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娘子,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你同贺兰郎君,究竟在那儿做什么。”刘若竹一副非要讨个说法的态度。 裴约素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自己是如何救了贺兰琬,而贺兰琬又说了什么,一一道来。 刘若竹的神情,从狐疑到惊讶,再到思虑一圈后的淡然。 “我道是管大夫的屋子怎么会干净成那般呢,原来是被人刻意清理过。这贺兰琬不声不响的,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那明日之约……”裴约素看着刘若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 “自然是我陪裴小娘子去。”刘若竹理所当然地说道。 裴约素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刑部侍郎,断案神勇,竟是个无可救药的醋坛子。 不过……裴约素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醋坛子了。
第60章 管中窥豹 翌日。 当裴约素和刘若竹一同出现在贺兰府上时,贺兰琬倒没有感觉一丝惊讶,只是,他事先将刘若竹排除在外。 “此事,我只愿同裴小娘子说,这是我与裴小娘子的约定。” 刘若竹听罢,眼眸眯了起来。在旁的裴约素敏锐地嗅出危险的气味儿,那是一种雄性动物间即将发出决斗的信号。 刘侍郎这人一贯冷静自持,就是在自己的事情上,容易小孩子意气。 她连忙将他拉开,低声嘱咐他:“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把他惹恼了,我们就白来了。” 贺兰琬这人,初见觉得是位翩翩少年郎,再见却觉得此人心性多变,难以预料。裴约素急于知道师傅留下的谜底,所以只能顺着他。 刘若竹听了裴约素的话,这才退后几步,保持了沉默。 “裴小娘子请随我来。”贺兰琬邀裴约素进内室。 刘若竹刚退后的脚步,又忽地上前,裴约素忙用眼神制止和安抚他,随即跟着贺兰琬入内。 前厅后,居然是一个雅致的小书房。 贺兰琬将压在花瓶下的一封信递给裴约素,“是不是管大夫亲笔,裴小娘子一阅便知。” 裴约素打开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裴小娘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早已不在人间。请理解我的不辞而别,和故意设下的迷障。事实上,我救人一生,最不擅长与人周旋,这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 其实,从你倒在南山堂门外,我看见你手上那只白玉手镯时,我就知道,人生没有忽如其来的缘分,一切有因有果。 我年轻时,曾结交一知己好友。我与他一道参加太医署的考试,他考上了,我却落榜。他成了太医,不愿回故乡的我,成了长安的一名赤脚大夫。最开始,根本没有像样的人家找我看病,我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都靠他接济。甚至,他给了我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 那一年,裴相公的夫人害病,裴相公请了太医。我那好友竟偷梁换柱,让我顶了他的名儿。 我给裴夫人诊断时,我瞧见了她手上的白玉镯子。那只镯子成色极好,又油又润,缝隙里天然形成了一只小鹿似的图案。我印象极其深刻。 裴相公一家简朴,但给我的赏钱却很大方。我对他们一家的印象极好。我是拿着这笔钱,才在长安暂且租了一间屋子,慢慢存活下来的。可以说,裴相公是我的恩人。 后来,我的好友被卷进一场宫廷秘闻中,被人追杀。他自知大限将至,在临死前,将家产、妻儿均托付与我。我感念与他的相遇,也感念他对我的恩惠,便发誓此生永不再娶,也将他的儿子视如己出。 再后来,我开办南山堂,过起了平淡的日子。又过了些年,我忽地听到新登基的女皇陛下,判了裴相公斩首。我当时一愣,第一反应是,他那柔弱的妻子怎么办,那一家子还指着他过日子的家人可怎么办?听说,他的妻子还为他生了一个小女儿。小小的女孩儿无依无靠,这可如何是好? 可是,人生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了。我除了叹息,别无他法。 我实在没料到,我能救下你,并从一只手镯猜出你的身份。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但你不说,我就不问。我很想默默护着你,一直下去。但没料到你和公门中人搅和到了一起。我非常不希望你卷入这些,可是你偏偏不听我的,与那刑部侍郎越走越近。 我的腿疾复发,已经时日无多。永儿的病,我也无能为力了。 我设计了这一切,是为了考验那刑部侍郎。若他对你真心,便该不顾一切,站到你身边,为你洗脱冤屈。若是他退缩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也定能看出他并非良人。 最后,若你能洗脱冤屈。房子与钱,便是留给你的保障。 原本,若非你的父亲,我也没有今日。这都是你该得的。” 裴约素看完整封信,眼眶发酸。 这种感受说不清道不明,一半是想起了自己的阿耶,他一生克己,待人真诚,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一半是感念师傅的所作所为,他计划这么多,竟是全为了自己。 怪不得自己能成为师傅收留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难民」,怪不得师傅不喜欢自己与刘侍郎越走越近。 就算师傅留下的「遗书」,没有被来玄之的人摧毁,那也是一张陷自己入困境的网。