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学生,在癸等学斋内,只有一人,可在其余学斋中,可不止寥寥,天下寒门入了太学,均是如此,若不能寻得一丝谋生的手段,在这太学之中,他们是绝对呆不下去的。 诸野不过说了几句,谢深玄便已忍不住蹙紧双眉,早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轻轻以指节敲着桌面,似是在那神色之中,隐约带出了些愠色来。 “当初我在太学读书时,无论食宿均有贴补,若是寒门,每月倒还发放月钱,只望学生一心在书册之中,不必为俗事所扰。”谢深玄低声说,“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此事只会有进益,而不是退步。” 诸野道:“自严斯玉到了礼部,便一直对此事颇有微词。” 谢深玄:“他又找出什么借口了。” “当年太学的月钱与贴补,审查实在疏漏,总有人谎报冒领,以至一季之中,亏损的银钱不计其数。”诸野的语调倒是平静,他早就查过此事,已不会再因此而带有怒意,“严斯玉说要彻查此事,便暂先停止了这贴补一事——” 谢深玄打断他的话:“此事是能说停就停的吗?” “贴补还有,只是暂且不发月钱了。”诸野说道,“依严斯玉所言,只要此事查清,待他们完善了审查规章,此事便可恢复往常,省下来的那些被冒领的钱款,还可补到寒门学子身上,令他们每月多领些月钱。” 谢深玄冷笑:“他什么时候说了这句话?” 诸野算了算时间,道:“两年三个月之前。” 谢深玄:“……” 很好,连此事都在谢深玄的猜测之中。 他听此事与严斯玉有关,便已大致猜到了此事的结果,严斯玉这话语,不过就是他用于拖延的借口罢了,此事何时查清,不过全看他一面之词,他若是不要脸些,硬将此事拖上个三年五载,只要不闹到皇上面前,朝中人大概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更何况严斯玉仍旧保存了对这些太学生的贴补,他至多只是扣下了一些学生们的月钱未曾发放,这钱也依旧留在原地,未曾挪作他用,而照谢深玄对严斯玉的了解,他明明已做出了这等不要脸的事情,却必然还要再为此事套一层伪装,好为自己博些好名声,而在此事中,若谢深玄没有猜错—— 谢深玄讥讽问道:“他不会还提高了贴补的数额吧?” 诸野:“是。” 谢深玄:“……” 诸野又重复:“每年都有增补。” 谢深玄:“……可这总额,却远不如那被扣掉的月钱?” 诸野点了点头。 谢深玄心中的愠怒不免更多了几分,严斯玉这用意,怎么看都有些恶毒,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扣了这部分专为寒门学子发放的月钱,而后在贴补之上略微增些数目,带上个担忧寒门难以维系生计的理由,再给出个查清后要提升月钱的空口承诺,便能在除了那些寒门之外的人口中博得个好名声。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好容易才勉强定下了心中那万般暴躁的怒意,低声道:“而今我倒是怀疑,他们礼部难道是吃空饷的吗?” 诸野:“……玄影卫没有这种情报。” “就这么点小事,过了两年三个月还查不清。”谢深玄冷笑一声,“这礼部上下怕全是花钱捐的官吧?” 诸野:“不是。” 谢深玄正在气头上,诸野还冒了这么两句话来,他不由咬牙看了诸野一眼,那目光中显是带了几分再明显不过的怒气,令诸野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瞪我也并无用处,此事同我并无关系。” 谢深玄:“……我没有怪你。” 若是往常,诸野或许并不会多言,可此事与严斯玉有关,他便忍不住要多补上一句,道:“是严斯玉干的,找他的麻烦。” 谢深玄果真点头:“是,就该找他的麻烦!” 诸野想了想,又自自己怀中缓缓摸出了他那小册子来,郑重其事同谢深玄问:“你想怎么找他的麻烦?” 谢深玄:“……” 他见着诸野这个令人万分熟悉的动作,不由便将目光落在了诸野手中的那本小册子上,下意识便有些发憷,毕竟以往诸野拿出这东西,可都是要在上头写他的名字,可这一看,他忽又觉得有些不对,这本册子封页漆黑,上头留了一处白底红框,写了「侦缉」二字,可以往诸野找他麻烦时拿出的那册子分明是深灰色的,封页之上空无一物,并无半点字迹,与如今诸野手中这册子大不相同。 诸野未曾注意到谢深玄的目光,他倒还在为严斯玉遭殃助力,道:“玄影卫内,人人都会喜欢找他麻烦的。” 谢深玄却微微蹙眉,问:“诸大人,我记得您的册子……是灰色的。” 诸野:“……” 谢深玄:“今日怎么变了样?” 诸野:“……” 谢深玄:“难道是用完了?”延衫汀 诸野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合上了手中的小册子。 “没有用完。”诸野平静说道,“你每日都在惹事,事项实在太多,已需专人专册,否则便要记不下了。” 谢深玄:“……”
