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影坐在暗处,开口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该叫他们掺和。” 他语气里带种淡淡责备。薄约会错了意,微笑道:“我徒儿放的火,他也不算外人罢。” 蔺祺奇道:“你何时收了个徒弟?” 薄约冷冷笑了一声,说道:“他还同我说——你在群英会上十分怕我,找了一个伙夫金蝉脱壳……”他伸手过去,仿佛要摸蔺祺是否戴着面具,调笑道:“今日你怕不怕我?” 蔺祺别开头,抬手将他拂开,薄约手腕一翻,与他对了一掌。这一掌两人都没讨到好处。薄约退了一步。蔺祺坐在椅上,退无可退,捂着胸口咳嗽一声。薄约笑道:“看来是不怕了。” 蔺祺默然一阵,叹道:“师弟,不要闹了。”薄约笑吟吟道:“我可当不起你的师弟。怎么,‘天地君亲师’,复仇的大事在你这里算闹么?” 蔺祺皱眉道:“谁同你一样笑来笑去的。”薄约于是敛下笑容,将剑架在他肩上,道:“好罢!那容我问问,这些年来,你曾有后悔过么?” 蔺祺仿佛觉得冷,打了个寒噤,道:“若我后悔过,你就不来报仇了吗?” 薄约道:“当然不会。我不过好奇罢了,做这正道的魁首,当真有这般快活?为了一点儿道义,将对你最好的人全害死了。” 隙月剑的冷光照在蔺祺脖颈上,有许多白发杂在黑的、灰的头发之中,被他一丝不苟地盘进巾里。蔺祺披上一件夹棉外衫,摇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还有甚么好说的。”两人出了院门,一前一后,如两道利箭一般,往山上奔去。
第四十九章 慈航 江游世关在禁闭室里,手上扣了一条精钢链子。隙月剑不在身边,他断没有办法斩断铁链逃脱。 这 禁闭室设在地下,形制与荆王府中的地牢相差不多。地底不见天日,全没法判断时间长短。江游世心急如焚,想:“空空师太怎么留在这里做客?”越是着急,喉中 越是干渴无比。不知过了多久,禁闭室外点了一盏油灯,铁门“当啷”一声,给人打开了。那油灯的光芒在他面上晃了一下,进来那人惊叫道:“呀!” 这声音很是熟悉,但不是黄湘,也并不是聂泓。江游世睁开眼睛,原是个少年进来送饭。那少年穿着弟子练功的衣服,腰上佩一把初学用的钝钢剑,一见他便惊道:“江大侠!” 江游世想起来,道:“金碗儿。”金碗儿端着一盆米汤,呆呆地道:“江大侠,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江游世一愣,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浑身都是血污泥浆,袍衫更是扯成褴褛。金碗儿见到自己这衣散冠乱的模样,还能认得出来,已属不易。他稍稍释怀道:“没有办法的事情。” 金碗儿舀了一碗米汤,送去给他喝。江游世两手都被吊着,偏过头润了润嘴唇。金碗儿见他喝了,露出笑容,说道:“江大侠,我学了不少武功呢。” 江游世也笑道:“学了甚么?”金碗儿道:“学了内功,学了挥剑、刺剑,但还没学到真正的剑法。”江游世真心道:“挺好。” 金碗儿满面飞红,又将那碗米汤端起来,喂给他喝。江游世道:“端高一些。”金碗儿果然举高了手臂让他喝汤,一面说:“我还改了名字,如今我叫金鹓啦!” 江 游世似乎喝得太急,拼命咳嗽,铁链给他拽得哗啦哗啦作响。金碗儿忙道:“呛、呛着了么,我……我放你下来,你端着喝。”他将汤碗放在一边,从腰上数出一把 钥匙,解了江游世左手。