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净接过纸花,呆呆地望向伍秋:“你不想去吗?” “我?”伍秋睁圆眼睛,惊讶了下,随后浮上失意之色:“我出不去的。正门和后门都有下人看着,不经老爷允许,我们不能出去。” 慧净抿抿嘴,也露出淡淡的失落神色:“好,那我为施主代行。” 见僧人要转身离去,伍秋一个念头闪过心中,急急喊住慧净。 “或许,师父,能带我出去吗?” 慧净转过头,见伍秋眼中满满期待,不由得重重地点下头,“能。” 诺大的徐府,诚然把守的门卫再多,也有疏漏之处。 西边客房的两堵围墙,墙外是农舍,平日鲜少人经过,是偷逃出府的佳选,然而墙高将近九尺,普通人饶是搬了梯子也难以够到墙头,更别说是翻出墙外。 或者说,墙内也从没有人认真想过翻出墙外去。 伍秋盯着面前的高墙,正愁慧净要怎么带他出去时,只见慧净已在墙下扎马步,对他说:“你踩到我身上。” “这怎么行?”伍秋惶恐地拼命摇头。 “没事。” 慧净蹲着马步,纹丝不动,意思决绝,叫伍秋觉得自己的推脱多少有些矫情,便心一狠,踩到慧净腿上。他自小练台上功,虽是花拳绣腿,不顶实用,但手脚轻巧,没费太多力气就爬上墙头。他上去后,慧净退后几步,矫步起跑,轻松翻身上墙,又纵身一跃,跳下墙的另一头。 伍秋骑在墙上,看得呆了,半天没眨眼,等慧净对他展开双臂说跳下来吧,他才回过神。他往下伸伸腿,脚尖离墙根足足有一人高,又怕得缩回脚,老实地说:“我害怕......” “别怕,我接着你。” 僧人的双臂宽厚,看着十分结实。伍秋被这副可靠的样子打动,鼓起勇气,效仿慧净的动作纵身跃下。 有那么一瞬间失重坠落的感觉,令他心惊不已,紧闭眼睛,然而很快陷入一个怀抱,身子被稳稳地接住了。 如劫后余生般,他先是将眼睛张开一条缝,而后慢慢睁开,发现慧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心跳因跳墙而加快,却没有因为落地而减缓,伍秋情不自禁地摁住鼓动发酸的胸口,唤了一句:“慧净师父?” 慧净慌忙移开眼神,松开他,合掌道:“失礼了。” 伍秋轻轻摇下脑袋,“无碍。师父,我们走吧,我还得早点回来。” 慧净嗯了一声,走在伍秋前头,领他穿过农舍,步入一片小巷。 穿过小巷,徐府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河,白日里不少妇人于此洗濯衣物,算得上是热闹,然而到了夜半时分,空无一人,万籁无声。 伍秋和慧净两人坐在河畔的石阶,点燃一盏香烛,放置莲花灯船上,任孤独的烛火摇摇晃晃在漆黑的河面,渐渐飘远。伍秋遥望放远的河灯,似乎是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恍惚,慧净也没有去唤他。 伍秋望着灯,他便望着伍秋。 薄薄的月光洒在伍秋身上,仿佛笼罩光晕,其美丽容颜愈发绝世出尘,高不可攀,慧净一面觉得自己的目光不该如此肆意地流连在一个他人之妻身上,可一面又情难自禁地一遍遍随月光描摹,描过青丝黛眉,描过琼鼻朱唇,描过凤耳玉颈,流连忘返。 河灯飘得更远了,伍秋不舍地探长脖子,颈根处不慎露出一根鲜艳的纤绳,挂在白皙的细颈子上极为醒目,今晚不小心看到的那个画面忽地跃入脑海,慧净眼皮猛跳下,这才生生转走了目光。 恰逢伍秋回头,就见到慧净隐约泛红、眉头紧锁的侧脸。月色太朦胧,他看不真切,好奇地凑上前去,结果慧净像是察觉他靠近似地也转过头,快得他来不及收身,嘴唇差点就擦上对方脸颊。 他自知有前嫌,顿时窘得不行,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看你好像有些不舒服。”