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野道:“若一人身边从无褒奖,时日长久,难免便要自轻。” 谢深玄:“……” 谢深玄这才想起那时诸野同他说过,林蒲家中是猎户,族亲本不愿她来京中太学就读,那时谢深玄还未多想,他满心只有接下来的小试,如今仔细琢磨,越发觉得诸野这话有些不对。 能经由地方被举荐入京,本是极为了不起的事情,常人家中只会因此而为子女骄傲,可林蒲家中的族亲却不愿如此——诸野未曾提到过林蒲父母的名姓,只说是族亲,那此事看来,倒倒像林家之中有些多嘴多舌的亲戚,非要拦着林蒲,将她强留在家中。 她有如此实力,绝不该这般自谦,谢深玄不由沉吟,蹙眉询问诸野:“林蒲的父母……” 诸野:“数年前过世。” 谢深玄一怔,匆匆回首朝身后看去,诸野说这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其余学生或许能够听见,而此事……林蒲不想说,便绝不该随意令其他学生知道,谢深玄觉得诸野太过莽撞,好在学生们一心专注校场,无人注意他二人交谈,谢深玄这才朝诸野凑近了一些,靠在诸野身侧,低声道:“诸大人,小声些。” 诸野:“……” 二人互相沉默片刻,在下一次学生爆出欢呼时,诸野真的轻声开了口,道:“林蒲受家中族亲照料,那些人的话语,对她影响极大。” 谢深玄:“……” “偏僻山村,颇有陋习。”诸野低声说,“他们不愿,自也正常。” 短短几句言语,谢深玄倒觉得自己已明白了。 自先朝起,已逐渐有女子入仕的先例,而今科举已不论男女皆可参加,朝堂之中,也多了不少女官,可此举改制毕竟连百年都还未过,民间总有人阻挠,便是在朝中,也有不少官员暗中反对,只说先朝是因为多年战事,欠缺男丁,方令女子可以出门经商为官,而今我朝数年耕耘,已步入盛世,既是如此,那便该令女子重归家中,相夫教子,令这天下重复阳刚。 谢深玄向来觉得此事是无稽之谈,可他是因为家中母亲经商操持,阿姊也自少女时起便一人独管了家中十数家商行,有母亲与阿姊这般影响,他方觉得这天下男女并无不同,女子入仕为官皆是寻常。 如他这般所想的人并不算多,到那乡野之地,更是有不少人对而今这天下境况颇有意见,林蒲本是女子,又因为父母早逝而在族亲家中辗转,还养成了这般的性子,那这些年,她在家中究竟过了什么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必多说,谢深玄自己应当也能猜到。 身后的学生们忽而爆出一阵欢呼与大喊,林蒲十箭全中,其余学斋观看的学生们多是脸色不佳,严斯玉更是阴沉着脸色,冷哼了一声,连面子都不打算再做,干脆起身拂袖离场,几名监试官也面面相觑,无人敢出言为林蒲当下这表现喝彩。 林蒲已放下手中弓箭,她看向面前的监试官,略微显得有些不安,再回首望向谢深玄,神色间方见忐忑,谢深玄已经冲她露出笑意,毫不犹豫起身绕过桌案,直朝着林蒲快步走过去。 他先动了,其余学生自然迫不及待跟上他的脚步,甚至跑得比他还快,恨不得将林蒲与裴麟二人围在其中,若不是他们学斋人数太少,有些勉强,只怕他们是要将这两人一并举起来了。 可众人这般热情,倒像是更令林蒲觉得不安了。 她不知所措看向谢深玄,几有万分紧张,等谢深玄到了面前,她方才轻声开口,小心翼翼问:“先生……您答应过给我家中写信的。” 谢深玄点头:“放心。” 林蒲这才露出些许笑意,同谢深玄弯了眉眼,转身同学生们一道胡闹去了,谢深玄仍站在原地,他虽压不下唇边的笑,也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可学生们胡闹,他若是上前,或许反倒是要令学生们不安,他便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直到诸野到他身边,谢深玄方才开口,道:“诸大人,有一件事,您或许错了。” 诸野略有不解:“什么事?” “我想……”谢深玄压低声音,说,“林蒲需要的,并非是他给她家中族亲所写的信。” 诸野蹙眉:“我不明白。” “诸大人今夜可有空闲?”谢深玄道,“此事——” 他见着诸野的眼神,忽而将话音吞了回去,尴尬咳上一声,道:“也不必晚上,就待会儿,先来我书斋内一趟?” 诸野:“……” 谢深玄的声音更弱一些,他忽而想起方才诸野说过,玄影卫内还有公务,他是因为记挂太学内学生们的考试方才过来的,稍迟时候他还得返回玄影卫处理,谢深玄不由便将后头所有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匆匆朝诸野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您晚上先忙,我自己处理就好。” 诸野:“你若有事……” 谢深玄:“没有。” 他方说完这句话,几名学生已围了上来,裴麟正骄傲挺胸,满是自豪地往谢深玄身边凑,有些像是正期望主人摸一摸脑袋的小犬,道:“先生!我今日很棒吧!” 叶黛霜也跟着往前凑,她还拉着林蒲的胳膊,将林蒲不住往前推,道:“林蒲也很棒!” 他们竟就这么将诸野和谢深玄挤开了,偏生自己又不曾察觉,直到谢深玄笑着回过目光,朝着后头去看,却见诸野所在之处早已空无一人,好似在这片刻眨眼之间……诸野便已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回玄影卫了。 