江游世吊得太久,手指针刺般疼痛,一时动不得。金碗儿道:“没有干系,你慢慢地喝,我还有许多话呢。” 江游世便僵端着碗,听他絮絮叨叨说练功的事情。金碗儿道:“这儿的人都很好,教得也很用心。只可惜我学得太慢了。” 江游世问:“学到甚么程度了?” 金碗儿道:“我现在运气,走到这里……这里……”他转到背后,指给江游世看。江游世笑道:“风府。”金碗儿拍手道:“对啦,真气走到这里,就觉得酸酸麻麻的。” 江游世宽慰道:“这是要打通穴位了,可比我当时快得多。”金碗儿顿时雀跃道:“是这样么!” 江游世喝完粥水,精神好了不少。金碗儿拿着铁链过来,迟疑道:“江大侠……”江游世摇摇头,笑道:“来罢。” 金碗儿拉过他的手,正要扣上,听他又道:“金……鹓,对不住。” 金碗儿还未反应过来,江游世手腕一错,便从链中挣脱而出,点在他腰腹上。金碗儿大惊失色,却苦于哑穴被点,手脚也不能动弹。江游世沉吟道:“你说你踏进门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直勾勾瞪着江游世,江游世转开头,在他后颈一按。金碗儿果然如他所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江游世把右手也解了,抽走金碗儿佩的钝剑,走出房间。外面是条漆黑长廊,因只关了他一个人,油灯都没有点。他走了几步,听到长廊尽头有人叫道:“金鹓,金鹓,你怎么还不出来?” 原来三衢剑派怕他逃跑,排了两个弟子给他送饭。与金碗儿同来的那个弟子胆子小,不敢走进长廊,金碗儿才一个人来了。 方才耽搁得太久,那弟子已觉出不对,叫来一群巡察,提灯往长廊里照去。江游世隐在暗中,心念电转。几个弟子成不了气候,但若是招来了空空师太,便没那么简单能逃出来了。眼见火光寸寸逼近,江游世转身往里跑去。 这地道再长,也只不过数十丈而已。巡查弟子照见昏倒的金鹓,大声喊叫,闹成一团。而喧闹之中更有隐隐的脚步声,又一群人正往地道赶来。江游世退到地道尽头,后背碰到冰凉的石砖,而那火光远远投来,将要照在他脚尖。江游世背着手在那砖墙上乱摸一气,想:“真要强冲出去么?” 那石砖有一块微微松动,触感和旁边砖块不同。江游世精神紧绷,往那砖上狠狠一按,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江游世浑身冒汗,绝望不已。但听持灯的弟子道:“人来齐了,绝不能让他走脱。”又要往里照。江游世一咬牙,十指扣住石块缝隙,掌心运功,将那砖块硬生生拉出一点,踏着它攀到梁上。那弟子照到尽头石壁,奇道:“他去哪了?” 江游世才松了一口气,又听另一个领头弟子道:“一定躲在哪个角落,留两人把门,我们一间间找去,不愁找不到他。” 火光稍远了几步,江游世四处看着,只盼找一个逃生的方法。这一看,那壁上高处似乎真有一块石板,往侧边滑开半寸不到,露出条细细的黑缝。他探进去扳了扳,那石板纹丝不动,但能感到后面是空的。所谓“柳暗花明”也!江游世心里有了猜想,按捺着狂喜,垂下身去够那块松动砖头。 巡查弟子搜完一间,重新退到长廊之中,对守门的弟子道:“有没有响动?”守门弟子道:“听见一点声音,就在那边。” 江游世如遭雷击,飞快蹿回梁上,想:“干脆趁他们不备,冲出去与他们拼了。” 正要扑下来,他将自己动作细细想了一遍,不禁惊得满头冷汗,想道:“我明明没有出声,险些着了他们的道!”若非他曾被斗香吓过一回,这次可真要栽在他们手上。江游世沉下心,将汗湿的手心擦干了,又去摸那块石砖。 