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走了一段路,就见到了尸体。与此同时,浓烈的血腥味儿夹杂尸体腐烂的气味儿扑鼻而来。苍蝇和老鼠最喜这样的味道,纷纷趴在尸体上,待人一走近,又四下散去。 一个女人和一只羊,挺着鼓囊囊的肚皮,指着天躺着,头朝无名墓碑,脚朝路边。 裴约素上前,因没有姜片,她也很难受得住这气味,只是强忍着罢了。 “女,年纪三十上下,从尸体腐烂程度看,应该已经死亡三到四日。但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又处在暴晒的情况下,也许是两到三日。死亡原因……”裴约素先留意到了死者被划开又缝补起来的肚皮,她凑近往里看了一眼,看到毛茸又白又血腥的一团,依稀还有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正看着自己,那不是人的眼睛!她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刘若竹也下意识扶住她,体贴地问了句:“怎么了?” 裴约素摇摇头,又蹲下身去,她翻了翻死者的头颅,发现其脑后有一块血瘀,其颈部更是有一处被什么利器洞穿的伤口。 “死亡原因或许是脑后受到重击,或脖颈被利器刺穿。死者肚子上的创口泛白,是死后才被开膛破肚的。至于其他的,譬如死者肚子里的东西,还有死者生前是否遭遇侵犯,都需要回衙门后进行进一步判别。” 看完女人,裴约素又看向那只羊。动物的检验比人简单,死因几乎一眼能看出。 “这只羊,是被人直接拿利器捅了肚子,放干血而死。”裴约素指着羊肚子旁的一处血窟窿道。 她深吸一口气,又望向羊肚子里,只一眼,她跌坐在地上,捂着嘴,干呕起来。 刘若竹轻轻拍打她的背部,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秦义轻咳两声,见裴约素难受得厉害,忙吩咐手下去附近的民舍里,给裴小娘子找一碗凉水来。 裴约素忙摆摆手,“不,不必了。还请不良帅速速将尸体带回衙门吧,这宗案子,是个要案。要是查不好,百姓要恐慌的。” 秦义见裴约素都难受成这样了,却深明大义,心中对她又敬重几分。 “还不快把尸体抬走。”他冲手下道。 一路上,不良人们赶着复命。刘若竹与裴约素同骑在马上,却走得极慢。刘若竹怕要是脚程快了,裴约素受了颠簸,真会吐出来。 “刚刚你看到的画面,应当很骇人吧,从未见过你如此。”刘若竹还是有些好奇,毕竟,裴小娘子可是瞧见云烟的尸体都面不改色的主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画面,能叫她恶心成这样。 “倒也不是骇人。只是心惊。”裴约素神色严肃道,“我刚刚看到那样小小的一条生命,还是一个肉团子,就这么血肉模糊地塞进了羊肚子里。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我想不出是什么人才会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这世上的凶杀无非情与仇,可稚子无辜,他又能与谁结仇呢? 裴约素不免想起王家的小儿,一阵唏嘘。可是那小儿至少还见过这个世界,享受过家人的宠爱。而这个羊肚子的孩子,连多看一眼这个世界,都不能够。 刘若竹也皱起眉头,一路上没再说什么话。 这其实不算是要案,但一定是重案。尸体的情况,不能够如实向百姓披露。否则真的会如裴小娘子所说,引起恐慌。 原本是想着,今儿早上和裴小娘子一道用完早食,就去刑部视事,如此一来,也是不用去了。 终于到了县衙。 大约了解了一些情形的吴伯甫,已经替裴约素将什么东西都备好了。 事不宜迟,裴约素喝了一碗水,漱了漱口。随即又含了一片生姜,步入停尸房。 因为这个案子过于骇人与诡异,所有人都离得尸体远远的,包括拿着纸笔,打算记录的小吏。 裴约素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朝尸体走过去。 她拿起一把剪刀,慢慢剪开女死者肚皮上的线。裴约素剪开时,才发现这线竟是羊肠线。由于制作精良,她一开始都未看出来。 只是,线本身虽制作精良,缝得却粗糙至极。裴约素将线拆了,仔细地放在一旁。 女死者的肚子里,内脏已经被掏空,一只血淋淋的羊羔缩在那儿,它的眼睛半睁不睁,一动不动。不知为何,看惯了死人死不瞑目的双眼,裴约素最怕的,竟是这样一双毫无生气却无辜的,动物的眼。 她尽量不去看它,而是将目光投向女死者的下身。 “死者没有遭遇过侵犯,不过……她应当生育过好几个孩子了。”裴约素说道。 小吏一笔一画地记录,站在不远处的刘若竹虽然已经习惯了裴小娘子在验尸这件事上的「生猛」,但还是忍不住腹诽: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怎么连旁的妇人生了几个孩子都知晓。好吧,就算她是仵作,可这是她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最后,裴约素细细看了看死者脑后和脖子上的伤口。脑后伤口是一处撞伤,可能会形成脑淤血,造成昏迷。但脖子上的这处伤口,应当就是致命伤。只是,目前裴约素还不能确定,死者是撞上什么东西后被刺穿脖子,还是这两个行为是一道发生的。若是能知晓这个,便能模拟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验完女死者,裴约素将目光看向另一张榻上的母羊,她的心跳渐快,刚刚在乱葬岗见到的场景让她又泛起了恶心感。 “裴小娘子?”刘若竹最先发现了裴约素的不对劲儿。 裴约素扶着榻,摇摇手,居然将含在口中的生姜,生生嚼了起来。辛辣的气味儿,掩住那阵子恶心,裴约素狠狠心,拿剪刀迅速剪开母羊的肚子。 一模一样的情况,母羊也被清空了内脏,体内塞入一个婴孩。 那婴孩已经成形,竟是个足月的男胎! 裴约素不忍再看,转过身,直往外间而去。
