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野虽仍不明白谢深玄的意思,可他看谢深玄这副模样,似是胸有成竹,显然已找到了此事的解决之法,便微微颔首,不去插话,只示意谢深玄继续说下去。 谢深玄却干脆将书桌上的纸笔墨砚都搬到诸野面前的小桌上来了,他把白纸铺在诸野面前,再将自己刚才所用的那毛笔塞到诸野手中,而后方开口,道:“接下来,就要麻烦诸大人了。” 诸野下意识接过了那笔,却还是不明白谢深玄的用意:“麻烦我?” 他同谢深玄可不一样,谢深玄在民间名声不错,他这样总喜欢直言不讳上谏的官员,当然很得老百姓喜欢,因而谢深玄给林家写信,林蒲家中的亲人看到之后,自然会因此而开心。 至于诸野……他是玄影卫,玄影卫无论在朝中还是民间都只有坏名声,民间之人对此避之不及,他要是给林家写信,只怕林家人会被他吓得不清。 “不是给林家写信。”谢深玄说道,“给林蒲写封信吧,好好夸一夸她。” 这要求,可比给林家写信更让诸野吃惊。 他讶然抬首,甚为惊讶看向谢深玄:“你要我给林蒲写信?” “诸大人放心,我也会写的。”谢深玄说道,“不会让您一人为难。” 诸野:“……” 谢深玄又道:“您若是觉得不好写,那这信也不必太长,认真夸上几句,心意到了便可。” 诸野:“……” 诸野从头到尾都在沉默,看着这副模样,倒像是不怎么同意谢深玄的做法,这多少令谢深玄心有迟疑,只好再度开口,为诸野解释,道:“林蒲常年不得他人肯定,所以才总是自轻。” 不论怎么说,如今林蒲已在太学之中,这来回千里,她家中族亲对她难有影响,反倒是她自己的想法更为重要,她远比她的族亲更需要他们的夸赞。 可哪怕他已然为此事做出了解释,诸野却仍旧沉默不言,没有一点要答应此事的意识,谢深玄只好再退让些许,道:“诸大人,若您不知道该怎么写……我可以帮您想想措辞。” 诸野方蹙眉问:“……为何是我?” 谢深玄一怔:“你是林蒲的武科先生——” 他稍稍一顿,觉得这句话,他或许不能这么说。 他原以为,写信之事只是寻常,不过提笔片刻的功夫,诸野应该不会拒绝,他实在不知诸野为何对此事如此排斥,只不过而今诸野的态度已在眼前,他现在是在劝说,语气当然要好一些。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开始尝试这段时日他几乎百试不爽的好办法。 不管事情如何,他先狠狠夸诸野一通再说。 “诸大人,此事当然得您来。”谢深玄认真说道,“您不仅是林蒲的武科先生,您还是朝中在京武官中的第一啊。” 诸野:“……” 诸野的目光之中,很明显露出了一分迟疑神色。 谢深玄又道:“连裴封河都不是您的对手,就算在我朝所有的武官之中,您的身手,也是最好的。” 诸野:“……” 谢深玄:“您不必这样看着我,这不是我胡吹,朝野之间,人人均称玄影卫指挥使身手出众,举世无——” 诸野忽而抬起手,强行制止了谢深玄接下来的话。 “无聊之语。”诸野冷淡说道,“不必多言。” 谢深玄:“……” 不对,今日他这夸奖的效果,怎么好像没以前那么好了? 谢深玄皱起眉,正要仔细去看诸野面上的神色,却见边上留下的小宋正满面惊愕地看着他们,那面上的神色,只如同见着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事情。 谢深玄沉默了。 他将小宋留在书房内,是希望小宋能够好好看着他与诸野,明白他和诸野只是为了公务才在私下会面,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有后来这一遭。 他夸赞诸野的语句,在他人听起来,好像是有些……不太对劲。 谢深玄又深深吸了口气,想,不行,这招不能用了。 对诸野效果不好不说,还容易令人心生误会,他若要劝说诸野,应当换些法子,绕开此事,譬如说,他应该…… 诸野忽而轻轻叹了口气,问:“你想要我写什么?” 谢深玄面上又重新带了几分笑意,凑到诸野面前的桌案前来,道:“只要夸赞林蒲便好。” 诸野:“……” 他虽依旧沉默,总令谢深玄觉得他心情不佳,可好歹他已应下了此事,谢深玄便松了口气,将椅子往诸野那边挪了一些,凑上前去,想看看诸野究竟会在给林蒲的信件之上写些什么。 他看诸野以右手执笔,不由一怔,还未开口,便见诸野蹙眉思索片刻,也只是在那纸页上写下了“射术上佳,百步穿杨”这八个字。 可诸野惯用左手,少年时谢深玄教诸野写字时,诸野用的分明是左手。 此事实在令谢深玄印象深刻,毕竟谢深玄自己用的是右手,当初诸野不会握笔,他想手把手调整诸野写字时的姿势,还费了不少功夫,再说了,这几日谢深玄看诸野在小册子上写他的恶名时,用的分明也是左手。 谢深玄忍不住问:“诸大人,您的手……” 诸野平静回答:“伤。” 谢深玄:“伤?画舫的伤口?” 诸野:“嗯。” 谢深玄:“……” 那时候伤在肩上,至今也不曾过去多少时间,伤口应当还未完全恢复,平日动作的确可能会觉得疼,可诸野无论骑马用刀,看起来都早已无恙,为何偏偏在写字这件事上,他的伤口忽而便开始疼了? “不是小伤吗?”