第92章 补昨天的~ 、谢深玄略有些心虚。 诸野这话说得倒不假, 他这人实在擅长惹皇上生气,哪怕如今到了太学,几乎没什么见到皇上的机会, 他却还是能令皇上日日为他“魂牵梦绕”,总在皇上的噩梦之中出现。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才过去多久啊?他的“恶行”竟然就已经足够让诸野记满了一整本册子了吗?! 他不由移开目光, 颇为紧张看向屋中的其他角落, 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么一个惹火上身的话题来,他巴不得立即将话题转回太学之事上来,只好道:“诸大人, 既然你们已有了此事的证据,那皇上是不是也已经知道此事了。” 诸野似乎也巴不得将话题转回太学, 他毫不犹豫点头:“知道。” 诸野如此配合,总算令谢深玄安心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避开一切能让诸野再度提起那册子的事项, 尽力不在此刻去责骂皇上, 问:“那……皇上的意思呢?” “严斯玉已涨了贴补的数额,并且每年都有增补。”诸野说道,“他说要彻查此事,也的确隔三差五便能查出些线索,此事之上,却无多少可以挑剔的余地。” 谢深玄:“……皇上就没想过去催一催?” “催过。”诸野回答,“催了礼部的吴尚书。” 谢深玄:“然后呢?” 诸野:“并无下文。” 谢深玄:“……”雁删霆 好怪。 在谢深玄看来, 此事实在是怪极了。 不过是查一查太学内贴补冒领的情况罢了,太学生可没有多少人, 就算挨个细细筛上一遍,也用不了两年零三个月的功夫, 严斯玉摆明了就是在拖延了事,皇上不曾去管就算了,若非得要给皇上找些借口,那大概还可以说他日理万机,一时忘了此事,可此事毕竟是礼部的工作,礼部中人总不可能不记得,就算礼部不记得,那国子监内的祭酒、司业,难道也一气将此事都忘了个干净吗? 此事若要论责,谢深玄已不知究竟该从谁身上谈起,他蹙眉思忖片刻,只得先从与自己相熟之人问起,道:“此事毕竟由礼部分管,赵瑜明难道就不觉有异吗?” 这段时日,谢深玄同赵瑜明多有接触,已逐渐改了对赵瑜明的称呼,已比往日亲近了不少,可如今他又是连名带姓唤赵瑜明的名字,显是因为此事,连带着对在礼部供职的赵瑜明都有了些莫名的愠意。 诸野摇了摇头,说:“他二人分管之事,有所不同。” 礼部之内,主客,祠部二司事务多由赵瑜明处理,而贡举、仪制等则多由严斯玉安排,他二人之间关系极差,同谢深玄与严斯玉差不了多少,而严斯玉对谢深玄还能有些好脸色,对赵瑜明可就只剩下憎恶与厌烦了,平时若无公务交集,他二人在衙署只怕连半句话都不会有。 谢深玄深深吸了口气,又问:“那吴尚书又是怎么一回事?” “墙头草罢了。”诸野倒是答得毫不客气,“礼部两名侍郎,一人是太师长子,另一人是首辅长子,他自觉谁也得罪不起。” 谢深玄:“……所以就闭目塞听,充耳不闻。” 方才累积的怒气,到了此刻,好似已积攒到了极点,急需一处能令他宣泄的出口,可此事之中,该骂的可不止严斯玉一人,一时之间,谢深玄竟然不知该从何处厘清头绪,闷上半晌,也只是恨恨憋出一句,道:“全是胡来。” 诸野:“全都该骂?” 谢深玄:“……” 是,全都该骂,可最该骂的除了严斯玉之外,当然还有一个人。 “诸大人,此事玄影卫既已查得这么清楚了。”谢深玄抬眼看向诸野,“可曾全都呈报给皇上?” 诸野:“是。” 谢深玄又问:“太学之中,如陆停晖这般的境况的学生,近年来究竟有多少?” “你若想知道具体有几人,我还要回去算一算。”诸野说道,“可绝不会少。” 谢深玄:“……皇上知道?” 诸野:“报过,应当知道。” 谢深玄:“……” 谢深玄忍不住了。 “他都知道了,他就没点什么反应吗?!”谢深玄大声说道,“还让我去查太学内的寒门为什么越来越少呢,他自己难道不清楚为什么越来越少吗?!” 诸野:“……” 谢深玄丝毫不曾注意诸野的神色,他今日因风寒而嗓音嘶哑,一提高音调说话那语调便有些尖锐,实在难听得很,喉中也极为不适,可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今日不管是谁在他面前他都得骂,他狠狠将手中象牙筷拍在桌面上,震得他面前的茶盏都跟着跳了跳,令诸野不由往后靠了些身子,而后便听谢深玄咬牙切齿砸出一句话来。 “饭都吃不起了,还读个屁书啊!”谢深玄咬牙说道,“就该饿那狗皇帝几顿,再让他好好想一想太学内到底为什么没几个寒门学子了!” 诸野:“……” 诸野没有说话。 他不动声色垂下目光,竟然连伸手去拿怀中册子记录谢深玄这犯上之举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庆幸今日坐在谢深玄面前的人是他,而并非朝中其他人。 谢深玄原还想再骂,可那目光自诸野身上一扫而过,他忽而便多了几分冷静,原先对晋卫延的滔天怒意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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