第64章 羊肚婴孩 吴伯甫听完裴约素给自己陈述的案情,面色越来越难看。穷凶极恶之人,倒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如此扭曲的,简直闻所未闻。 “去,将女死者的面容画下来,张贴到各里坊。”吴伯甫吩咐手下官吏道。 长安城户籍制度严格,纵然是死在乱葬岗,也总该有个身份。 手下官吏根本不愿接近尸体,可此时也只能领了命,脚不沾地地忙上了,根本不敢懈怠分毫。 这时,记录尸检的小吏上前,低声说道:“吴县令,卑职记得前两天,东街头卖羊肉汤饼的老板,不是来咱们衙门报失踪了么?这个女人,卑职远远地看了几眼,很像她。” 这一提醒,吴伯甫确实想起这一出。 “去,将那老板请来辨认尸体。” 裴约素和刘若竹对视一眼,心中想道:不会那么巧吧。 但事实就是这么巧,那羊肉汤饼的老板一来县衙,跌跌撞撞地进停尸房,脚步虚浮地出来,嘴边还留有秽物,看起来像是刚刚吐过。 “如何?是你的妻子么?”吴伯甫问道。 那老板点点头,双目无神,仿佛被人剥去了灵魂。 “说说吧,将你妻子是如何失踪的事再说一遍,不要遗漏什么。以及,她是否跟人结怨,或者,你是否跟人结怨,都详细说一说。”吴伯甫照例查问。 裴约素和刘若竹坐下来,开始了旁听。 老板姓吴,单名一个石,说起来还是吴县令的本家。他原是洛阳人,住在城外,家有几亩薄地,不料山洪暴发,家里受了灾,根本不剩下什么了。于是,吴石跟着家人,一路远上长安,后来便在这儿落了户。 妻子沈氏是长安人,却自幼丧父丧母,族人不肯收养,只能在孤独园长大。一次,她饿到在吴石的小摊儿前乞讨,吴石好心给了她一碗吃的。两人一个背井离乡,一个无依无靠,结下不解之缘。 “她体弱,生下几个孩子都没能保住,没想到这一次,却是要了她的命。早知如此,我纳个妾,或者和外头的女人生一个,抱回来给她养也行啊,何苦累她一条性命。”吴石神情哀伤。 裴约素听了这话,不禁看了刘若竹一眼,好像在问: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想法么? 刘若竹接收到裴约素不怀好意的探问目光,忙摇头,仿佛在回答: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猜。 “重视子嗣,人之常情。只是,你为何会觉得你妻子的死,和她生育有关。还是说,本官会错了意?”吴伯甫问道。 寻常人被当官的揪出言语上的漏洞,都是惊慌不已,吴石倒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平复了情绪后回道:“她在孤独园那样的地儿长大,都能身强体壮,病倒在我面前时,我给她喂了饭,她就很快恢复体力。若非这些年的生育拖垮了她的身子,她遇到歹人,怎么会打不过?” 在场的几人听了这话,均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听吴石前头的叙述,还以为这是一个「以身报恩」的故事,听着听着却发现,这是一个不花钱,就得到一个生育工具的故事。 裴约素身为女子,自是在心中对吴石充满鄙夷。 刘若竹是男子,他敏锐地从吴石的话语中,寻出另一个问题,“你先前有过纳妾的想法?还是说……已经纳了?” 还以为这吴石至少会遮掩一下,没料到他直接承认了,“她生下的孩子均夭折,我总得有人传宗接代呐。我纳妾,也是经过她同意了的。就是你们早上吃羊肉汤饼时,为你们端碗的女子。她也是外地人,逃难来长安的。若不是我,她可就是黑户了。我看她够健壮,想着让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呢。” 裴约素和刘若竹又对视一眼,两人都想起了那位做事利落的年轻娘子,裴约素早上还在夸她看上去好生养,没想到……这个「优点」也早被吴石看中了,也难怪当时周围没男人同她搭讪,原来大家都知道她是吴老板纳的妾啊。如此看来,刘若竹早上的猜测也全对。 “咳咳……”吴伯甫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的妻子和你的这名妾室关系如何呢?” “秀娘和我媳妇儿关系一向很好,秀娘刚进门时,是我媳妇儿操持打点的。而我媳妇儿怀孕时,也是秀娘照顾的。”吴石回道,想了想,他继而说道:“我一向与人为善,不然生意也做不起来,这一点,刘侍郎是知道的。” 吴石拉了刘若竹做人证,吴伯甫便将目光投向他,刘若竹想了想,倒也只能点头。 吴石的羊肉汤饼店生意一直不错,连去世的管大夫都爱去。这源于他做生意从不缺斤少两,而且吃食干净又味道鲜美,确实没听过谁与他不睦。 吴伯甫沉默片刻,暂时……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刘侍郎,吴县令,我都说完了,现在可以领走我妻子的尸体了么?我想好好安葬她。”吴石问道。 两位官员默默点头,只裴约素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的儿子,已经足月了,也将他好好安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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