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李胤复又伸手拿起桌边的白瓷瓶,打开盖子,一颗几乎透明的药丸便滚落在了掌心。 果然猜得不错,是复魂散。 当年他第一次见得此物,还是在七八岁那年的一场宴会上,依稀记得父皇在开宴前便仔细吩咐,让御膳房的太监将此物加在当时那位显赫一时的征西大将军的酒杯中。 先帝似乎心善,道貌岸然说此酒可治愈将军身上征战多年落下的新旧伤口,可待那将军三个月后死在边疆,李胤才明白,这复魂散可治得一时沉疴,但若是三月内不服解药,便会变成剧毒,榨干其人血脉,让人变成一副枯骨而死。 他记得的最后一幕是父皇的笑容,那也是个冬夜,父皇穿着一身狐裘坐在安乐椅上,听宦官朗声阅读征西大将军于边疆暴毙的奏报。 年少的皇子站在一边,懵懵懂懂的问:“父皇,何伯伯是个好人,为何……为何……” 而那躺椅上的中年男子只是一笑,拢了拢袍袖道:“这便是帝王,这便是皇家。” 只是不知缘何,回忆中的画面一闪,满脸阴毒假笑的先皇已然变做少帝李玄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不变的是那双灿金色的瞳眸,仍旧盯着他一字一顿:“这便是帝王……” 思及此处,坐在太师椅上的李胤几乎一抖,险些便不稳摔下。回忆中的狰狞脸庞和自小一同长大的弟弟重合为一人,而当年忠心耿耿却被残忍杀害的何大将军也摇身一变为他浚王李胤,到底是狡兔死,走狗烹,自古沾染皇家,又能有几个到最后不是身首异处? 下一刻,李胤手指收拢,那药丸顷刻间便在指尖化为齑粉,记忆中那个揣着糕点跟在自个儿身边的好弟弟早就死了,那留下一个哥哥徒然存世,又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说: 双更啦~
第21章 效颦 【果然,哪怕是掉脑袋的生意,既做成了,便须得留下些记号。】 翌日午后,苏州城。 萧逢恩站在破败荒芜的宁府门前,一手捏着那枚金镶玉的令牌,神色犹疑。 他伸了手还未来得急敲门,那红漆斑驳的大门便骤然打开,一道寸许宽的小缝中露出只眼睛,怯生生的问:“来者何人?” 是极清澈干净的声音。 萧逢恩眯着眼睛一瞧,见不过是个小小少年,忙又现出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抖了抖袍上云雁纹样,拎着嗓子道:“大理寺少卿萧逢恩,奉当今圣上的旨意前来查案。” 那少年抓着门环的手略微一顿,下一刻萧逢恩便伸了胳膊,强将大门拉开一道可供一人容身的缝隙,微微一偏走了进来。 府内果真和门外是一样的光景,往日熙攘繁华的院内此刻只剩下衰败的枯草,有些地方的青石板路甚至碎作几块堆在一处,就仿似宁家一族的命运。 行走在那条结着蛛网的长廊上,萧逢恩不由想起当年的含章一案。 在含章案前,这宁家侯爷是先皇身边除却陆国公身份最为尊贵的一个,可是那含章案后,不仅老侯爷独子宁沅命殒黄泉,宁家一族也跟着一夜之间尽数跌至泥尘,世间再无此一血脉。 正想着,脚下却忽然被一块自房檐跌落的青瓦一绊,萧逢恩趔趄几步堪堪停住,抬眼一看,居然鬼使神差的停在了书房门前。 抱着不去白不去的想法,萧逢恩推开那几乎折了半扇的门,一迈步子跨进门槛。 屋内仍旧是一片颓圮,书架倒下靠在桌上,文书和古籍散了一地,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强忍着那灰尘进入鼻腔的不适,萧逢恩背着手又转了几圈,只是书房实在凌乱,耐着性子来回看了几遍,仍是一无所获。 “这位小少年,你在这里想来已经生活多年,就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不一样?” 那少年看着萧逢恩一副狐狸相,竟是舌头也开始打结,结结巴巴了半晌才怯怯的回话:“我……我只是个看门的,哪里知道这些……” 萧逢恩见软的他不吃,便又变了副脸色,两条浓眉极其夸张的皱在一起,压着声音道:“你不说,我便带你回大理寺,那里的棍棒更硬,兴许你会开口。” 一番威逼利诱结束,萧逢恩还不忘补上一笑,让一切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此刻那少年竟是吓得腿也开始抖了,急忙狗腿的指了指书房西边墙上的一个黑色印记,道:“大人……就是那里了,家主在时,我曾经有次见他拿着一块金色的东西抵在墙上,然后那下面……下面就会打开一扇暗门……” 萧逢恩掏出怀里那金镶玉的宁家令牌一晃,“是这个吗?” 此刻那少年居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后退一边道:“我……我不知啊……大人试试……兴许……兴许……” 萧逢恩撇了撇嘴,也懒得再看那瘫在地上一滩烂泥似的少年,转身便又进了书房,执着令牌对那黑色印记严丝合缝的一扣,下方一处墙壁便缓缓下降,露出个六尺见方的入口,萧逢恩俯下身子一探,里面黑洞洞的,潮湿阴冷的霉气扑面而来,处处都透露着让人不悦的味道。 只是抱怨归抱怨,他堂堂大理寺卿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心一横,便直直进到了那暗室之中。 里面的黑暗比他肖想中更甚几分,幸好刚才顺手抄起了门房的油灯,打火石一碰,好歹手中还有一丝光亮。 