就是……” 杨无音凑过去些，垂眼看着江墨白在册子上画的风景，最开始画技还有些生疏，后面明显逐渐熟练起来，一页页翻过，伴随着江墨白介绍的声音，他眼前似乎浮现了江墨白所说的场景，亲眼见证着这些事情，也真去过这些地方。 身为霁华楼的楼主，他的出行自然不能随心所欲，一举一动都要经过反复推敲。他的外出并不是游玩，而总是带着任务的，十分无趣。江墨白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扬州隐士极少外出，阴差阳错的，似乎正好撞上他心中柔软的那一处。 他又走神了。在江墨白面前，虽说也要伪装些，但没有利益纠纷，他总是能做点他自己，他只是个扬州隐士，不需要考虑太多事。江墨白讲的这些事对他来说也是新鲜，他本来也是有本事通过霁华楼去得到这些情报——可他不愿。 只有听他亲口说的，才算是朋友吧……是朋友的话，怎么能通过情报去调查？ 江墨白的声音依旧温和着，许是讲了太久有些口喝，他抿了口茶，又将册子往后翻了页，辨认了下上面的图案，继续跟杨无音介绍着。这里面，有他游历过的风景，也有他遇见的一些糗事和趣事，他想，但通过书信介绍着实太枯燥了些，加上些图案记录着，不管是讲给眼前这位似乎有些孤僻的朋友，又或者留作自己纪念，都算是不错的事情。 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人不愿外出，和他相处时目光又总是带着些许哀伤。他想让杨无音开心一些，想让自己朋友高兴一些，于是就做了这些事。他偏过头，看着杨无音的目光落在他画着的图像上，认真却又十分珍重的，他就知道，自己没做错。 随着时间流逝，册子也要翻到了尽头，日光透过桃花树斜斜照进来，落在最后那一处杨无音看着着实眼熟的桃花林的画像上，他伸手摸了摸，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敢相信。 “最后这里，是桃花林，也是无音生活的地方，”江墨白声音有些轻，他看向杨无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个时候，我打算来扬州找你……也是时候该回来找你了，因此，这个画面就是这本册子的结尾。” 江墨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想……把这个作为礼物送给你。下一本册子的开头，我也打算以这片桃花林来，再以这片桃花林为最后一页。我不知道为什么无音拒绝了与我一同去行侠仗义，但对我而言，你总是在我身边的，所以我想……” 剩下的话语却被一个意外的拥抱堵住，杨无音伸手抱住了他，脸部埋在他怀里，叫他看不出情绪，但他能感受到杨无音颤抖着将他抱紧的手。虽说有些困惑，但他仍是回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拥抱，轻轻拍着杨无音嵴背安抚他。 “谢谢你……墨白。”杨无音很轻很轻说着，他靠在江墨白怀里，嗅着那人怀里淡淡暖日的味道，好似连着五脏六腑都暖洋洋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分明辜负了和他一起去行侠仗义诺言的人是他，为何江墨白还能如此温柔对待他，不因为他是别人，不是因为霁华楼，也不是因为他是谁谁的孩子，而是因为……他是他朋友。 而他还是欺瞒了很多，关于霁华楼，关于他的身份……他怎么配呢，怎么配呢？ 最后的最后，杨无音顺着江墨白的意思，与他一同在另一本册子上落下了关于桃花林的画面，提笔时其实还有些犹豫，杨无音知道，他和江墨白总有一天会随着真相而分开，如此加大羁绊……可他着实无法拒绝江墨白，又或者无法拒绝他自己的本心。 而那本已画完的册子，就收在他房间里上锁的匣子里，只有偶尔才敢拿出来翻阅一番。 江墨白并不会在扬州久留，也就待了一段时间，某天清晨，他就与杨无音告别离开了。杨无音目送着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石头路的尽头，才去将这片桃花林的阵法又改了改，好让没有那么多意外的人闯入。 