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楚凌钧只得安抚道:“放心,陛下迟早会查明真相。只是在此之前,免不得会让你受些委屈。” 段宁彦摇了摇头,有些失落道:“我并非因被关在此处而委屈,但是……” 说到这里,他仿佛犹豫,没有继续说下去。 楚凌钧知他心思过重,于是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此时没有外人。” 段宁彦低下声去:“但是母后她……好像已经不疼彦儿了。” 楚凌钧心下一悸,神色微变。 “今天母后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她都没有看我一眼。”段宁彦声音压得极低,试图掩饰他声音里的失落。 楚凌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他是知道楚凌音为何这么做的。她不愿段宁彦成为她的软肋,尤其是在永嘉帝面前。即便再心疼孩子,她都不会表现出任何端倪,即便这么做,这孩子会恨她。 “彦儿,不要怪你母后。”楚凌钧说。“她有她的苦衷。” “我没有怪她。”段宁彦摇了摇头,却仍然难掩失落。“她或许……希望我能早日独当一面吧……” 楚凌钧神色稍暗,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了。此时,他突然想到了段愉辰。若是他在,以他那能言善辩的性子,说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把人哄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楚凌钧抬头看去,只见是宗人府的几名狱卒。 那几个狱卒在牢房前停下,将门打开,冲着两人抱拳恭敬一礼:“卑职奉命提审二殿下与靖安侯大人。” 楚凌钧微蹙眉:“都什么时辰了,为何这个时候审问?” 狱卒道:“宗人令之命,卑职不敢不从。” 两人被带出牢房,段宁彦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的手,仰头看他:“舅舅……” 楚凌钧神色微缓,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别担心。” 说罢,他又看向那狱卒,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带路吧。” 狱卒又行了一礼,带着人离开牢房。片刻过后,将二人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楚凌钧抬眸一看,屋子里挂满形形色色的刑具,不似审问,倒像是刑讯之所。屋里中间摆放着简单的一张桌案,案后坐着审问官,因逆着光,楚凌钧有些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段宁彦到底年纪尚小,多多少少有些害怕,不由往楚凌钧身后躲了躲,楚凌钧牵着他的手,护在人后。 那审问官看到来者,起身有礼地拱了拱手:“见过二殿下,见过靖安侯大人。” 楚凌钧道:“你是宗人令?” “非也。”审问官道。“在下宗人府经历司理事官。” 楚凌钧眯了眯眸:“按照律例,宗室皇亲只得由宗人令审讯,更何况是当朝皇子。” “侯爷误会了。”那理事官道。“这次并非审讯。入宗人府,无论对错,需先受鞭刑三十,方才能开始审讯。” 段宁彦一听,神情微变,下意识握紧了楚凌钧的手。 楚凌钧霎时冷了脸色:“放肆!你等胆子倒是不小,敢对皇子用刑?” “侯爷,这是宗人府的规矩,无论是谁,入了宗人府,皆需先受刑罚,否则无法开始审讯。”那理事官耐心解释道。 楚凌钧冷声斥道:“什么规矩都给本侯仔细考虑清楚!若是真动手,回头在陛下面前,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理事官又行了一礼:“侯爷切勿动怒。皇亲入宗人府先受刑罚,是有例可循的。若是不受刑,则无法开始审讯。如此一来,还如何还殿下清白?” 楚凌钧眉峰渐渐蹙起,正在思索对策,却忽觉袖口被人轻拽,他低头一看,只见段宁彦正在看着他。 “舅舅,彦儿不怕的。”段宁彦小声说。 楚凌钧没有回话,五指却渐渐收紧:“殿下年幼,如何受得下酷刑?你等当真不担信陛下怪罪?” “宗人府的规矩,陛下也无法更改。”理事官说。“侯爷执意阻拦,对殿下无益。” 楚凌钧闭目斟酌片刻,最终还是退让一步,拧眉沉声道:“想对殿下用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但是,本侯可以代他受刑。” 段宁彦脸色一变:“舅舅!” 楚凌钧不理会他,只盯着那理事官道:“殿下天潢贵胄,只要本侯在这里,就不允许任何人动他。” 理事官一听,迟疑了片刻:“此举恐怕不妥。先前,宗人府并无代人受刑之例。” “那今日便开了这个先例。”楚凌钧冷声道。“若是将来陛下问起,你只需回答是本侯阻拦,将责任都推到本侯身上便是。” “舅舅!不可!”段宁彦用力摇了摇他的手。 楚凌钧仍不为之所动,只道:“陛下命宗人府查出淑贵妃中毒的真相,若是因此事而耽误审查时日,你们宗人府也无法交代。” 听了这番分析,那理事官终于动摇了:“也罢,那便依侯爷所言。只不过,侯爷要受两人的鞭刑,那便是六十鞭。只怕侯爷的身子吃不消……”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楚凌钧道。 “舅舅,别这样……”段宁彦已经红了眼眶。 楚凌钧转头看着他,眸色微敛:“殿下要听话,否则臣无法向皇后娘娘交代。” 段宁彦神色失落:“连累舅舅,难道我就能向母后交代了吗?” 楚凌钧不愿再答,看向那理事官:“劳烦,先将殿下带下去。” 那理事官点了点头,吩咐下属:“你们将二殿下带去审讯室。”他又向段宁彦拱手行了一礼,“宗人令已等候殿下多时。” 