萧逢恩怕门外少年恶从胆边生关了石门,更怕他搬来救兵让自己一缕冤魂永远留在此处,于是不由得脚步更快几分,拐了个弯,入了暗道深处。 一转方才阴冷颓唐的气息,这间颇为宽敞的密室中居然存放着难以计数的财物,珠玉黄金都是随意堆放成小山包似的形状,锦缎丝绸更是罔论,似乎恨不得把那西域进贡的名贵云锦都织作软垫铺在脚下才好,往日歌谣中唱宁侯爷家是“珠屑铺街,金粉砌殿”,萧逢恩还总觉夸大其词,今日一见如此,才觉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怪就怪在那些珠宝好似都看起来十分崭新,从未有使用过的痕迹,似乎是被人一通搬来后就消逝于世间,只等着此后那些查含章案的御史来定罪似的。 约摸又过了片刻,油灯几乎燃尽,几滴热油滚下滴落在萧逢恩的右手,星星点点的灼痛才让他一个哆嗦回过神来,一边擦着手上的油渍,他又环顾一圈,竟然在最里面一堆珠宝的顶上发现两匹黄绢。 入仕途第一课,便是根据文书的颜色区分等级和发布人的官阶,连大理寺门口日日端茶倒水的书吏都知道,这黄绢是官员眼中天底下最贵重的物件之一,只有皇帝才可使用,且非重大安排或极高保密等级的诏令,此物都不会随意出现。 上前几步拿起那沓黄绢,萧逢恩发现只有最顶上的一张有寥寥几个字迹,依稀可以辨别出是被舞弊案被篡改的考题的其中一个草稿,那字迹和先帝有七分相似,想来有人出题篡改前先拿着绢子练了练手。 下一刻,萧逢恩指节发力,竟是将那黄绢生生对半撕开,裂口处掉落下一张纸条,上面是三个油印的小字:效颦阁。 果然,哪怕是掉脑袋的生意,既做成了,便须得留下些记号。
第22章 阿落 【为什么老天总是残忍如斯,难道这就是……天家的命运?】 李胤半靠在躺椅上,看着书直看到了日头西斜,门外才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推门,进来的果真是萧逢恩。 还未顾得上说话,他便抢过丫鬟手中的茶壶一饮而尽,接着便半弯着腰扶墙喘气,好像刚逃过一场追杀似的。 “如何了?” 李胤开口一问,萧逢恩便忙跟着一摆手,又等了些许时候,待气儿终于喘匀了,他才缓缓道:“查出来了,宁府书房里有个密道,里面找出几张黄绢,其中一张上有字,墨迹看不太清,但前四个字和当年被篡改的考题完全对上了。” “宁……府?你不是跟我说你今日是去苏州府调查了吗?” 萧逢恩看着李胤极狐疑的表情,貌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居然撩袍子一把跪在了地上,软着语气道:“王爷恕罪恕罪,下官今早看您一直摩挲着那宁家金镶玉的令牌愁眉不展,就自作主张趁您不注意偷偷拿上去宁府看了看……” “大胆!” 李胤说着,右手一拍自个儿躺椅上的梨花木扶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整个椅背都震个稀碎。 “殿下,虽说下官这一可耻行径罪该万死,只是……只是下官也是想为王爷分忧啊……当年那事,王爷自然痛苦万分,下官怕……” “怕本王什么?” 李胤气急,险些就将手中扳指掷了出去。 “王爷!王爷!下官真的错了!只是宁府不得不查,但若让王爷亲自前往,又难免忆及往事伤人,所以下官便……便……” 他兜头将心里话全部倒了个干净,甚至都有些后怕说完此般后没有的便是自己的小命。 不过也是了……当今朝野,又有何人不知他浚王李胤当年身陷含章案险些被削爵,是因为他和宁家一族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太阳穴又开始发着剧痛,李胤扶额,再也没了力气去辩驳一句,只好草草结束问话,意欲挥退众人。 只是那萧逢恩真是个查起案子来不怕死的货色,见李胤面色稍霁,忙又开口道:“王爷……浚王千岁,下官此次来,还有一事相求。” “那便快讲!” “今日下官发现那黄绢上的字样有七分雷同先帝,想来是伪造考题的人找了高手模仿先帝字迹,于是拆开黄绢一看,内里的确夹着张纸条,写效颦阁三字,下官又去市井打听一番,说那效颦阁中有个大师专门模仿达官贵人的字迹,下官思忖半晌,觉得此人应当一会。” “你既有偷我令牌的胆子,怎的又不能去与那人见一面?” 萧逢恩闻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寻摸了半晌才道:“王爷有所不知啊,那大师只给生的极其俊美的男子办事,下官这张面皮,怕是……怕是……” “萧大人这张脸,不是早有大理寺潘安之誉么?” “王爷可别揶揄下官了,我所谓俊美男子,得是……陆公子那个级别的……”说完又正色一揖“便劳烦王爷携着陆公子微服同去,才好一举摸透实虚,我们也早早结案回京城啊!” “你这算盘倒打得精……便罢了,今夜约在何处,本王自会一去。” 是夜,效颦阁。 有了上次遇袭的教训,李胤此次出行便自苏州府调拨了十数名暗卫,早早埋伏在了效颦阁四处,只需木哨一吹,顷刻间便可破窗而入,保管李胤再不伤及分毫。 于是他心情也比前几日放松些许,只穿了身常服,假托是京城来的富商公子哥,搂着陆鹤行大摇大摆的就进了内里厢房。 那厢房布置的跟酒楼似的,大红软帐中间一张圆桌,桌边只摆着三个圆凳,靠里的那个上面已然坐了个人,黑袍金面,面容尽数挡得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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