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一怔:“什么一类人?” “只要越兴奋。”诸野低声说道,“便会越专注。” 谢深玄一愣,不由转过目光,同诸野一道看向此刻的校场。 裴麟已走到了弓箭一侧,他是名将之子, 兄长又是当今天下闻名的大将军,监试官们自然全都识得他, 不少人还对长宁侯颇为敬慕,只是碍于严斯玉还在此处, 严家又与裴家不和,方才仍是沉着脸一副秉公模样,道:“开始吧。” 裴麟拿起桌上的弓箭,弯弓搭箭,几乎没有片刻犹豫,那羽箭便已脱弦而出,正中靶心,而后便是第二箭,第三箭……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停顿,动作行云流水,令人不禁屏息,全将注意放在他的羽箭上。 十箭全中,没有意外。 可如此优秀表现,全场却只有他们学斋几名学生的欢呼声,那几名监试官们沉默不语,其余学斋虽还有几名学生在此观看,却也无人有反应,众人只是木然望着裴麟,等着监试官们先开口,好令今日这小试,进入到下一个流程。 谢深玄不免心有不满,此事若放在严渐轻身上,只怕中一箭他们便要欢呼一次,裴麟这般的表现,在他们看来反倒像是“稀疏平常”。 可事情怎么也不该是如此,那些人不肯鼓掌夸赞,是他们有眼无珠,不懂他学生的优秀,他们不喊,他自己可以喊。 “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谢深玄低声念了一句,而后再抬头,看向仍旧站在校场上的裴麟,轻声说,“总不能只让学生们出头。” 他声音很轻,身后的几名学生都听不见,可身边的诸野却听得清晰,一时惊讶,不由侧眸看了谢深玄一眼。 谢深玄已在挽自己的袖子了。 那一刻,诸野脑中纷纷乱乱飘过许多事,他知道谢深玄天生护短,入朝之后多有克制,可今天大概是忍不住了,他还记得,当初谢深玄初入朝堂还年轻时,站在那午门外,不止一次,破口骂过皇帝。 出口成章,声震禁城,千步廊的大人们都好奇溜了出来看热闹。 这自然也就是说…… 若是比气势,他应该不会输。 诸野叹了口气,垂下目光,果真下一刻,便见谢深玄一脚踏上面前的长椅,挽着袖口,提高音量,在癸等学斋几名学生的欢呼声中,高声道:“裴麟!漂亮!” 他大概是不太会夸人,这气势比起他骂人是差了不少,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立即迎来了其他癸等学生的拍桌大喊,先生都已经开了口,他们怎么可能落后! 一时之间,众人的呐喊几有震天声响,他们虽是只有八个人,可这声音倒比方才甲乙丙三个学斋为严渐轻欢呼时还有气势,诸野坐在他们身边,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被这喧闹震得发疼。 可裴麟的腰,却挺得更直了。 之后的小试,毫无悬念。 平射,十箭全中。 帕拉激动得几乎要爬上桌子,林蒲激动得将手拍得发红,叶黛霜喊得声音都有些嘶哑,连赵玉光都开了嗓,几乎将手挥成残影,令人万般震惊,想不出他竟还能如这般激动。 谢深玄也好不到哪儿去,待他见裴麟翻身上马,那身姿几与当年的裴封河完全相同时,他更是再难抑住心中激动,猛然一下拍向面前桌案,将诸野放在桌上的佩刀都震得跳了跳,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若在其余时候如此,那倒还无碍,反正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德行,他就算行事出格,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可这毕竟是在诸野面前,他喊得如此大声,还将脚踩在了椅子上……若是他再惹得诸野不悦,保不齐他还要再出现在诸野的那本小册子上。 谢深玄沉默片刻,默默将自己的脚从椅子上挪了下来。 他心中颇有不安,可也能略显紧张地盯着诸野看,一面讪讪一笑,道:“诸大人,我……” “无妨。”诸野平静说道,“莫要将嗓子喊哑了。” 谢深玄:“……” 不,这比他想的还要不对。 若诸野觉得他奇怪,亦或是想因此同皇上告上一状,他都会觉得正常,反倒是诸野这般说话……看起来并不是在关心他的嗓子,有些像是在说反话。 谢深玄哪还敢同学生们一般欢呼喊叫,他清了清嗓子,方才声音太大,他的确觉得嗓子有些不适,他闭了嘴,干脆重新在椅子前坐下,而后看向正要翻身上马的裴麟,尽量以他最为矜持的模样,同裴麟点了点头,却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够,于是他便微微弯唇,再与裴麟笑了笑。 可他显然不知笑意本也是为人鼓劲的好法子,他本又生得温润好看,这般对裴麟一笑,裴麟登时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翻身上了马。 那个在他兄长口中,总是对朝中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的谢先生,如今不仅夸了他,还对他笑脸相待。 这是朝中多少人都没有的待遇,是他兄长这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裴麟,斗志昂扬! - 最后这骑射之试,裴麟十箭十中,得了迄今为止太学生们中的最高成绩。 此事对诸野而言,似乎并无悬念,可其余人却实在难抑这心中狂喜,止不住欢呼呐喊,反倒是谢深玄坐在诸野身边,不敢开腔,只是全然抑不住自己唇边的笑,再一看严斯玉面上那阴沉神色,更忍不住抖开手中折扇,挡住自己的面容,在后笑得极为灿烂。 