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慧净冷漠的语气让伍秋一阵委屈,他本还想解释,转念又放弃。或许让僧人讨厌自己,才是最好的结果。咬了咬嘴唇,他闷声说:“今天谢谢师父,我们回去吧。” 两人安然原路返回,回到府内,无言地告了别。 这夜,不知是放了河灯,还是久违地出了门,伍秋睡得比平日安稳,还做了个有春儿的梦,梦里春儿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是痴痴笑。按他们老家的说法,逝者若出现梦中,但不说话,便是吉利梦。哪怕是种自我安慰,伍秋第二日醒来确实感觉心里宽慰一些,不等黄香云来叫他,自发去了祠堂还愿。 祠堂中遇见慧净,他对他若无其事地行佛礼,没多言其他。 伍秋心想这般也好,两人的关系应当止步于此。苦笑下,对慧净回以佛礼,同样什么没说,沉心跪在拜垫念经。 如此念了两天经,法事也告罄。 临僧人离去前一晚,黄香云建议大房刘婵君命人做些香糕斋点分发至各位师父,供上路食用,以表心意,刘婵君觉得好,应允了,但因是临时决议,后厨一时人手不够,忙得焦头烂额,把伍秋也叫去帮忙。伍秋闲来无事,也乐得帮忙,做好糕点又帮忙拿去给住在东厢客房的僧人。 他特意拿了给慧净的那一份。 时至今日,他想自己已然放下昔日痴恋,来见慧净最后一面单单只是再郑重道一声谢而已,所以也就没了当时那份犹豫,坦荡地穿过垂花门,进入东厢的最里处慧净房间。 来到房前,正准备叩门,忽闻一阵忍耐的闷哼声,如什么人被痛打一般。他才愣神片刻,就又闻一声低沉哀呼。当即认出那是慧净的声音,心急心燎,也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门打开,房里的景象震惊了伍秋。 慧净确实在挨打,然而打慧净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他手持戒尺,赤裸的上身遍布颜色深浅不一的红痕,如只密密的血网,网住伍秋的口鼻,让他呼吸不上来,胸闷得手脚发软,盛着斋点的托盘哐当掉地。 慧净见来人是伍秋,手忙脚乱地套上僧服,然而伍秋趔趄着扑上去揪住了衣服,不让慧净遮掩那些伤痕。凑近看,密密麻麻的痕迹更吓人,甚至有几处在渗着血,鲜亮的红色刺痛伍秋的眼睛,一滴泪珠啪地掉下来。 “你、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打自己?” 慧净紧闭嘴巴不说话,伍秋眼泪掉得更凶:“你告诉我啊?是不是...你师傅罚你了?还是有人要挟你?” 听见伍秋的哭声,慧净喉头哽动两下,终究是不忍开了口:“没有,是我自己在惩罚自己。没事的,你别哭了。” “怎么会没事?”伍秋低头看那些伤,心碎肠断,“看着那么疼,怎么会没事?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罚自己?” 慧净目光对上伍秋泪眼,心疼地抹掉泪珠,隔了许久,“我...破戒了,应当受罚。” “破戒?”伍秋投去茫然不解的目光,思索半晌,“是不是因为那日你翻墙带我出去?倘若这违法寺规,你应该早告诉我。都怪我,我不该勉强你带我出去,你要罚也应该罚我。” 慧净摇摇头,“远不止这些。”说完定定盯着伍秋。 伍秋被盯得愣住,停了泪水。 慧净的那双眸子有他的倒影,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无限要说的话。 今日来之前,他千百次告诫自己不可痴人妄想,他以为自己做到了,但如今一对上这双眼睛,又似前功尽弃。 