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晋卫延看着谢深玄一副噎住一般的神色,心底倒还觉得很开心,他毕竟难见谢深玄吃瘪,眼见谢深玄似乎有话想说,他还急忙补上一句:“再多一句话,就让裴麟多写一千。” 谢深玄:“……” 晋卫延:“其余学生,也同裴麟一般处罚。” 谢深玄:“臣……” 晋卫延:“不许反驳!” 谢深玄闭嘴了。 晋卫延终于露出了些许舒坦神色,显是能看谢深玄吃瘪,实在令他很开心,如今裴麟之事已说完了,他总该听一听谢深玄要与他说的“正事”究竟是什么了,于是晋卫延又满带笑意,令谢深玄与诸野二人留下,其余人暂且退出御书房等候,而后他方才笑吟吟看向谢深玄,道:“谢卿,你今日可终于输给朕一回了。”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道:“皇上,此事可并非是我学生的过错。” “此事已经解决。”晋卫延道,“诸野说你回来见朕,是有要事禀告。” 谢深玄却依旧照着自己方才的话语往下说,道:“甲等学斋那几名学生出言辱骂在前,如此挑衅——” “……谢深玄,朕以为你要说的,是朕令你去太学调查之事。”晋卫延微微抿唇,“朕不想再听你继续胡搅蛮缠了。” “臣没有胡搅蛮缠。”谢深玄说道,“臣只是想要他们也受到一样的惩罚。” “朕给他们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晋卫延挑眉反问,“是你的学生动手打人,朕令他们的父母都一并受了罚,谢深玄啊谢深玄,朕看朕就是太纵容你了一些,你今日才敢如这般得寸进尺。” 他越说越觉心中气恼,再回眸看了看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还有那无数等着他去处理的国事——他本分不出多少时间去管这太学内学生打打闹闹的破事,就算严斯玉入宫,他大多也会找个说辞将此事推脱过去,若不是因为此事同谢深玄有关联,他根本懒得去理会。 若不是因为谢深玄是他少年好友,他本不必如此在意,可谢深玄却好像丝毫不知满足,也从未想过,他身边之人为了照顾他,究竟已经做到了何等地步。 “臣没有得寸进尺。”谢深玄的语气却依旧极为平静,一点也不曾因为晋卫延语调中的恼意而惊慌,“皇上,你对他们的惩罚,仅是他们今日言行不端的后果。” 晋卫延不明白谢深玄究竟在计较什么。 安宁公公不住朝着谢深玄打眼色,希望谢深玄能够收敛一些,莫要再犯圣怒,方才诸野可已同谢深玄说过了,这几日皇上心情不佳,一不小心便要发怒,谢深玄若再胡言,保不齐皇上又要怎么罚他,可谢深玄对他的挤眉弄眼视若不见,一旁的诸野,竟也没一点要劝他闭嘴的意思。 谢深玄已胆大包天抬起了眼,直直迎上了晋卫延的目光:“皇上,您莫要忘了去年裴麟打的那一架。” 晋卫延自然忍不住挑眉,当初那件事,皇上早做了处理,学生们也受罚记过,去了癸等学斋之中,此事早已翻篇,谢深玄竟还要将这件事拉出来谈,他语调中已有了几分不耐,忍不住道:“朕当然记得,此事已然了结——” 谢深玄:“没有了结。” 晋卫延:“……” 说实话,谢深玄同晋卫延相识多年,对晋卫延也算颇为了解,他知道自己再三打断晋卫延说话,已令晋卫延不耐烦极了,他也已经看到晋卫延头上红字闪动,正竭力强忍着直接将他推出去砍了的怒意,或许他就此事再多说上几句话,晋卫延今日便是要真的忍不住了。 “当初裴麟等人,都已受过了惩罚。”谢深玄却不害怕,他相信晋卫延会听他讲话说完,他便不紧不慢道,“可他们呢?同裴麟打架的那几人,皇上当初并未罚过他们吧?” 晋卫延冷着语调:“你为何非要如此斤斤计较?” “臣不是斤斤计较。”谢深玄说道,“皇上,当初他们欺凌赵玉光,又对其百般折辱,裴麟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叶黛霜、柳辞宇、洛志极等人襄助同窗,他们是维护公正,皇上你不曾奖励他们,便也罢了,倒还将他们一番严惩,将他们丢进了癸等学斋。” 他看起来像是终于要切入正题了,晋卫延便也不曾说话,只是冷哼一声,继续等着谢深玄后头的话语。 “而那些欺凌赵玉光的学生,明明做了错事,却并未受到半点惩罚,倒从此事中尝到了甜头,越发变本加厉。”谢深玄提高音调,道,“今日若要罚,皇上您是不是也该写份检讨,罚一罚自己?” 晋卫延可未曾想过谢深玄还要骂他,他脸色已极尽阴沉,道:“你这是要说,此事还是朕的过错了?” 谢深玄:“是。” 晋卫延怒极反笑,道:“谢深玄啊谢深玄,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说完这句话,安平公公几已替谢深玄出了一身冷汗,说实话,他伴驾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谢深玄这般能够处处都得罪到圣上的人,别人都觉得伴君如伴虎,谢深玄却像将圣上当成了炸毛的小猫,不过伸一伸爪子而已,他自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可晋卫延说完那句话,也只是带着极大的恨意,愤愤骂了一句,便又靠回了座椅上去,还对谢深玄翻了个白眼,道:“不要拐弯抹角了,你今日到底想要做什么,直说吧。” 