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公子所来为何?” 李胤甫一落座,那人便缓缓开口。 “听闻大师善于模仿达官显贵们的笔迹,本人来此是想问问……大师可否愿意接个大活?” 那金面微微一动,貌似来了些兴趣。 李胤见有了苗头,忙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我所谓大活……可不好做。” “效颦阁一单生意三千两,若有其他牵扯,便再加三千两。” 那人冷着声音,似乎一点也未吃惊。 “钱都是次要,我是说……”李胤垂下眼睛,极小心翼翼的自怀中掏出一块黄绢,“断头的生意……大师也做么?” “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见了东西,立刻便警惕的按住腰间佩剑后退数步。 李胤袍袖一振,利落将那黄绢扔到面前人的身上,“当年模仿先帝字迹篡改考题的,是你不是?” 他话说了一半,面门处便飞来一片白刃,下意识将陆鹤行推至墙角,李胤接着便轻巧一个转身,拔出长剑相抗。 只是还未挥动几下,却突觉气血一阵逆流,眼前画面居然渐次模糊起来,一个趔趄,便半跪在了地上。 “王爷武功再强,哪比得过我炉中的脱骨香啊……” 那人收回佩剑,几步走到李胤近前来,一把提住他的领子,将人摔在了一边的墙根上。 他下意识去看陆鹤行,果然也早已昏倒多时,靠在窗台一边的木架上,紧紧闭着眼睛。 “王爷还挂心那漂亮公子呢?六年前的尸骨仍未寒,果真天家都是薄情人。” “你是……谁啊?”李胤一边诧异的问话,一边悄默声自腰间摸出木哨。 只是千算万算,也未能算得那人早先他一步看透了计谋,忙将东西抢过扔在地上碾碎,灵巧的物件发出脆响,就这么在李胤面前四分五裂。 “对了,王爷不是问我是谁吗?” 那人摘下金面,露出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你是……阿落……?” 李胤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那是当年宁沅身边形影不离的小书童,阿落。 “王爷还记得我?那记不记得当年的宁沅,又记不记得含章殿前那穿心的一箭!” 被唤作阿落的人顷刻间便钳住了李胤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可以将他的颚骨生生捏碎。 只是那脱骨香实在浓烈,李胤使了浑身解数,但却仍旧四肢绵软,如何也拿不起手边的长剑。 “唔……你到底想做什么?” 肩上几道伤口业已裂开,李胤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沉着声音问道。 “做什么?那我便告诉你……李胤,你命早该绝了!今日我便是要你以命偿命,送你下去早些见宁小少爷!” 那白刃又是一闪,已经逼近李胤的喉头。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身侧陆鹤行却忽然醒转,他口不能言,便只好随手抓起一边的花瓶狠狠砸碎在地上,刺耳的声音在小小的阁楼中炸开,下一刻,便有几个暗卫冲进厢房,还未等李胤阻拦,寒光一闪,一道冷光便已然刺穿阿落的胸膛。 “本王不是说过……”李胤话说了一半,便突觉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浓血喷出,好似还带着眼泪的腥咸。 他艰难向前挪动几步,跪坐在了倒下的阿落身边。 “你的那些暗卫就和你一样,永远都是这么冷漠无情……” 阿落眯着眼睛一笑,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八九年前的秋日,李胤和宁沅在并肩坐在书房里玩闹,而阿落抱着一堆书卷,就那么笑着望着他们。 他明明该认出来的,他早该认出来的。 “本王愧对你们宁家,愧对宁沅,也愧对你。” 李胤攥紧了锦袍下摆,眼眶通红。 “王爷不必了,事到如今,谈何……谈何……” 阿落皱了皱眉头,胸口的血流的更快了,生命一点一点流失,就好像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一场幻觉。 “我要杀你……你便杀了我……我们两清了……” 阿落说着,颤抖着伸出了手,沾着血渍的苍白指尖微微收拢,好像在遥远的虚空中抓住了什么。 “宁小少爷,地府太冷了,阿落来……来陪您……” 话音一落,那手便也跟着摔落下去,此生此世也不会再举起。 月上中天,倏然间满室都是流转的冷光。 李胤恢复了些许力气,抬手一抚闭上了阿落的眼睛。 六年前好似也是这样,他跪坐在他的阿沅面前,甚至伸手想要将那泼天的血推回去,只是一切都是来不及。 为什么老天总是残忍如斯,难道这就是……天家的命运?