段宁彦眼角噙着泪:“舅舅……” 楚凌钧闭目,没有再作任何回应。 等到段宁彦被带出了这间屋子,他才睁眸,解了氅衣,脱去直裰,抛给一旁的狱卒,随后往地上单膝一跪,脊梁笔直。 理事官示意身旁的下属,后者领命,取了一条鞭子,掠眼望去,只见鞭子长约三尺,二指粗,鞭身是由数股皮革拧成的,漆黑泛亮,一看就韧性属上乘。 “侯爷,可准备好了?”理事官问道。 楚凌钧短促道:“动手便是。” 长鞭“嗖”的一声破空挥下,落在脊梁上的时候发出啪的一声,楚凌钧霎时蹙紧了双眉。尽管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小觑了这鞭刑的威力。只一鞭,还是隔着一层中衣落下,可那力道却仿佛让他五脏六腑都骤然一缩,余痛阵阵,痛意还来不及尽数咽下,第二鞭已经落了下来,与方才的那鞭呈交错状,楚凌钧闷哼了一声,尽力稳住身形。 理事官在一旁报着数,不过十余鞭,楚凌钧但觉后背灼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脊骨流下,浸入其他的伤处,蛰得生疼。 事实上,楚凌钧背上本就旧伤无数。从前在北境戍边之时,留下过不少伤。最重的一次,北凉军主将的长枪从他脊梁刺入,险些伤及心脏。那一次,他因流血过重昏迷数日,好在他内力过硬,意志足够坚忍,再加上军中药草足够,燕梧铁骑的军医硬是把他的命给捡回来了。 然而,这鞭刑所带来的痛楚,相比那枪刃刺入皮肉有之过而无不及。先前的痛是钝痛,令人麻木,但这鞭刑确是刺痛,楚凌钧鬓角已经沁出了汗,他分明能感觉到,那鞭子里绝对有细小的倒刺,每一鞭抽下去都能勾破一层皮肉。 数目过半,楚凌钧喘息声愈重,额角上的汗珠不断往下滴落,鬓边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贴脸颊,身形也在微微打颤。 此时,楚凌钧只庆幸段宁彦无需受此刑罚。但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宗人府的鞭刑数量是三十。因为三十道过后,他的内力已经开始紊乱了,喉咙中腥甜,血气上涌,仿佛随时都会吐血。 楚凌钧实在难以维持跪姿,他被迫弯下腰去,左掌撑住地面,紧咬牙关,暗中调息内力,不让自己昏迷过去。 理事官口中报着数目,一边又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眼看着他快失去意识的时候,理事官不得不朝着行刑者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力道放缓些。毕竟,这宗人府里的鞭刑是为了震慑嫌犯所设,不能致死。 楚凌钧的指节泛着白,紧紧抓着地面。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隐隐听到数目终于到了六十,他的手渐渐松开——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第66章 深夜,靖安侯府。 时辰已经很晚了,阖府上下,只有寝卧还亮着灯。 段愉辰本在伏案浅寐,却突然因一个寒颤而醒来,随后他看了看四周,心里只觉一直惊悸。他揉着眼睛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瞧见有身着夜行衣之人走了进来,段愉辰面露希冀,站起身来问道:“可有消息?” 陈湛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面露愧色:“王爷,玄羽司密不透风,根本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段愉辰又问:“我让你去找白虎营指挥经历钱群,也没有问出什么?” 陈湛摇了摇头:“我按照王爷的吩咐以利相诱,但是依旧没能从他口中打探出那致淑贵妃中毒的食物残渣到底在何处。不知是他故意不说,还是东西根本不在玄羽司。”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两张银票,双手递给段愉辰。 段愉辰神色稍暗,接过银票随手放桌上。“此人从前常与我在天香楼赌骰子,最是好钱,他家还欠着不少赌债。五千两银子都没法从他口中套出话来,或许他确实不知。” 陈湛显然有几分心焦:“王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段愉辰手撑着额头,一时无话。 “季临呢?” “他去了宗人府打探消息,还没回来。” …… 不多时,屋子的门再次被推开,瞧见来者的身形,段愉辰忙问道:“如何?” 季临披着一身夜色走进屋里,在段愉辰面前单膝点地,闷声道:“属下没用。这起案子,宗人府似乎只负责审讯二殿下和侯爷,至于其他,他们并不直接负责。” 段愉辰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摆了摆手:“你先起来。” 季临默默站起身来,片刻过后,又说:“但是属下打探到,侯爷在宗人府,似乎受了刑。” 闻言,段愉辰呼吸一滞,仿佛觉得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事实上,这件事情他最担心的还不是什么时候能调查出真相,他最担心的就是这宗人府的刑罚。宗人府和昭狱一样,无论对错,审讯之前都需要先受刑,顶多这用于宗室和皇亲国戚身上的刑罚比昭狱要轻一些罢了。 段愉辰长叹一口气,手撑着额头闭了闭目:“二皇子没受刑吧?” 季临摇了摇头:“属下没有听说。” 段愉辰微微睁眸,按理说,入了宗人府断然没有不受刑之理,若是段宁彦没有受刑,原因只有一个——楚凌钧定然是替他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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