谢深玄弯了弯唇角,道:“还是皇上疼我。” 他说完这句话,晋卫延倒抽了凉气,像是被他膈应出一身鸡皮疙瘩,更不说晋卫延身后的诸野,诸野已沉默着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御书房内另一侧,神色虽并未有多大变化,可看他那副模样,无论怎么想,他都有些像是心怀不满。 “谢深玄!好好说话!”晋卫延以比方才还要大声的音量高声道,“不是……你别学赵瑜明说话!也别学裴封河说话!” 谢深玄:“啊……?” 不对,等等。 赵瑜明会这样说话,他是知道的。 可裴封河……骁勇善战万夫莫敌的裴大将军,私下里还有这样的面孔?! 来御书房前,谢深玄早与诸野通过了气。 在早上的琴试开始之前,他便请了诸野与玄影卫帮忙,为他今日想要所为之事做了调查,他本没想过今日便将此事呈现圣前,因而搜集来的物件,多少还有些不够完善,可事已至此,他自然也已没了退路,只能朝诸野看去,却见诸野早已经移开了目光,望着御书房内另一侧,反正绝不看着他,谢深玄便只好主动开口,请求道:“……诸大人。” 诸野:“……” 诸野叹了口气,几步上前,压低声音在晋卫延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晋卫延的眉尾跳了跳,道:“拿过来吧。” 谢深玄这才往下说道:“这几名大少爷,在太学之内肆意胡来,身边也有不少拥趸,而他们所针对的,也绝非只有玉光一个人。” 晋卫延蹙眉:“还有其他人?” “玉光生性温和,不擅与人争辩,因而他在甲等学斋内时,便首当其冲,成了那几人消遣的玩具。”谢深玄说道,“可您令玉光来了癸等学斋,到了我身边,他们知我为人刻薄,锱铢必较,裴麟又因担忧而总与玉光形影不离,令他们失了继续欺负玉光的机会,时日无趣,他们自然便要寻找新的猎物。” 晋卫延小声念叨:“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很准确。” 谢深玄只当没听见他所说的这句话,神色也略沉了些许,道:“换言之,玉光有了庇护,太学中的其余寒门学子,便要开始遭殃了。”
第74章 赌局 谢深玄的话语, 到了此刻,方才算是步入正题。 “此言如此说,倒也不太准确, 他们自踏入太学起,便已在‘遭殃’了。”谢深玄的语调逐渐冷淡下去, 更丝毫不曾掩饰自己望向晋卫延时, 那眸中的责怪之念, “而今太学之中,寒门学子至多只有一至两成,先生们不愿意为他们说话, 其余人大多明哲保身,不敢出手相助, 生怕自己一旦插手此事,那下一个遭殃的人, 便要换做自己, ” 他说完这句话, 诸野正好折返回了御书房内,手中捧着一沓零散的纸页,将那东西呈到御案之上,谢深玄方继续道:“这是今日太学小试时,自那些学生口中问出的供诉。” 晋卫延:“……” 晋卫延也已敛容正色,自谢深玄的那些话语之中,隐约觉察出了谢深玄今日所行之事的用意。 可他垂眸去看诸野呈上交给他的那些纸页, 一面却又低言,道:“谢深玄, 朕令你去太学,是望你能够好好查一查, 太学之内,为何寒门学子渐少,是否有人舞弊,可没令你去钻研太学之内的恃强凌弱的琐事。” 谢深玄反问:“皇上觉得这些事不重要?” 晋卫延:“此事当由太学自行处理。” 谢深玄却又深吸了口气,语中再多几分隐怒:“皇上是真想不明白吗?” 晋卫延已快速将诸野送来的所谓“供述”都翻了一遍,他不觉得此事过于紧要,便看得极快,若纸上所言为真,那这几名学生在太学中倒还真是做了不少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若仅是如此,这些学生犯下的过错,太学内便可直接处理,实在用不着闹到他面前,令他亲自来处理。 “朕需要明白什么?”晋卫延反问,“你若是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谢深玄叹了口气,道:“皇上,这难道不算是寒门学子渐少的缘由吗?” 晋卫延仍蹙眉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所言之意。 “十年寒窗苦读,好容易经由补试进了太学,反倒是要低人一等,遭人□□打骂,看着他人的脸色过活。”谢深玄想着此处,面上不由露出些许厌恶之色,越发觉得此事讽刺至极,“皇上,天下学子,何人没有骨气?” 晋卫延:“……” “太学既腐朽至此。”谢深玄说,“自然不去也罢。” 晋卫延却仍不由蹙眉:“若只是如此的小缘由,倒也不至于令太学之中的寒门渐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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