来玄之设计了这一出,却是弄巧成拙。 感念许久,裴约素才从记忆中抬起头,忽地想到一个问题,“贺兰郎君,你为什么要藏这封信?” 这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非要掺合一脚? 贺兰琬顿时露出难言的表情,“他的那位至交好友,便是当年太医署的康太医。康太医之死,是因为……” 贺兰琬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他双臂撑在凭几之上,犹豫良久,才决定说出来,“是因为他被指使,毒杀了我的姑姑。但……宫里那位,不愿让人过多非议她,便将知情的人都要一网打尽。我的阿耶,死了母亲,又死了妹妹,这才迹类疯迷,他去欺侮我的母亲,甚至染指未成年的太平公主,都只是想要报复宫里那位罢了。” “我以为康太医临死前,将这些都告诉了管大夫。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暗中盯着他,知道他收留你,也知道他不久于人世,还知道他写下了这封信。我原本不想叫你知道这些,也不想叫任何人知道这些。这封信落在任何人手中都是祸害,只能是在我手里。我不希望任何人再因为这件事而丧命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没想到啊,管大夫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康太白将这个秘密,带去了黄泉之下。” “我接近你,本是要试探你,没料到你至情至性,我反而觉得,这么多年的秘密,总该有个人来跟我分享,或许,这个人就是你。” 终于说完这些,贺兰琬忽地瘫坐在胡床上,表情轻松,却又哀伤。
第61章 解人难得 那一年,我十九岁,正是人生中踌躇满志的一年。 考中官医,娶了一房貌美妻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最得意的四件事,我占了俩。 不过,最得意,也是最难得的事情是,我遇到了我一生中的知己。 我是在潭州游学时遇见他的。 那时候天公不作美,下着大雨,我又没伞,只能跑到附近的民居躲雨。屋檐下,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棉麻衣,卷着袖子,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捣药。我走近了,他都没有察觉。 我嗅了一下气味,问他:“这是……龙葵有吧,散瘀消肿用。附近的山上有很多。” 他蓦地抬头,仿佛被吓了一跳,愣了好久,才木木地回道:“是的。我都捣这么碎了,你还能瞧出来?” 我笑了笑,“我是闻出来的。” “可是龙葵有的气味也不特殊啊。”他仍旧呆呆地看着我说道。 我当下觉得这呆子真有趣儿,蹲下来和他解释道:“我出身于医官世家,蒙眼辨草药是最基本的。” “你竟能蒙眼辨别草药?你好厉害。”他的眼底,满是惊讶和崇拜。 我承认,这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毕竟,在我的家族内,包括我的妻子,均通医术,根本没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那一个下午,我同他聊了许多,慢慢发现,他并非是个只知道捣药的小童。他读过许多书,也跟着自己的师傅医治过许多人的病症,从经验上说,他比我厉害。只是,他没有传承,自然也就没练就成闭眼识草药的本领。 某种程度上,我的性格还有优势,似乎与他互补。 后来,雨都停了,我都没舍得走,还在他家蹭了一顿饭。席间,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身世。 管延京,父母皆亡,由族人抚养长大,跟着当地的大夫学医术。与我完全不同的家世,造就了我们俩不同的性格,我明白了我们俩能够「互补」的因由。 这个木讷的年轻人,听说我第二天就要走,居然将自己收藏的一套手抄本医学典籍送给了我。那一页页平整的字,和一层一层包裹的布,可见其珍贵。我没想到,萍水相逢,竟有人如此真心待我。 我自小身边玩伴虽多,但大家都是因家族间的牵扯,故而维持关系。看似热闹,实则也孤寂得很。 我当下做出一个决定:我不走了,我将接下来的计划都取消,留在了潭州,一待就是一个多月。 我同他时常一道上山采药。他喜欢拿块布条遮住我的眼睛,然后考我,我自然是不负他所望,每次都能答对。而他也会告诉我一些,我从不知道的偏方。 “管兄,这座山有名字吗?”我突然好奇这件事。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有名字,这座山是这儿最高的山了,我们都叫它高山来着。” “啊?”我略惊讶。 想来也是,我和他爬了这老半天,也不过上了个半山腰,这座山叫「高山」,名字真的很贴切。 我喜欢这山,也喜欢这山间的溪水。当我和管兄席地而坐时,我突然想到了「高山流水」的典故,昔日伯牙与子期,不正是如今的我同管兄么? 一个多月过去后,我离开了潭州,并与他约定,次年再来。期间,我们互通书信,从未断过。妻子甚至埋怨过我,我看中一个男人,多于她。我总是笑笑,未答话。 按照家人的想法,我考中官医后,接下来就要准备太医署的考试了。我同管兄提过此事,他似乎也跃跃欲试,只是信心不足。我鼓励他,他的才华非庸才可比,一定可以考中。 于是,我们之间有了新的约定:长安见。 我们抱着一腔热血,想要将毕生所学,都献给这座天子脚下的繁华都城。 可惜,事与愿违。我中了,他却落榜了。糟糕的是,他的处境非常不妙。管兄来长安,路费都是族人给凑的。他没能出人头地,自然也无法衣锦还乡。我进了宫,他却沦落民间,成了一名赤脚大夫。我一直对他感到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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