第23章 风动旛动 【陆公子哭什么,本王可要心疼了。】 有什么是留得住的呢? 天边时有圆缺的月亮,还是那久久望着月亮的悲哀? 此夜子时,李胤搬了把凳子坐在庭中,盯着手里的酒壶长久的沉思。 半晌,有人也自身后的厢房中走出,一身月白,长身玉立。 “这么晚了……王爷……不……不睡么?” 那身影开了口,尔后也拉把椅子,在李胤身边长长久久的坐下去。 气氛沉闷了许久,李胤这才缓缓启唇,沉声道:“你就不问问我,今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鹤行闻言,却垂着头轻轻的笑了,他自知舌头笨拙,于是青葱似的手指又点了点李胤的掌心,写下几个字:“等王爷想说的时候。” 李胤看着他那幅讨人怜的小模样,不由得心下怅然也消散几分,伸手捏了捏陆鹤行的脸,酒壶掷地,飞溅起一段尘封的往事。 他和宁沅宁小公子的初遇,应当追溯到自己七岁那年的初春。 那时天寒地冻,皇宫中大摆筵席庆不知谁人的生辰,年少的皇子待不惯如此沉闷无聊的场合,便寻了个借口去御花园透气。 入宫要穿的华服繁复的很,宴会举行的暖阁炉火旺盛,李胤便就早早脱了个干净,此刻步入湖边迎上漫天的风雪,这才发觉周遭的天气仍旧带着一番彻骨的寒意。 他便是在那时遇见了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穿着一身把自己快要包成粽子的衣服,蹲在湖边怯怯的望着他。 似乎是思忖了许久,那男孩才知道他是冷着了,下一刻便慷慨的脱下自个儿身上的大氅,伸手给李胤盖在身上。 李胤贵为皇子,贸然受了这样的恩惠,到底有些下不来台,便随手拿下身上一块玉佩塞在男孩手中,说来日还他衣服时,这便是个印证。 细雪纷纷扬扬吹过,转眼就翻过年,李胤生辰当日先帝便下了口谕,让在京城达官显贵中寻个同他年龄相仿的公子做陪读,一同入翰林院跟着太师学习诗书。 不知是否真是缘分使然,到了入学的日子,李胤甫一踏入学堂,便有一个小少年极热切的凑上来,说他便是那日在御花园借了他衣服的人,他还说他叫宁沅,是宁老侯爷家的独子,见他第一面就想和他交朋友了。 此后几年也真如宁沅那日所言,两人相处一久便变作了挚友,日日黏在一处,好的快要变成一个人。 等到了十六岁那年,小皇子李胤也情窦初开,看着身侧宁沅那双弯弯的眼睛,心中也有什么在缓缓的剥落。 年少的欢喜就好似夏日的暴雨,不消几日,两人便已然互通心意,十指相扣,带来心跳加速的错觉。 只是好景不长,不过半年以后,宁老侯爷便被一封密折参了个透顶,说他贪污受贿,枉顾王法,先帝气急,忙派了御史去查,却真在宁家地库中查出难以计数的财宝,哪怕宁侯爷几次三番的申冤说是有人诬陷,但此刻京城中传言沸沸扬扬,饶是真清白,也都得硬着头皮查下去。于是皇帝立刻便一个旨意下到宁府,押了侯爷去刑部严刑拷打,果真不出半日,他便全数招供,木已成舟,再无转圜。 只是那侯爷的幼子宁沅哪里受得了如此横祸,也未瞻前顾后,仗着一股劲儿便直直冲进皇宫替自己父亲求情,李胤彼时也年少,且一心全数扑在自己身边那个好看的宁小公子身上,思虑不全,当日也就跟着人一齐进了宫,在含章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求皇帝宽宥宁家。 先帝本就为侯爷贪污一事心存愤恨,此刻又看见宁沅扯着自己的儿子来求情,更是气急败坏,见了如此场景,竟是二话不说便夺下身侧侍卫的长弓,略一用力,羽箭飞出,居然直直刺入宁沅的胸口。 一时间鲜血染红了长阶,宁小少爷就这么歪倒在李胤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二日,此事便在朝野中传开,文武百官皆震悚不已,于是也不管那宁老侯爷是真有罪还是被栽赃陷害,先帝都只能草草定了贪污的罪名,丢他在天牢中听候发落。 只是天公不作美,世事永远都是祸不单行,当侯爷得知自己幼子也遭遇不测后,一时间气血攻心,居然在狱中含恨自杀,此后一族也死的死散的散,天下再无宁家一脉。 而此一系列悲剧皆肇始于先帝含章殿前那穿心一箭,故此案也被叫做含章案,化作前朝旧事中最鲜血淋漓的一件,永远横亘在李胤心头。 故事讲到此处戛然而止,陆鹤行抬了眼睛,低低的问:“王爷……还念着……宁……宁公子吗?” 李胤闻言却解脱般一笑,眼中水光将落未落,哑着嗓子道:“一千多个日夜过去,饶是长阶的血,也早便消逝了。” 此刻月上中天,一弧华光在李胤瞳孔中映出片片暖色,“不如便珍惜眼前,至少有一只白鹤……好像落在了我的怀中。” 一语方歇,陆鹤行也接过李胤手中酒壶仰头灌了满口,尔后凑到近前来,鼓起勇气对着他的唇角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是那花雕实在太烈了,不然陆鹤行又怎会也坠下泪来,就在彼此唇齿相触的瞬间。 一场大雪早便止歇,那如意也已然委于泥尘,不知所踪。灯火摇曳,留下的只有面前这个人,仍旧一双灿金色的眼瞳,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陆公子哭什么,本王可要心疼了。 长相思兮长相忆,风动旛动,是仁者心在动。 作者有话说: 耶耶!发糖咯!之前大家一直问我滴六年前发生了什么的伏笔也在这一章讲清楚啦~后面的情节很多就由暗转明啦~
第24章 万古流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舞弊案暂时告一段落,浚王千岁可算能好生歇息几日,接下来便是萧逢恩的戏份。 翌日上午,萧逢恩便快马加鞭又去了一次效颦阁事发的房间,昨日地上湿润鲜妍的血色已经被尽数擦洗干净,只不过房中未烧炭火,冷风灌了一夜,竟比雪中的京城还要再肃杀几分。 半跪在地上屏息凝神的去听,萧逢恩居然隐约感觉到靠着门边的立柜之中有轻微的喘息声,他忙伸手自门外招来两名把守的衙役,极其小心的打开了柜门。
36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