他显是有段时日不曾这么开心过了,裴麟朝他们走来时,谢深玄实在忍不住起了身,伸手去狠狠揉了揉裴麟的脑袋,认真道:“裴麟,做得好!” 裴麟也冲着谢深玄傻笑,显是觉得谢深玄这般的夸赞,便已足以令他觉得满足,他也不需要什么其他的褒奖,反倒是谢深玄觉得这样不够,这应当算是他们癸等学斋头一回翻身,自然应当有些其他庆祝,今日这小试结束后,他得带着众人好好去临江楼内聚一聚。 谢深玄又清了清嗓子:“裴麟,我要给你兄长写信,好好夸夸你!” 裴麟笑得好像更傻了一些。 裴麟之后,还有林蒲要进行今日这小试,谢深玄已明白这夸赞对他人的作用,望着将要上前的林蒲,他更不由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林蒲,先生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林蒲紧张攥紧衣袖:“先生,我……” “不必紧张。”谢深玄同样对林蒲弯了弯唇,露出极温和的笑,道,“我相信你。” 林蒲:“……” 林蒲咽下一口唾沫,抬首看向那校场,好似为自己鼓劲一般,一手握拳,低声喃喃,道:“我一定可以。” 她已朝校场走去,谢深玄在后目送她的身影,有些抑不住心中紧张,他回了自己的座位,望着林蒲的背影,轻声为林蒲祈求接下来的好运,一旁诸野瞥了谢深玄一眼,道:“放心吧。” 谢深玄:“此事我实在……” 诸野道:“林蒲的射术,应当比裴麟要好。” 谢深玄:“……” 诸野又收回目光,看向校场之上的林蒲,道:“裴麟赢了严渐轻,这不是什么罕事。” 裴麟本就是武将之子,他以武力见长,自然一点也不稀奇,这反而只会衬托出严渐轻于骑射之上的实力,反倒林蒲若是赢了,那才是真朝严家脸上来了一拳,能将严渐轻彻底比下去。 谢深玄当然明白诸野的意思。 可诸野如此说,反倒是令他心中紧张更甚,他盯着林蒲,希望林蒲能为他们学斋再多得一些希望,待林蒲站在那弓箭之侧,谢深玄再按捺不住心中冲动,管什么诸野还在身侧,他要多多注意自己的形象,他恨不得立即开口,高声道:“林蒲,相信自己。” 林蒲颇为羞涩紧张地朝谢深玄笑了笑,谢深玄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夸她,令她心中紧张不已,面上微微有些泛红,以至于转身走到那箭靶后的白线位置时,她还不小心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引来了其他学斋学生轻慢的笑声。 她不由更加紧张了,整个人好似都在簌簌发抖,谢深玄想多为她鼓鼓劲,可他们之间这距离实在太远,他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传不到林蒲耳边去,他只能紧张攥紧了衣袖,在自己心中,为林蒲默默祈祷。 林蒲深吸了几口气,颤着伸出手,握住了那弓箭。 举起弓箭后,好似在这一瞬之间,她便换做了另一个人。 先前她目光中的不安与紧张早已消失不见。 这世上,好似只剩下了她手中的弓箭,与远处的那箭靶。 而后她抬起眼,朝谢深玄看了看,更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十分熟稔摸向了一旁的箭失。 周遭的喧嚣,众人的呐喊与吵闹,全都自她身边淡去,好似一切一切,全都与她无关了。 她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今日这射试,她必然要十箭十中。
第51章 消失的诸野 林蒲握紧了手中长弓, 一箭射出,直中靶心,而后又是一箭, 两箭,三箭……无一偏离, 十箭十中。 谢深玄恨不得拍桌为她喝彩, 诸野如何会如何去想他眼下这万般冒犯的行径, 他已不在乎了,他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优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更不用说林蒲出身寒门,本是严家人最瞧不起的寒门学子, 今日她能力压严渐轻,令严渐轻输得这般彻底, 这一巴掌打得实在响亮, 谢深玄只有说不出的痛快。 而后平射, 林蒲依旧轻松十箭十中,只到骑射时,她方才有些紧张。 谢深玄想,林蒲大概是不太会骑马,山中猎户,擅于弓箭,却不一定能够买得起马匹, 他心中万般担忧,看着林蒲走到那马儿边上, 紧张伸手抚了抚马儿,再回首看谢深玄一眼, 望向恨不得撕心裂肺大喊的同窗,她方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翻身上马。 她上马的动作极为顺畅,不像是不擅骑射,那动作可比洛志极不知要好看上多少,谢深玄却还是紧张,他攥紧衣袖,屏息凝神,一颗心突突直跳,看着林蒲轻轻一夹马腹,动作熟稔,策马自箭靶之前奔过,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谢深玄这一口气总算略微落下了一些,轻轻抚了抚胸口,而后便听得诸野在一旁低声道:“我说过的,她的骑射之术,绝不在裴麟之下。” 林蒲已又射出了几箭,轻而易举,尽数正中靶心。 诸野又道:“不过是因为家中境况,有些过于‘谦虚’了。” 谢深玄这才注意诸野这言语中的奇怪之意,他不由蹙眉,看向诸野,反问:“家中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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