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书。”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慕习“啪”地将纸合上了,他眸中全是惊慌,强撑讪笑道,“世子爷莫要开玩笑了。” 说出口,声音却是微颤的。 梁元劭见他如此反应,心已凉了半截,他低声认真道,“你知道我不是与你玩笑。” 他见着慕习紧紧掐着那张纸,指节突出青筋拧起,像是完全见不得这东西一样。 然后他说,“你没有读完它,那我就说给你听。” 聘书还捏在慕习手里,所以是背的,毕竟短短几十个字,梁元劭写了不下十遍,改来改去,早已了然于胸。 他声音清朗,望着慕习,眸色深沉。 “聘书”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今上之弟瑄王爷独子梁元劭,见年二十二,聘求慕府嫡长子慕澄良,锦瑟经年,朝暮共度。” “自倾城一面后,久不能忘,虽风疾雨骤,百事皆非,幸与君同,君品行弥坚,吾情意日笃。” “旧事已远,佳期可盼,以我心,付尔手,岁岁年年不换。” “今立聘书以为用。” “梁元劭” 远处忽然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像是郎亭已在整队牵动缰绳,外头的声响,更显得此处寂静。 半晌,慕习的烧红的耳尖渐渐褪了色,他没有给什么答复,但表情却松动了很多,他轻声:“你怎么这么荒唐,哪有自己写聘书的。” 梁元劭想,这句你从前便说过了。
第18章 我要你性命做甚 35 “所以呢?你愿意吗?”梁元劭屏息等着。 慕习伸出葱白修长的指节,将聘书一点点折好,小心地放回了信封里。 心内波澜汹涌,难以平静。 总算是知道了,梁元劭今日到底要做什么。 他自己也被这些席卷着,喜悦,心动,初尝爱情之甜蜜,也一度头晕目眩情不自禁,但他知道,此刻他们就站在悬崖边,千钧一发。 他和梁元劭之间,显然他才是那个尚能保有理智的人。 他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打算带我去哪?”慕习道。 “回南疆。”梁元劭斩钉截铁。 “拥兵自重?”慕习抿了抿唇,他说这话时明明是梁元劭的所作所为,但他却一同为这破釜沉舟感到心痛,他压低了声音,“你知道这与起兵造反一步之遥。” “那又如何,如今大梁的情况,他未必敢动。”梁元劭睨着眸子,透着一股桀骜。 比起第一次知道梁元劭这些危险的念头时的震惊,慕习此刻真的更容易平静下来。他好像更懂梁元劭了。 他从小隐忍,外人看来不过是个不出众的世子,但实则骨子里积年累月按耐着一股疯狂,时候一到,才喷薄而出。 “你说的对,但凭皇上的猜忌和梁元明的挑拨,也很可能孤注一掷,兵发南疆。” 梁元劭不说话,征南军骁勇善战,又有地利人和,未必会败,但战争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梁元劭更清楚,焦土灰飞,白骨堆积,四散流离。 慕习却瞅准了他这点犹疑,直言道,“就算征南军胜了,那些自小跟着你的将士会有多少人白白送命,你瑄王府的基业和民心又……。” 梁元劭咬咬牙,打断了他,“我就是顾及这些,才选定南疆边陲,若是前头的谈判协商全都无功而返,真到了兵戎相见,以征南军的实力,定能将战场控及三镇之内。” 梁元劭略一停顿,靠近了些,声音中透着危险和莫测,吐露道,“再者,你当真以为以如今皇上的德行,我们南疆一点想反的心思都没有吗?” 慕习侧头看他,那冷峻的五官和枭勇的的气势依旧令慕习挪不开眼,他只好再拆更多的风险出来,“你只管南疆的百姓吗?那天下百姓这么办?南疆一反,六皇子失了大半助力,朝堂变幻莫测,梁元明趁虚而入就太容易了。” 这些当然都是说不准的事,退一万步,梁元劭并非不可直接拥兵护梁元逸上位,他掰过慕习的肩膀,有些焦躁地说,“我有你,王城中暗埋的人马皆在,昙花都可向日而开,这些就不能事在人为吗?” 慕习定定地看着他,他知道梁元劭这次是铁了心了,原是以将一切思虑备齐,他早就知梁元劭文治武功皆不在话下,如今更是积蓄已久。 “我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梁元劭迫切要一个答案。 咚……咚……咚…… 慕习听的见自己持续不断一直在鼓噪的心跳,梁元劭的气息强势地包围住他全身,他在汹涌的目光里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在被逐渐抽空。 他确定无疑,梁元劭是真心对他的,甚至已经不惜一切了,他如此筹谋只为了不委屈他,从前往后,除了故去的父母和尚陷囹圄的妹妹,再不会第二个人对他如此了。 就算他只是个替身那又如何呢。梁元劭现今想要他,他亦倾慕梁元劭,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共度余生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梁元劭的聘书上写,岁岁年年不换,他胸口滚烫,他就不能下半辈子为自己而活吗,他不是个木头,他也贪恋这些爱与暖,他也喜欢梁元劭总惦着他爱吃什么,半夜梦魇时他拍抚在他的脊背的手掌和说都过去了的声音。 他瞳孔震颤,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唇珠下洇出一丝血红。 但是他不能。 