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之事,若论缘由,绝不仅是如此。”谢深玄道,“可此事必是其中之一,皇上,此事若不解决,必然还要再生大事。” 晋卫延沉默不言,似是在思忖谢深玄所言,可他心中却已有了答案,甚至不得不承认——谢深玄说得没有错,太学如今的情况,本就是由许多事汇集而成的,此事虽是其中之一,却也由此而可见太学中寒门学子的境况。 谢深玄仍旧冒着“犯上”之险,将目光停留在晋卫延身上,忽地又开了口,一字一句道:“皇上,您倒是可以好好看一看——” 晋卫延抬眸看向他。 谢深玄:“……在您当初的放纵之下,如今的太学,究竟已变成了什么模样。” 晋卫延深吸了口气,道:“谢深玄,你莫要以为朕不会罚你,便越发无礼。” “臣这算是什么无礼?”谢深玄的语调越发尖刻,更已顾不得什么礼数与委婉,反正他本就不擅长此事,还是直言不讳更适合他,“先帝立太学,本是为了广纳天下人才,太学之内也有入仕之途,学内优秀之人,十之八九,都将成为我朝将来的‘国之栋梁’。” 晋卫延自然熟悉他这幅语气,这些年来,他不知被谢深玄用这语调骂过了几次,以至于他一听见谢深玄这语气,就止不住有些害怕。 他方才气恼,倒是一直在对谢深玄直呼其名,如今这恼怒已散去了不少,晋卫延的语调更是温和了许多,其中还略带些紧张之意,道:“谢……谢卿这又是何意?” “这供诉中所提到的,均是前三等学斋内的学生。”谢深玄说道,“若照往年常理,这些学生中,至少九成能入庙堂。” 晋卫延:“……” 谢深玄此言倒也不虚,太学本就是一条入仕的道路,太学内成绩极优之人,只要自身所愿,几乎都能拜入朝堂,更不用说那几名学生本就是世家子弟,不论他们想法如何,他们家中也必然会要求他们入仕,他们的未来早已经被决定妥当,至多数年,晋卫延便可在朝中看见他们。 “他们将来当是国之栋梁,可这般的‘国之栋梁’,真的还能算得上是国之栋梁吗?”谢深玄嗤笑一声,道,“皇上您可曾想过,他们在太学中瞧不起寒门学子,有朝一日,他们若能登庙堂,做了您朝中的‘能臣’,那对天下的贫寒百姓,又会如何?” 晋卫延:“……” “世家子弟,于天下万万人中,千百人方能取一。”谢深玄说道,“今日,您是要这千百之一,还是要这太学寒门,与您的天下百姓?” 晋卫延微微阖目,直至此时,他总算明白了谢深玄今日这一遭的含义。 既是如此,诸野这般助他,倒也合理了,他早知诸野心中对谢深玄的一切心意,皆自当年江州灾荒而起,自谢家为了赈灾几乎散尽家财,自谢深玄亲自将本是流民的诸野带回谢家起,只要事同天下,谢深玄无论有何等出格之举,诸野应当都会助他,毕竟这么多年来,诸野心中敬慕的,本就是这样的他。 可晋卫延不能像他二人这般肆无忌惮,自谢深玄说完那最后一句话,他便觉得自己的额角隐隐作痛,一时之间,脑中纷乱如麻,几有无数需行之事自他心底冒出,他近来本就忙的焦头烂额,只怕是接下来几日,他都睡不得什么整觉了,他不由再看谢深玄一眼,见谢深玄仍旧直勾勾盯着他,一点也不知该对他有所尊敬,他便只能叹气,道:“谢深玄。” 谢深玄方才揖手行礼,道:“臣在。” “朕送你去太学,是望你多少能够收敛一些,查些伤不得你性命的小事。”晋卫延无奈苦笑,道,“你倒好,这才过去几日,倒是在太学内发现自己的另一处‘战场’了。” 谢深玄眨了眨眼,道:“皇上应当明白,无论您将臣派去何处,都不会有半点作用。” 晋卫延长长叹了口气:“朕现在明白了。” 谢深玄又微微抬首,唇边带着晋卫延颇为熟悉的笑:“臣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 晋卫延:“找事可以,可莫要将自己弄死了。” 他说完这话,那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的诸野微微一动,似是对他方才所说的话很有些想法,倒令晋卫延更是叹气,万般无奈,道:“罢了,你有诸野,你弄不死自己。” 谢深玄:“……” 方才几乎恨不得指着晋卫延鼻子骂的谢深玄,到此刻竟露出了些慌乱不定的神色,急匆匆便将目光转开了,更是权当做未曾听见晋卫延所说的话,只是慌乱垂眸,稍顿片刻,忽地再同晋卫延深深揖首行礼,直接又切回了方才他们所谈及的正事。 “臣今日未曾约束好学生,又以下犯上,冲撞圣上,甘愿受罚。”谢深玄敛容正色,一字一句道,“罚俸也好,贬职也罢,臣都不在意。” 晋卫延:“……” ……好生硬的转换。 晋卫延不由微微侧眸,看了看身后的诸野。 诸野也维持着他平日惯常的那副毫无波澜的神色,竟连目光也不曾往谢深玄身上落,晋卫延看着这两人,想想自己接下来因此事究竟要忙碌上几日,心中不由便起了一丝略带玩味的报复心思,压根不打算理会谢深玄正色敛容之后万般正经的话语,而是忽地笑吟吟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道:“难得你二人近来在太学之内共事。” 