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超出了梁元劭的认知范围,半晌他才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 慕习道,“脑中所想与眼前所见,虚幻与真实,如若冲突甚大,又该如何选择。” 梁元劭没想到这是一个十三岁的人在想的问题,从前他学老庄,并未觉得有何深意,如今想来确实是学识浅薄了,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感到自己面颊热热的,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好像配不上眼前这个人。 也是那天起,十五岁的梁元劭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可以假装不求上进,却不能真的不学无术脑袋空空。 他心里忽然长了草,又兴奋又羞愧,他想现在就跑回去读书习武,恨不得时光飞快,他转眼就长大,能洞察世事,能有自己的本事,才好快点能与慕习比肩而立。 远处传来唤他们回去的声音,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梁元劭说,“走吧。” 他本想先跳下树去,在下面接慕习下来,没想到枝杈却在这个时候断开了,他急中生智,一把搂过慕习的背,让自己垫在他身下,两人摔了个结结实实。 忽然好多人涌上来,俱是惊吓不已,有人喊道,“哎呦我的爷,怎么样,快醒醒。” 慕习也被抱到一边,人潮簇拥下,两个人很快被分开很远。 回城的队伍开动,慕习穿梭在几架马车高出半个人的粗重的车辕间,举目张望,却不见人影。 直到慕知章催促他,“找什么吗?该回去了。”,他才悻悻地回了自己的车驾。
第17章 愿君常安 33 梁元劭梳洗完毕,精神抖擞,引着慕习向树林深处去。 慕习留在原地,试探问道,“今日不上朝吗?” 梁元劭心想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上朝,他佯装蹙眉,顺着他的话说道,“按日头看来,如何今日也是赶不回去了?” 见慕习知道自己被戏弄了眸底闪过一丝嗔怒,他才淡笑正经解释道,“自然是告过假了。”然后他下巴微抬,招手道,“过来,这边杂草多注意脚下。” 慕习犹豫片刻,梁元劭此行并不妥当,还是出口提醒,“如今形势迫人还是少告假的好。” “好好好。”梁元劭告饶似的语气,又勾着唇角回身问他,“你这是我的夫子?谋士?还是贤内助?最近愈发爱唠叨了。” 慕习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梁元劭笑起来,又唤他快些过来。 慕习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一边花着精力对付脚下,他向来不擅长这些,一面心思也重,早就忘了回想起何时来过这里,他心中满是趋不散的疑团和预感。 他们走了半晌,终于来到一片空地。 种满了未放的花。 梁元劭伸手去轻拍了拍慕习身上的尘土,然后舒了一口气,道,“我们到了。” 慕习环顾四周,并无他物,他仔细端详了花叶与花茎,问道,“这是昙花?” “嗯。”梁元劭抬起头看到日头的位置和地上的影子,说道,“时辰刚好。” 慕习道,“昙花只在夜间开放。” 梁元劭挑眉,胸有成竹般勾着唇角,“或许我们运气好呢?” 这怎么可能呢。 兴许是泥土里的花神听到了这句腹诽,便要证明给他看似的。 梁元劭揽过慕习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道,“开始了。” 几十上百束花朵忽然开始一齐有了动静,纯白的花瓣坚韧优美地缓缓打开身躯,庄重地守着神赐予的秩序,不急不慢地一层接着一层展露身姿,汲取新世界的氧分和水,直到最后才万众期待般地捧出那一簇鲜嫩欲滴的娇黄的花蕊,骄傲又摇摇晃晃。 完整开放的昙花,如倾城仙子,转眼间,一整片花圃怒放盛开,不似人间景致。 这过程很快,眨几次眼睛就错过了,但这过程又很慢,仿佛花开之时天地之间也已走过许多轮回。 慕习有些看痴了,他觉得忽然有股热流从心底涌出,身体深处感受到层层颤栗,他被造物主这样美到极致的生命力折服了。 他本能地转头去寻梁元劭,然后落入了一畔深情如水的目光,这将他钉在原地。 这都是梁元劭准备好的。 梁元劭说,“十九岁生辰,优昙向日,愿君常安。” 微风拂过,花香四溢,仙境般的震撼和喜悦还没有消散,又有一种新的强烈的感受在翻腾,梁元劭的声音忽然流淌过全身,慕习觉得自己大脑忽然被抽空了一瞬,他分辨不出这感受到底是什么。 有断续而模糊的字眼从他唇缝间飘出,“你……怎么……” 他又看回花圃,他自己都忘了,今日是生辰,但梁元劭记得。 “喜欢吗?”梁元劭问。 慕习喉结滑了滑,眼神依然飘忽,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说,“我……” 话虽没有说完整,但他渐渐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失语。 新翻腾起来的感受是喜欢,和喜欢被回应后的温暖。 他喜欢梁元劭,所以梁元劭为他准备这些,令他在嘉北之乱之后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幸福感,竟有些眩晕。 梁元劭勾着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第一次露出这种样子的慕习,谁能想到十三岁舌战群儒的慕府澄良如今连个整句都说不完整,真是新奇又可爱,他噙着笑安抚道,“慢慢说。” “怎么……这个怎么做到的?”