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敛起泪水,言不由衷地说:“都怪老爷!这几日只顾游玩,把我一个人冷落在寮房。我昨晚等你多时,你都不回来,不知道又是去了谁的房间。我、我看不懂老爷的心思,若是不喜欢伍秋,为何还要对我这般好,让伍秋误会。高兴了便哄我几句,不喜欢了就将我推开......是我太笨,全都当真了......” 到后来,伍秋也不知自己说的是徐子庆,又或是谁,假话中夹杂真情抖落出来,心里一阵阵难过,眼见又要掉泪。 徐子庆愣住良久,上前搂住伍秋:“你竟是因为这个跟我置气?” 伍秋没在听徐子庆说话,兀自地想着什么,眼泪汹涌而出。 徐子庆搂紧怀里的人:“你说你傻,还真没说错。我哪儿去谁的房间了,这几日不是天天陪你,何来的冷落一说。不让你陪着游玩,是因为陆明岳,朱文才那两个狗东西,一见你就色眯眯地盯着看,看得我心头来火。他们也算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好跟他们正面起冲突,只得把你藏在寮房里避避那两双贼眼,你怎么会不知夫君的心意?” 絮絮叨叨的话,伍秋只听了大概。他的怒火本不由徐子庆而起,纵容徐子庆百般解释,他也开心不起来。反而整个人像是被心头那阵烦闷的阴霾魇住了,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恼羞,分不出半点心思去倚姣作媚,固执地由着性子发脾气:“就怪老爷,都怪老爷...呜呜就怪老爷。” 徐子庆喜欢见好就收的聪明人,平日遇上个发作起来没完没了的,即便模样再美,他也极易失去耐性,可这回见伍秋不依不饶地耍性子,他意外地不腻烦,倒觉得伍秋为自己冷落他而伤心任性的样子惹人怜爱。垂泪的脸是那般灵动,那般充满生机,叫他方才怒气也悄然烟消云散。 他哄着伍秋:“哎哟,小心肝,不哭了。夫君只疼你一个,从今往后只疼你一个还不行吗?你说什么,夫君都听你的。” 如是这般哄了许久,可终究也是没有把人哄好。 伍秋闷头无言地淌泪,哭着哭着,最后累得睡过去。在颠簸的一路上,他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时间如何流转,昏昏沉沉中人就回到了徐府。 刚到府上,伍秋突生一场病。徐子庆请来城中名医看诊,大夫说是轻微风热,可几贴药服下去始终不见好。 目睹伍秋一日日憔悴,徐子庆也看出伍秋的病不在身子,而在心。 他心生一计。这日,起了个大早,让安童将伍秋扶到大堂。 伍秋到大堂时,发现刘氏、黄氏、陈氏、柳氏,所有人也都在。而大堂中央跪着春儿,脸上好大一个红通通巴掌印,稚嫩的脸上坠着泪珠子,看得伍秋万分心疼,忙问正坐太师椅上的徐子庆是怎么回事。 徐子庆冷冷道:“之前在白云寺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回来了,我要为你讨个公道。我倒是要问问小忘恩负义的东西,为何当晚要丢主子一人在林中。你可知道,五娘差点为你掉了性命!” 伍秋不知徐子庆今日为何突然发难,心疲力竭地忙解释:“老爷,那日是我要春儿先回来的,不怪她。” “哼,不怪她。也对,料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之事,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是吧,春儿。” 徐子庆的话看似是对春儿说的,但冰冷冷的眼刀朝柳思烟飞去,柳思烟当即浑身一抖,冲上来揪住春儿,“你这小东西,竟敢陷害我。我那晚什么时候让你去找老爷的,你快跟老爷和五娘解释清楚,不然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撒谎精。” 春儿个儿小,被揪得双脚不着地,呜呜地哭喊:“我没有撒谎,我不敢......我错了,求老爷、求四娘别打我。五娘,你快救我......” “你还敢说。”柳思烟扬起手掌,巴掌作势就要落下。 伍秋心一紧,喊道:“你别打他了。”抢步上前,搂住春儿。 啪地一声。 柳思烟的巴掌没有落在春儿脸上,不巧却偏在了伍秋脸上,白皙下颌浮起几个通红指印。 瞬间,当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空气安静下来,徐子庆起身,不疾不徐地朝伍秋走去,周身散发阴骘气息。他掐住伍秋下巴,转过脸看了看伤势,然后,一转身,什么也没说。 巨响的啪一声,风驰电掣间柳思烟被打翻在地,漂亮的小脸赫然一个大大的五指印。 伍秋被那响声惊得一颤,下意识更加搂紧春儿。 柳思烟捂住脸,顿时哭出声:“老爷...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突然跑来的,我没来得及收手...” 徐子庆举高临下盯着柳思烟,一言不发,却胜过最严厉的责备,丝毫不见往日宠爱情分。 “老爷......”伍秋受不住这等凝重的气氛,心里闷得更厉害,怯怯地喊了徐子庆一声。 他一开口,柳思烟立即攀上他的腿,乞求道:“伍秋,五娘,你知道我是无心的吧,我只是想打春儿的......” 伍秋看了一眼,于心不忍:“老爷...这事就算了吧。我真的一点儿不怪春儿,也不怪四娘。” 徐子庆回过头,又捏着伍秋下巴看了看伤势,语气有一丝缓和,但仍能听出怒火:“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会被她们欺负到头上了!” 徐子庆说的不是她,而是她们。 说者有意,闻者也有心。 黄香云立即出来打圆场:“老爷,你看五娘还染病,何必这样折腾他呢。他说算了就算了吧,不然等他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呀。” 