这几日虽和江墨白相处，但必要时候，杨无音也会借着工作为借口出门，在一处琴楼里进去，顺着小道去霁华楼处理事务，也不算太过耽误。如今两方的营地都已建好，陆陆续续也有人进入运营着，为彰显霁华楼的诚意，他也是时候该去两处看看。 于是第二天早上，阴楼主乘着马车，先去城西的恶人谷武库询问，无非是些是否习惯扬州气候，还有没有需要帮助之类的话语。恶人谷派来驻守的人倒也是文雅，背后背着琴，的确是位长歌弟子，他笑着回应。双方又是寒暄了番，阴楼主又坐上马车，去浩气盟的地盘了。 来接辖这里的人倒是位熟人，是楚阳秋唯一的胞弟楚楼风，自从上次与他遇见后，阴楼主回去也就将他的危险数提高了几重，又派人去收集了更多与他有关的情报，如今比起当初，也是更为了解了他。 马车很快就到了浩气盟的营地，阴楼主从马车下来，正好对上前来迎接他的楚楼风的目光，他笑了笑，只是温声道了句，久仰久仰，楚公子。 此时他带着面具，又是男子装束，与当时的绝音姑娘太有不同。况且，就算被认出也无关紧要。
第14章 就算是他们之间，争吵也是难免的。自恶人谷回来后，楚楼风逐步开始在楚阳秋的授意下接受阵营事务，外人来看，有一位作为指挥的兄长，哪怕一字不识，在阵营中也总能谋个好差事，再不济，只要不惹是生非，生出许多严重的事端来，安稳度过一生，总是没什么问题。然而，楚楼风却正是位惯常无风作浪的主，倒不是说他心思不向着浩气盟，而是恰恰相反，正因为心中有浩气，心中有他的兄长，他才会常常兵出险着，盟内不少手下跟过他的攻防，总似险胜，却总是能胜，名声传开，也褒贬不一。 按理，分部指挥有所个人风格也是难免的事，但一旦他身上搭着“楚阳秋的弟弟”这个称号，一切都变得不同。人们总将他与楚阳秋相比，将他的缺点与楚阳秋一一比对，奚落一通，又装模作样叹一句：“二公子到底年轻了些。”评头论足得心满后，又故作唏嘘，四散而去。楚阳秋也知道流言四散，单凭他一人却压之不下，他轻轻喟叹着，唤来楚楼风，似有似无地轻轻试探，意在让他不必放在心里，却也提点几句，想让他改一改平时动不动便殊死一搏的作风，却又怕伤了他的心，又怕将话说得太过，只得化作一句：“以后不可再如此。”几番谈话下来，楚楼风却是毫无改变，楚阳秋轻轻叹气，只得另寻他法。 “楼风，近段时间来，浩气盟内部谈下了一桩合作，你可知是哪件？”楚阳秋将资料递去，子时已然过了三刻，他已经很疲惫，却不得不将同样刚下战场的胞弟唤来，他强撑着精神，手指甫要替他打开这份文件，楚楼风却先行打断了：“想必是与扬州地界的行动有关。”楚指挥一顿，唇角弥漫出一丝掺着欣慰的苦笑来，他松开手，轻轻揉按着自己太阳穴，火光一闪一闪，映在昏暗的营地内。楚楼风正等他回答，楚阳秋却突然站起身来，忽然熄去了屋内所有的烛火，偌大的指挥间突然沉寂下来，楚楼风抬眼望去，只看见楚阳秋一双略含疲惫的眼睛，他道：“瞒不过你。” 要将指挥营内的烛火尽数熄去，想来便不止是兄弟相商的小事了，浩气盟内虽说看似铁板一块，却也是党派林立，纵然皆敬楚阳秋为首，有些事情，楚指挥却也要提防着几分。楚楼风只摇头，答道：“大哥所有的程序皆是机密，我所知的，也不过因为我是大哥的弟弟罢了。”外头的夜风已经有些凉了，楚楼风自上次落下病根，倒是一直小病不断，他披着层叠的外衣，去关了窗，回头时，才发觉楚阳秋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沉吟片刻，忽然感觉面前的楚指挥虽熟悉，却并看不透，才道：“大哥将此事按而不发，想必此事本身便不能为外人道，自我将绝音姑娘带回浩气盟时起，大哥便有事瞒我。” 见楚阳秋不答，他便继续说下去，陈词并不激烈，却将事情首尾说得清楚：“绝音姑娘绝非阵营人士，她容貌一绝，与我相处几日，似无半分武功傍身。这样的女子，却能在浩气盟与恶人谷之间斡旋许久，乃至二进浩气盟而无人疑，只身去恶人谷腹地，却得指挥接见，全须全尾退回扬州，便失了踪迹，若大哥再说这只是普通女子，便可谓是颠倒黑白了。”一番话下来，楚阳秋眸色渐深，却并不斥责他用词有不敬之嫌，他抬首看着负手而立的胞弟，只询问道：“那依楼风的意思，这位姑娘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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