慕习已经看了十数遍,他确认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奇迹。”梁元劭逗他。 慕习看他抱臂拿乔的样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道“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他自己或许意识不到,但在梁元劭的世界里,这种程度就算是撒娇了,那眼尾微微上翘的弧形好像扫到了梁元劭心上,他受用的很,便和盘托出,道,“日头在时用黑布将花蒙上,夜里点起烛火亮如白昼,日日重复,直到花开。” 此法费时,费人,费物,慕习不知道他是何时开始准备的,他垂眸轻声道,“让世子……”想起梁元劭不喜欢他这样叫他,改口道,“让你费心了。” “你喜欢就好。”梁元劭说道。 “嗯……我很是喜欢。”然后慕习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目光仅片刻交汇,梁元劭觉得,这个笑容,比昙花更倾城。他如何难得能看见这一笑。 梁元劭说,“你知道我为何要送你昙花吗?” 慕习微微扬起脑袋,安静地等着他说。 梁元劭忽然就有些心猿意马了,他何时见过这样温柔的慕习,生出些狂放的冲动,想摸他的脸,吻他的唇,还有…… 慕习见他久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这一声将梁元劭拉回了神,他说“没什么。” “所以,为什么是昙花?”慕习接着他的话问道。 “昙花清高脱俗,但月夜凄清无声无息,难免独自魂销留梦自怜。”梁元劭略一停顿继续道,“如今日光温暖再无冷戚,依然一尘不染,但可尽情盛放,惊艳四方。” “我知你从前如此,只盼你,以后亦能如此。” 从前慕府是他的日光,如今换梁元劭来做。 他说的很慢,但每一字都凿在慕习心上,他眼眶已隐隐泛红。 伯牙子期不过如此,他从未想要一知己,如今却有了。 梁元劭知其品性,又怜他不想他为此受苦,当相府嫡子圣上亲封等等华丽的外衣剥落后,他只是个下等奴仆,他却依然尊他重他。 慕习心口躁动,胸腔里肿胀异常,他的感情从未如此溢满过。 他想这下糟了,很危险,他察觉自己的理智在涣散。 如果此刻梁元劭邀他一起以身赴险,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完整的讲出拒绝。 比起推开他,此刻,他更想拥抱他。 34 梁元劭知道,如果有最好的时机存在,那一定是此刻。 他看的出,慕习被刚才发生的一切深深触动,他心里建起来那座要将梁元劭隔绝在外的堡垒,此刻已起了裂缝。 他知道就是现在,他攥紧了怀里的东西,却怯场了。 他担心,犹疑,焦虑,害怕。这些从来陌生的情绪,此刻却饱尝个遍。 十六岁上阵领兵的时候他不怕,陷入埋伏敌多我寡的时候他不怕。 但现在,他怕东西一出手,就一锤定音再无回旋可能。他怕他怀里的东西已经郑重至此,慕习却依然跟他说,他们只是君臣。 他不确定,有时他觉得慕习只是不敢认清心意,尤其是他们同榻而眠之后,有时他又觉得他对自己不过只是感激和忠诚。 他想搞清楚,今天,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两个人都沉默着,一时无话,但又随时都有可能开口。 慕习知道今天一定会发生什么,他的理智渐渐恢复了些,他凭着本能对危险的抵抗,想着留个退路总比冲动决定要好,就算他们心意相通,也都需要更多时间。 日头已经高旋,昙花在日光下显出一种神圣的美感,他们并肩而立良久。 慕习抿抿唇,终于开了口,他说,“有些晒……我去马车那……” 却被梁元劭抓住了手腕,“别走。”梁元劭道。 两人四目相对,梁元劭微微张口,心跳飞快,却又被来人打断了。 “世子爷。”是郎亭的声音。 梁元劭望了一眼不想过去,郎亭便又请示了一声,真的有事。 他只好松开慕习,但又叮嘱道,“别动,就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两人走到一边,郎亭小声道,“爷,再不走,晚上就错过扎寨的地方了。”说话要拿出怀里的地图,上面有定好的路线和时辰。 梁元劭叹口气,不耐烦道,“知道了。” “那咱们现在启程?”郎亭问。 “再等等。”梁元劭甩手走了。 郎亭愣在原地,也不敢催,只好再等等。 但总是要顾着时辰的。 见梁元劭回来,慕习问道,“是不是王城有事,我们不宜耽搁太久。” 梁元劭闷闷答了一声。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过再走,不迟。”梁元劭沉声道。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封,上面簪着一朵小小的金花,底边披了一条红绸,这是婚嫁时的书礼才会用到的花红。 慕习手心冰凉,攥着袖口。 “今日车马是要往南疆去的,我要带你走。”说着他将信封递给慕习,“我知道这样委屈你,我们又都是男子,自然没有婚嫁之说,不知什么礼仪才足够正式,所以只好参考三书六礼,这是聘书,我想同你说的都在上面,你若不满意,到了南疆,其他的我再一样一样补给你。” 然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望着慕习,深切问道,“你可愿意?” 慕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手的,他拆开信封,看见了里面的红纸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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