徐子庆听完黄香云的话,闭目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既然伍秋说无事,那今日就先到此结算。日后你们几个要斗就斗,但是也要知道分寸,闹得我心烦,一纸休书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音落,徐子庆扯开伍秋怀里的春儿,搂住他转身进了屋,留余身后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事儿过去,第二天大早传来更骇人的噩耗。 ——春儿在房中死了。 当时徐子庆揽伍秋睡在榻上,伍秋病后一直睡不安稳,经昨日一闹更是辗转难眠,几乎安童一进门,就睁眼醒来。过了须臾,徐子庆也惺忪醒来,问安童何事。 待安童报上春儿的死讯,伍秋脸煞白,揪住胸口,感觉心痛得快要呼吸不上来,眼泪也决堤般涌出,披上衣服跌跌撞撞要去看春儿。 徐子庆被伍秋这副样子吓得不轻,赶紧披外衣跟上去。到了春儿屋外,推开房门就见小小身体已经面如死灰躺在床上,探鼻息,果然没了气。他转身扫向门外,柳思烟正惊魂落魄地扒在门上,见徐子庆朝她走去,下意识地节节后退。 徐子庆大怒道:“你这毒妇!” 柳思烟哭喊:“冤枉,老爷。不是我,春儿的死和我没关!” 正在屋内抱着春儿尸体恸哭的伍秋听得屋外一声惨叫,随后是凄厉的哭声,可怖可泣。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如同身处阿鼻地狱,又伤心又害怕,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3章 十三 ===== 伍秋醒来后,气色更糟了。 徐子庆按照伍秋的心愿,厚葬了春儿。后来又差人将伍秋行李搬入自己院中,把人留在身边,精心照料。本以为春儿不过是个下人,伍秋伤心个两天也足矣,他这般大费周章的讨好,定能让伍秋欢欣鼓舞,却没想到只换来伍秋的日益憔悴和食不下咽。 这晚,他在榻上抱着伍秋,感觉怀里的人轻飘飘似张纸片,叹口气,思量许久对伍秋说:“你是不是还对春儿的死心有余悸?” 与其说是对春儿的死心有余悸,不如说是对人心世事的无常感到恐惧。伍秋抬头怯生生地看了徐子庆一眼,不置可否。 徐子庆不以为意,接着说:“近来徐府上发生的事太多了,流年不利,不如做场法事吧,顺带替春儿超度。” 替春儿超度是好事,伍秋淡淡地点了点头。 徐子庆握伍秋微凉的手,放置胸口,自言自语般:“既然要做法事,就得请最好的大师。白云寺虽远,但是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人选,我明天就派人去请妙海大师。你放心,这回我们的人快马加鞭必定用不了三日,这几日你也可稍稍宽宽心。”说完,偏头看去,却发现伍秋正一脸失神。 他捏捏伍秋的手:“你觉得不好?” 伍秋已经许久没听到人提起白云寺,徐子庆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沉寂的心被拨动了下。 若是能请白云寺的大师为春儿超度那是极好的。 至于那个人...... 白云寺那么多僧人,他不一定会来。或许是他想多了。他总是想那么多。 吞下喉头升起的哽咽之意,他回过神,对徐子庆摇摇头:“就按照老爷说的办吧。” “总是老爷老爷的,不是让你别这么叫我了吗?我老吗?” 徐子庆无缘发嗔,伍秋不解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眼前男人正值盛年,龙眉凤眼,跟老沾不上边。老爷不过是个地位的称谓。除了老爷,他不知道还能叫徐子庆什么。 “老爷......” 徐子庆打断伍秋的话:“不允这么叫了。以后就叫我子庆,或是相公也行,叫句来听听。” 伍秋张张嘴,极为别扭地喊了一声:“相公......” “这还差不多。”徐子庆曲起手指勾勾伍秋的鼻子,“睡吧,早点休息。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再这样下去夫君可要心疼坏了。” 伍秋怔怔望徐子庆。 近来徐子庆是宠他,比三年前更甚,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倒和当日春儿惨死的情形重叠,隐隐地更加忐忑不安。 屋里的灯熄灭,伍秋浑身冒寒意,往被窝钻了钻,轻轻抱住自己。 几日之后,府上果然来了许多僧人。伍秋在人群草草瞟一眼,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心稍稍放下,可随之又觉出一丝失落,转身离开了做法事的祠堂。 法事翌日,徐子庆米庄似乎出了点事,须前往临城与知县商讨,走前将法事置办全权交由大房刘氏处理。 徐子庆不在,伍秋松口气,入夜时候,信步来到春儿的房间。 春儿走了之后,他便每日在房里点长明灯。他的家乡有习俗,亲人逝世之后,要点够七七四十九天油灯,以照亮转世的路途,若是有条件的,还会为逝者放河灯。可惜徐子庆将他看得紧,他出不去,不然他很想为春儿放河灯。 他能为春儿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推开春儿房间的门,令他惊讶的是,今晚屋里的灯竟然已点亮。正好奇是谁点的灯,余光一道白色人影冷不丁飘出,吓得他差点叫出声。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么害怕,难不成春儿是你害死的?” 柳思烟举着一盏蜡烛,神情淡然地掠过他身旁,踏入屋内。 听安童说,柳思烟被徐子庆迁去后罩房,比原先伍秋住的那偏院还僻陋,与下人住的后院只有一门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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