谢深玄忍不住小声嘟囔,“小伤还能这么多天没好。” 诸野:“……” 谢深玄:“我看你平常挺利索的,怎么写字就不行了啊?” 诸野:“……” 他没有理会谢深玄,而是沉默着垂下眼眸,那信上墨迹已干,他便将信纸拿起,沉着脸色折好,塞进了谢深玄手中。 谢深玄又是一愣:“啊?这就写完了?” 诸野没有理会他。 谢深玄:“这才八个字啊?” 诸野站起了身,似是觉得自己今日来此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不必继续在此处逗留,道:“告辞。” 谢深玄:“……” 不行,谢深玄不能让诸野就这么告辞。 他快步上前,绕过诸野,拦在他书房的门前,蹙眉看向诸野,道:“一般人说话都不止八个字,你就写了八个字,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诸野:“……你还要我写什么?” “再多写一些。”谢深玄对诸野露出些讨好的笑,道,“诸大人,麻烦您了,再多写一些吧。” 诸野:“……” - 诸野还是被谢深玄拖回了书案前,沉默着面对自己方才胡乱写了八个字的信纸。 “我知道,诸大人,如今太学刚刚开课,您还没给学生们上过课。”谢深玄叹了口气,说,“您与学生们应当也不算相熟,请您写这封信,的确是有些为难了。” 可他方说完这句话,诸野便已又提起了笔,照着谢深玄的指示,在纸页上多写了几句夸奖林蒲射术的话语。 他毕竟只见过林蒲的骑射之术,那除开此事之外,他自然也无话可谈,谢深玄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先是注意诸野信中的语句,而后……便不由看向了诸野的字。 那略显潦草,有些扭曲,虽整体看起来还算齐整,至少是在一条直线上的,可这字……怎么比当年谢深玄教他写字时还不如了。 说实话,在那日画舫遇刺之前,谢深玄尚不知道诸野如今已可用右手用刀了,可练武与练字分明是两回事,能用右手刀,可不代表能写右手字,诸野这右手字看起来便疏于锻炼,自己平常写写便也罢了,还是不要让学生知道他的字竟然这么丑了吧…… 谢深玄长叹了口气,道:“诸大人,我为您誊抄一份吧。” 诸野:“……” 诸野沉默着将手中的笔递给了谢深玄。 谢深玄另拿了张白纸,在上将诸野方才所写的内容一一誊写,诸野所写的内容不多,他抄写得便也极快,待他将信写好了,拿起那纸页吹干墨迹,一面道:“好了。” 诸野起了身,像是想要同谢深玄告辞,谢深玄却又叫住他,道:“等等。” 诸野:“……” “您总该在信上署个名吧?”谢深玄将纸页推到诸野面前,道,“我明日会代您将这信交给林蒲的。” 诸野:“……” 诸野依旧维持着那站立的姿势,依旧沉默着接过谢深玄手中的笔,在那信的末尾写上自己的名姓,而后将笔放下,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谢深玄一怔:“还有事?玄影卫的事情还未完?” 诸野摆了摆手,并未多言解释,只是径直朝外而去,而谢深玄不由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不免蹙眉,越发觉得皇上给玄影卫派活,那是真不将玄影卫当人看,都到这时间了,玄影卫竟然还不能休息。嬿山厅 他叹了口气,再垂首看向手中的信纸,却微微一僵,有些讶然睁大了双眼。 诸野在这信上的署名,这字迹……怎么这么熟悉。 不对,这不就是他的字吗?!
第54章 口是心非谢深玄 诸野已经走了, 谢深玄自然不好再追上去询问,他只得皱起眉,将信纸凑到灯下, 仔细观察信末最后的那两个字。 诸野的署名同他的字至少有八九分相似,若非是极熟悉他字迹的人, 只怕难以看出其中差别, 此事若非刻意模仿, 常人只怕难以做到这般程度,就算诸野曾经同他学过读书写字,这字也绝不该如此相像。 这总不该是诸野故意写给他看的吧…… 不不不, 此事就算要故意,也需要长久练习, 谢深玄自己就极擅模仿他人字迹,可那也需有原帖比对, 若要这般闭眼便能轻松写就, 他也需要不少时间练习, 他想诸野应该不会这么无聊,玄影卫平日事务繁忙,他总不至于闲着去做这种事,可若非如此,那岂不是就是说…… 诸野是真学过他的字。 谢深玄倒吸了口气,怎么想都觉得此事似乎更不可能。 他蹙眉去看自己的字,从他的视角而言, 他的字倒还算端正,可同那些有名的书法名家相比, 这根本不值一提,至多算是写得齐整的字罢了,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依样学习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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