父亲临终时说,难则于乱世中抱守初心,不辱家门,易则还清明于社稷,还安宁于万民。 他事到半途如今又要挑起战火,社稷未清,百姓罹难,他为了一己之私委身梁元劭,更是有辱家门。 他还想……他想看梁元劭正大光明地登上王座,而不是在史书上记下他不光彩的谋逆,他有更简单更万无一失的路,他得领着他,回到他本该的正途上。 他咂掉了唇上的鲜血,坚定地望向梁元劭,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梁元劭几乎扑上来的。 “我不能走,飞语还在宫里,我要救她。” “愉妃娘娘会照看她的,她与此事并无干系。” 慕习还是摇了摇头。 梁元劭忽然懂了,他松开慕习,向后退了两步,听见他说,“我对你并无一丝你对我那样的感情,我喜欢女人,梁元劭,抱歉。” 他是看着他说的,神色宁静,亦无躲闪。 梁元劭怔住了,他最害怕听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攥紧了拳头,低沉道,“你胡说。” “我没有。” “你在害怕。”梁元劭忽然说道,“你怕什么?” 他叹口气,继续道,“你就是不敢信我。” 慕习沉默。 “你就是懦弱,你不信自己,也不信我。” 梁元劭双目发红,声音低哑,慕习知道,如若此刻,他透漏一丝一毫的喜欢,梁元劭就会像饮鸠止渴一样看见希望,然后发疯般一定会带他走。 所以他咬紧牙关,不管与此同时他看着梁元劭创痛的深情心口一齐发出的绞痛,他说,“我只是不喜欢你,我当你是朋友,是主君,却不是爱人。” “你可以带我走,可以要我的身体,但我不会喜欢上你,到时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了吗?” 慕习的话宛如利箭,直穿心肺。 梁元劭向后退了几步,靠着树根坐下了,目光颓然,但又不死心地低声道,“若真如你所说,如何解释从前种种。” 慕习欲要张口,却被梁元劭制止了。 他说,“算了,你别说了。”从前他也问过,现在他不想再听到一次,慕习对他的宣判。 日头已经挪正了,梁元劭望见,昙花已经开败了。他五六年的倾慕渴盼,点点滴滴的绸缪,一切都有了结果。 两人都默默不语。慕习背过身去,动作几不可查地抹了下眼角。 郎亭在外侧急的直跺脚,终于见着两人拉远了距离像是说完了话,他远远地喊,“世子爷,该上路了。” 梁元劭愣了一瞬,自嘲地笑道,是该上路了,他让郎亭备马。 他起身走到慕习面前,他除了眼尾有些红,已看不出异样。 梁元劭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在慕习张口前,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我不想听已经听过的。” 慕习颔首垂眸,他闷闷地道,“世子于我,是再造之恩,除了感情我给不了你,剩下你要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包括性命。” 梁元劭挑眉,苦涩地嗤笑一声,“我要你性命做甚。” 慕习喉结滑动,声音略有哽噎,继续道,“愿世子早日得登大位,开太平盛世,为一代圣主。” “呵……”梁元劭苦笑,然后挟起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仰起头来,他说,“那我也祝慕大人,鹏程万里权倾朝野。” 他的拇指指腹不轻不重摩挲着慕习的唇瓣,然后问,“你说一切,也包括这里吗?” 慕习没有拒绝。 梁元劭看着他难耐的表情,撂下一句,“你且忍忍吧。”便吻了上去。 他话语里冰冷,但唇舌却温柔,既不强迫他打开牙关,也不凶猛地攻城略地,他任由他不回应,只在他的牙关外,轻柔的吮吸舔舐。 他没想到,这滋味如此消髓噬骨。 他甚至后悔了,不想放手了,他现在就应该立刻将人绑了。 但他感觉到胸口有不轻不重的推力将他向外,他感受到慕习的僵硬。 他不愿意。 他若喜欢女人的话,就算是个如此温柔的吻,生理上并无不适,心理上也膈应的紧吧。 梁元劭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放开他,最后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沉声道,“不要生病,照顾好自己。” 慕习拼尽了全力,才没让泪水涌在眼眶,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是”。 下一瞬,梁元劭便转身走了,他骤然离开,周围变迅速变凉。 慕习依然征愣在原地,他抬手摸了摸刚才被梁元劭吻过的地方,心上的酥麻依然如针扎一般,连绵不断。 他听见梁元劭说,“回王城。” 郎亭似是没反应过来,直言道,“可是世子,咱们本来……” 梁元劭没好气地打断了他,“我说回王城,听不懂吗?” 郎亭立马整备队伍,调转方向,然后梁元劭翻身上了一匹将士的马,他本是坐马车来的。 他说,“你们送慕公子回府。” 之后便扬尘而去,很快在林间路上没了踪影。 36 五月二十,梁元劭于瑄王府大婚。 寅时三刻,慕习就醒了,他合拢了外衫坐在桌前,直坐到日头初升,外头开始有了声响,下人们匆忙的脚步声渐渐传了进来,再接着就是放过了第一轮的喜炮,梁元劭出府迎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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