谢深玄在心中想,看来诸野是真有事要忙,连这片刻时间都等不得。 他想到此处,再度回眸,便见裴麟也随着他的目光去看,而后好似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面露惊恐,僵在原地,十分紧张冲着谢深玄眨眼。 谢深玄微微蹙眉,问:“裴麟?你怎么了?” 裴麟咽下一口唾沫:“我……我……我兄长说,诸大哥很记仇。” 谢深玄:“记仇?” 裴麟:“特别是在谢先生的事情上,他就是个小心眼的——唔、唔唔!” 叶黛霜猛地扯了裴麟一把,柳辞宇扑过去捂住裴麟的嘴,众人好似一瞬便静了下来,连赵玉光都露出些许紧张神色,只有汉话不太好的帕拉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正努力琢磨众人方才的语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深玄一顿,面露迟疑。 “我的事情?”谢深玄皱起眉,“我的什么事情?” 学生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好像谁都不敢说话。 谢深玄还很是疑惑,忍不了追问:“裴封河……你兄长到底说什么了?” 裴麟乖巧摇头。 谢深玄不由再蹙眉:“我的事情怎么了?” 裴麟用力摇头。 他看起来什么也不想说,其他学生也是如此,谢深玄蹙眉望着他们,心中有些不解,可也只能猜测此事同诸野有关,裴麟大约不敢说,而其余学生对诸野似乎也有些害怕,他总不能强迫他们克服畏惧,若他们实在不想说,那还是算了吧。 毕竟裴封河他也认识,他完全可以自行写信到边关,直接从裴封河口中得知此事的答案。 今日的武试结束了,明日便只剩下琴棋书画等几门小试,这几门课程在太学考试的分值占比中都不算大,而谢深玄总觉得他的学生大概没有几人能够精通这些东西,他不报什么希望,能平安过去就好,因而谢深玄便也只能同学生们温和笑一笑,让他们今日回去好好歇息。 而后他再看向洛志极,狠狠威胁,若洛志极明日不来考试,他不仅要去将洛志极抓回来,还会亲自写几篇表文,好好同他所信仰的神明告上几状。 洛志极睁大双眼,像是从未见过如此蛮横无理之人,可他却又不得反驳,只是咬牙含泪,发誓自己明日一定会好好努力,完成太学内的开年小试。 一番嘱托完毕,谢深玄先回了书斋,原是想在书斋内将答应要给林蒲和裴麟的信写完,可今日武试结束之后时间实在太晚,外头天色已然全黑,他若再不回家,只怕高伯与贺长松又要担忧。 谢深玄便收拾了东西,令小宋驾车回家,这信,他回去再写也不迟。 他到了太学之外,第一件事,是先抬起头,朝太学外打量了一圈。 他下意识将太学门外的石狮子、柱子以及屋檐下的阴影之处一一打量,习惯性一般搜寻那个身影,可却压根什么都不曾看见,今日太学之外,除了寥寥几名学生与那两名守卫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 这情况略显得有些独特,自来太学授课这么多日来,谢深玄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沉默着登上马车,方放下车帘,又忍不住飞快挑开车窗的帘子,朝外扫了几眼,好似总觉得一转眼的功夫,诸野便该在这附近出现了,可他谁也没有看见,反倒是小宋好奇看向他,问:“少爷?您有事要吩咐?” 谢深玄:“……没有。” 小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解,可谢深玄已缩了回去,他自然不好多问,老老实实驾车前行。 可途中谢深玄实在忍不住,数次不安朝外打量,不想一路直到谢府之外,他也没看见诸野出现。 这几日来,几乎每一次谢深玄出门,诸野都会特意在外等候陪同,今日这般异样实在从未见过,谢深玄心中极为不安,待下了马车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拉住小宋,蹙眉道:“你过去对面问问情况。” 小宋压根没有跟上谢深玄的思路,还茫然睁大双眼,迟疑问:“对面……情况?” 谢深玄略有些恨铁不成钢皱起眉:“……诸府。” 小宋再眨眼:“哦……可是……少爷,我要去问什么情况啊?” 谢深玄压低声音:“今日诸野不在,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第52章 迷魂汤 小宋冲谢深玄眨了眨眼, 好像并没有听懂谢深玄的意思。 谢深玄以往一直觉得小宋是个机灵孩子,许多时候,他只需一个眼神暗示, 小宋便能明白他的心意,可今日他都已将话说到此处了, 如此直白, 小宋竟然还没有明白。 小宋难道就没有觉得惯常总是陪在他们身侧的诸野忽而不见了, 这件事看起来实在有些不对劲吗? “今日下午,他一言不发便消失了。”谢深玄蹙眉说道,“至今也不曾出现……” 小宋愣了片刻, 说:“诸大人不是说他今日有事吗?” 谢深玄:“……” 小宋:“大概只是回玄影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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