那 石砖初时容易撬动,越往外,就越能感到一股大力,从墙内将它牢牢扣住。好在江游世练了刀诀,内功远非常人可比。他掌心贴着石砖,运功将它往外吸引。那石砖 冒出来一寸,只听墙内机括喀喀转动,高处的石板朝外滑开,后面黑洞洞的,不知是甚么地方。江游世心一横,从那洞口侧身钻了进去。 他双脚触到实地,晃亮火折一看:这是一间狭小密室,他进来的洞口实是密室的小窗。将门窗一齐开了,便能稍微通风。而那块松动石砖本该在密室的一侧按下,只是被他误打误撞,弄开了机括。江游世赶紧拉住把手,把小窗关上。 他贴在墙上听了一刻,那巡查弟子走到石壁旁边,大概找了一圈,奇道:“这里也没有。”领头的弟子道:“看看上面。” 若江游世仍旧躲在梁上,这时就要被找到了。诸弟子似乎不知道这密室存在,又散去搜查。江游世放下心,举高火折,四下打量。 这 密室中摆了几个蒲团,说不出来地奇怪。江游世踱了一圈,恍然想道:“这样私密的地方,摆许多蒲团,是给谁坐的?”再细细看去,墙边靠了一张桌、一排亮格柜 子,都堆了不少杂物。这里的格局、家具,与不见居中打坐的静室一模一样!桌上架上没有积尘,显然常常有人待在这里。江游世从架上抽出一卷薄绢,展开一看, 画的竟也是两个祖师爷,并肩牵马而行。 而那把假“十轮伏影”也放在架上,垂下一绺鲜红的剑穗。穗上缀有一颗红玉,江游世捧来一看,刻的原来是个“蔺”字。 纵是赝品,这仍旧是把吹毛断发的好刀。江游世将刀系在腰间,定了定神,拉开柜上的抽屉。 薄 约曾与他说过:本门有样掌门信物,放在锦盒中,却被蔺祺拿走了。那抽屉里果然放着个油亮的雕花木盒。密室中一切物什都是仿的,只有这盒子看起来真正有些年 头。江游世心脏怦怦直跳,打开搭扣,盒里锦缎铺垫,放了一枚青色玉牌,写有“如见掌门”四个篆字。这玉牌只有半个巴掌大,玉质浑浊,倒颇有两个祖师爷的风 范。 玉牌已然拿走,盒子却还沉甸甸的。江游世晃了晃,只听里面哐啷响动,显然还藏了东西。他掀开垫的绸布,底下有个浅浅凹槽,花纹与玉牌恰能楔在一起。玉牌插进去一转,夹层应声打开,里面有一本发黄的小册。 江游世将那薄薄册子取出来,才发觉自己两手颤抖,几乎拿不住了。他翻开书页,上面写的全是些入账、支出的零碎事情,这是那账本的后半册。 江游世无心看他记账,飞快翻过,只有最后一页长得不同。白纸上点了几个墨点,底下草草地记了一句口诀,显然是匆忙写就。 这几个墨点别人看不懂,江游世却一眼认了出来。练过剑诀、又练过刀诀以后,两种内力相互冲撞,运功时总有几处穴位隐隐作痛。而纸上的几个墨点方位,便是作痛的几处穴位。江游世欣喜若狂,将那页纸翻来覆去背了几十遍,牢牢记在脑子里,又坐在蒲团上,催动内力,试着演了一遍。 纸上所记的口诀其实只是个行气的诀窍,若非学过两种武功,想练也练不出来。而这法门与两种内力都十分和睦,有些阴阳归一的玄妙体验,仿佛相冲的刀剑二诀,本来就是同源而生。 真气行过一个周天,江游世只觉得经脉里暖洋洋的,气海更是充盈舒服,原有的沉疴一扫而空。要是假以时日地练它,想来两种内劲便能融作一体。练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该看出来:刀诀剑诀,加上这锦盒中的心法,原是一本无上的功法拆成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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