谢深玄:“……哪怕今日皇上让臣将检讨抄上百遍,臣都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晋卫延:“这一架都吵了快十年了,也该和好了吧。” 谢深玄高声说道:“臣希望那些目无法纪之人,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晋卫延:“去年岁末,朕还与封河瑜明二人打过赌。” 谢深玄:“……” 谢深玄终于闭了嘴,实在掩不住心中好奇,略带惊讶看向了晋卫延。 这莫名的赌约,赵瑜明也提起过几次,可却从未同他提起过此事内容,他原以为这所谓的赌局,不过是裴封河与赵瑜明私下胡来,随意折腾出的玩意,倒不想皇上竟也参与其中,令谢深玄对这赌局几有万分好奇。 他想问一问这赌局的内容,晋卫延却已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他只是笑吟吟看着谢深玄,道:“深玄,你方才所言之时——” 谢深玄:“……什么赌局?” “只要你二人今日和好。”晋卫延认真说道,“朕立即便答应你。” 谢深玄:“……” 谢深玄开始有一些后悔。 若皇上如此轻易便能答应他的要求,他方才可就不说什么愿意将检讨多抄几遍了,毕竟在他看来,他可不觉得他有这么大的过错,他还不如直接答应此事,毕竟他与诸野如今关系和睦,应当早已该算是已经和好如初了。 谢深玄还是摆出一副迟疑神色,故意不曾立即应下此事,想着再骗骗晋卫延,说不准还能令晋卫延忘记检讨一事,于是他小心踌躇,面上再带半分笑意,道:“此事……嗯……” 晋卫延道:“就当做是帮一帮朕,朕想赢裴封河已经很久了。” 谢深玄清清嗓子:“皇上,若臣答应此事……那检讨……” “这不行。”晋卫延拒绝得极为干脆,“你方才可是在朕面前允诺了,” 谢深玄:“……” 晋卫延笑吟吟问:“谢卿,你不会是想欺君吧?” 谢深玄:“……” 他看着晋卫延脸上的笑,心中已然明了,今日他这检讨是要写的,皇上这请求,他大概也要被迫答应,不不不……晋卫延摆明了在算计他,他才不可能轻易应下此事,反正晋卫延能用这种事来开玩笑,那大抵便已说明了他的态度,此事晋卫延不可能放着不管,那不论他答不答应,自然也无所谓。 “别想了,不可能。”谢深玄一字一顿冷漠说道,“不会和好,绝不和好,绝无此种可能。” 诸野:“……”
第75章 代他受过 他看诸野颇为惊讶朝他之处看了一眼, 目光之中的震惊不加掩饰,已到了哪怕对他极不熟悉之人都能轻易看出来的地步,谢深玄认识诸野这么多年, 也只在诸野脸上见过几次这般的神色,他想诸野大概是误将他故意□□上的话语, 当成了他心中的真意。 如今他难以同诸野解释, 晋卫延又正盯着他看, 他连对诸野的眼神暗示都不能有,只能干脆垂首,想着待会儿出去再同诸野解释便好, 一面又嘟囔上一句,道:“富贵不能屈, 威武不能淫,用这种事胁迫我, 您想也别想。” 诸野的脸色好像又难看了几分, 干脆移开目光, 看向了御书房内的另一角,只可惜谢深玄看不穿他的心,也不知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能满怀愧疚也将目光收了回来,盯紧了自己脚下的地面,等待着晋卫延接下来的话语。 晋卫延却颇为开心地松了口气。 “你不答应就好。”晋卫延笑了一声,说, “看来今年这场赌局,朕应当又能赢了。” 谢深玄:“?” “裴将军说了, 你与诸野年内一定能和好。”晋卫延笑吟吟道,“他已输了数年了, 去岁宫宴时,他指天发誓,说他寻了无数高人,为你二人算了命,无论如何,他今年一定能赢。” 谢深玄:“??” 晋卫延看起来心情甚好,早已没了方才的不快,显是对自己这小小的计谋极为满意,笑吟吟道:“可现在看来,朕觉得,裴将军今年,还是得输。” 谢深玄:“……” 谢深玄不由陷入了沉默。 他怎么也没想到,堂堂镇国大将军、礼部侍郎,与当朝天子,在岁末宫宴之时聚在一块,不谈论天下大事,不提及幼时情谊,倒是私下设了赌局,那赌局的内容,还是在猜测他与诸野究竟何年才能够和好。 不仅如此,他们还赌了数年,每年宫宴相见都免不了这个话题,裴封河竟然还为了这种事情请人算命指天发誓……谢深玄不由咬牙,方在心中觉得我朝要完,一句驳斥尚未出口,晋卫延已清了清嗓子,道:“谢卿,今日你有求于朕……” 他拖长音调,显正极力暗示,要谢深玄好好注意,将那些尚为出口的不敬话语,全都好好咽回去。 又是片刻沉默后,谢深玄叹了口气。
213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