望着慧净久久移不开目光,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觉得慧净在靠近。 他也按捺不住蠢动的心一点点靠过去,可就在慧净的脸近在咫尺的时候,倏地记忆中被拒绝的心痛和羞耻感袭来,令蠢动的心一缩。 “我...” 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却不知何时伸到脑后的一双大掌已牢牢抵住他的退路。 随即温热的柔软贴上双唇,慧净吻了他。
第16章 十六 ===== 佛曰,人生七情六欲,贪嗔痴慢疑,愚痴无明,皆由心生。 自从伍秋下山,丽影却夜夜入梦,慧净便知自己心生痴念。来徐府做法事的第一日,他强逼自己躲起来,不见伍秋,以为能掩埋痴念,可不知一念动心起,万般皆执念。 非礼无视,他流连忘返。非礼勿听,他垂首帖耳。非礼勿言,止不住他眼中千言万语,非礼勿动,却最终情难自禁吻了伍秋。 软绵的触感相贴,慧净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柔更轻的东西。大掌轻轻托住小巧头颅,光贴着唇,再多的不敢了,生怕干惯粗活而不知轻重的手脚碰碎碰化这至纤之体。 也不知贴了多久,他缓缓松开伍秋。 只见伍秋杏眼圆睁,结结巴巴地开口:“所以...你破戒是因为我?” 他摇头,“破戒即是破戒,不因谁,只因自己修为不够。” “修为不够......”伍秋似问非问,贝齿绞着朱唇,“可是师父此前什么都未做过。” 慧净闭了闭眼,眼皮颤抖,仿佛忍耐什么,随后长叹息一声,诚实地回答:“我...动了心。” 仅仅因为动了心,就如此严厉惩罚自己。伍秋听见慧净的答案,一时间被甘甜和苦涩两种相矛盾的情感填满,心脏又酸又胀,不禁声音又哽咽:“你怎么这么傻......” 低下头,轻抚胸口的伤口。红痕深浅不一,深色的看起来已积淤不少时间,显然不是一日所致,伍秋心紧紧揪疼,鬼使神差吻了上去。胸膛皮肉下有如擂鼓般的震动,震得贴上去的唇瓣酥酥麻麻,伍秋轻吻一下,掩住发麻的嘴唇抬头,发现慧净的脸涨得通红。 方才他一心顾念伤势,沉浸在过于悲楚的情绪中不觉不妥,如今见慧净神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多暧昧。面前是僧人赤裸的上身,虽伤痕遍布,但不妨碍肌肉虬结的臂膀散发出浑雄威猛的气息,他竟然就那么大胆地吻上去,也不知慧净如何作想,他后知后觉地害臊起来。 空气中弥漫几分异样的氛围,两人四目相对,索性都不说话了,沉默中目光反倒宛如两股缓缓流淌的溪水,慢慢交汇,融为一体,代替所有言语。 窗纸映出互相靠近的人影,不知不觉中他们又吻到一起。 倘若深究,其实这无法称之为吻。他们仅仅是贴住嘴唇,一动不动。 慧净比伍秋高许多,他们一人矮身,一人踮脚,才能勉强双唇相碰。踮得久了,伍秋脚跟发酸,赶在踉跄之前赶紧扶住慧净肩膀。那触感硬邦邦的,与所见画面结合,令人心猿意马。伍秋睫毛轻颤,觉得更加站不稳,即将撑不住时,一只铁臂横亘腰上,将他整个人提上去。脚尖离地,惊呼声呼之欲出,在发出单个不明的音后,被贴紧的双唇堵住,变成了闷闷的唔的一声。 慧净搂他很稳,丝毫不用担心会跌落,但伍秋从未用这般姿势接过吻,悬空的滋味让他既有些飘飘然,也有些不踏实,手在臂膀犹豫地摸索几下,最终搂住脖子。慧净身子忽地颤下,伍秋以为触及伤口,立即担忧地分了嘴唇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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