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尉迟骁想反驳,可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反驳不了。 是啊,若只要随意捏个身份就能与顾景林成亲,不用顾及此前与裴瑜的那等孽缘,那是不是意味着,其他人也能如此? 尉迟骁虽有信心能将顾景林一直攥在手中,但听顾景林这么一说,他也意识到了若是不将与裴瑜的那段婚姻做个了解,那他们二人的婚姻,确实看起来像是儿戏一般。 说来,答应裴瑜的事他还未做到,这几日听说裴瑜又在发疯,估计是预料到了他们不打算信守承诺让顾景林见自己,因此割了好几次腕。 虽然这只是威胁,也被救回来了,但谁知继续这样下去裴瑜不会真的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自尽。 想到这儿,尉迟骁的气性也压了下去,看着尽在咫尺的顾景林,他抬手按住了顾景林的后脑,将其带入怀中,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顾景林皱了皱眉,尉迟骁揉捻着他柔软的唇瓣,释然一笑:“好啊。你说得对,你得先与裴瑜和离了,我才能娶你。” “所以呢?”顾景林问。 尉迟骁说:“去见裴瑜一面吧,让他写份和离书。” “没必要。”顾景林果断地拒绝了。 尉迟骁不知道顾景林是觉得没必要和离,还是不想任他摆布,但总归,他都是要抛出一些饵的。 于是,他说:“我答应你,若和裴瑜和离了,待我们成亲之后,我便带你离开京城。” 顾景林的神情显然动摇了,要知道,离开京城就意味着获得稍微多一些的自由,但对于尉迟骁来说,将调任的事情提前这么多,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好啊。”顾景林轻笑一声,眸中含着些兴味,“我试试。” - 丞相府地牢内,得知顾景林要来见自己的裴瑜激动不已,但当看到汤水中自己面容的倒影时,他又突然暴起,愤怒地砸了碗。 待看守进来收拾之时,他沙哑粗粝的声音含着些卑微而执拗的请求:“让我沐浴……让我换身衣服……还有,将这里打扫干净。” 一般来说,看守都是懒得理会这无聊的请求的,可此刻裴瑜眼中的绝望太过窒息,他感觉自己一不答应,这人就要原地割喉。 看守看着裴瑜手中捏着的瓷片,愈加觉得遇到麻烦事了,于是只得答应帮裴瑜问问上头。 不多时,裴嘉泽便来了,他从看守那儿听到了裴瑜的请求,觉得有趣,便来看看。 一进地牢,他便看到裴瑜正握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不住地颤抖着,裴瑜的眼中也流露出莫名的惊惶。 “裴瑜。” 他唤了声,裴瑜便像是从梦中惊醒般猛地抬头看向他。裴瑜的眼球浑浊,如今更是因为情绪的躁动而爬满了红血丝。 但看到裴嘉泽的到来时,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般踉跄地跌到了牢门前,像个缺水的旅人般急切地乞求道:“裴嘉泽,求你、求你让我沐浴、让我换身衣服,还有……不要在这里,至少稍微打扫干净些,然后再让我见他。” 裴嘉泽觉得裴瑜可笑,面对害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裴瑜首先想到的不是怨恨,而是要体面些见他。 太荒唐了。 可裴嘉泽竟也能理解裴瑜的想法,曾经光风霁月的裴家家主已然失去了一切,但唯独不能失去的,就是在心爱之人面前的那份尊严。 这次,裴嘉泽竟也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善心。 “好。”他答道,“我也不希望你污了他的眼。” 裴瑜瞳孔骤缩,像是被刺激到了,他想反驳,却无力反驳。 是啊,如今的他,怕是让顾景林连见一面都膈应吧。 于是乎,在裴嘉泽的吩咐下,肮脏的地牢被洒扫干净,裴瑜也浑身上下洗了干净,换了身还算得体的干净衣衫。 等到约定的那日,裴瑜在牢门前盼望了许久,终于,在等了一整日后,地牢的暗门动了。 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了白头蛊的异动,他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以防在顾景林面前太过失态。 门开了,顾景林来了。 长期呆在光暗的地牢中,裴瑜的眼睛已有些花了,他奋力地眯着眼,才能堪堪看清顾景林的模样。 顾景林依旧是他记忆中的那副模样,美丽,清冷,细察之,却又能品出勾人陷进去的诱惑。 长睫低垂时,仿佛含着一汪荡漾的清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溺毙于其中。 可,他的妻子,好像瘦了许多。 裴瑜觉得自己荒唐,明明顾景林害他至此,他该恨的——他也恨了,在漫长的守候之中,他已然感觉到白头蛊在侵蚀他的神智,他想,他应该是开始恨顾景林了。 可真正见到人时,他脑海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担忧顾景林过得好不好。 他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想唤顾景林的名字,然而下一刻,一只麦色的手便搭上了顾景林的肩,同他一起迈入了地牢之中。 ——是尉迟骁。 裴瑜愣住了,他看着尉迟骁当着他的面亲吻了顾景林,然后挑衅般瞥了他一眼才离开。 顾景林似乎并不为那个吻而表露出更多的情绪,他望向了裴瑜,像是遇到了久别的旧识,平静地问候道:“裴瑜,好久不见。” 裴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身上的每一寸都刻进脑海中。 他太久没见顾景林了,他好怕,好怕将他的妻子忘掉。 “景林……” 他伸出手,指尖描摹着顾景林的轮廓,浑浊的眸忍不住落下泪来。 “景林……我好想你……” 顾景林走近了,看着他张开的手掌,将一只沾了墨的毛笔放在了他的手中。 在裴瑜怔愣的目光下,顾景林缓缓开口道:“我来找你,是想让你签下和离书。”
第100章 疯子 随后,顾景林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平铺在了地上。 裴瑜缓缓跪在地上,凑近了,便看到了那偌大的“和离书”三个字。 和离书的内容已经都写好了,只等夫妻双方在其上签字画押,而此刻,裴瑜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顾景林的签名与指印。 只等他留下签名指印,他与顾景林本就名不副实的婚姻便真正结束了。 他手一抖,接着便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般,将毛笔狠狠地掷到了墙角。 “我不签……”裴瑜不断摇着头,双唇也恐惧地颤抖着,“我不会签的!你是我的妻,就算你毁了我的一切,你也不可能让我同你和离!” 说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伸手去抢那和离书,可顾景林更快一步,将那张纸取走,放到了裴瑜够不到的地方。 他握住了裴瑜的手腕,眼眸深深地凝视着他:“裴瑜,你似是有些疯了,对吧?” 说这话时,顾景林的语气很平静,仿佛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证据确凿的事实。 对上顾景林黑沉沉的眸,裴瑜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狼狈都无处遁形。 可他害怕面对,嘴里喃喃道:“没有……我没有疯……” “不,你应该是疯了。” 顾景林的眼眸流转着倒映的烛光,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他的语调清浅,平稳而令人信服。 “你恨我的,对吧?我害你至此,你不可能不恨我。就算你明知自己罪有应得,你也怨我暗中设计你,怨我没有妥协,怨我不曾喜欢过你半分。” “我……” “而且啊,我听说,地牢平日里不怎么点灯,这里的人将你当囚犯看待,即便看在意阑的面子上不怎么虐待你,你也不会好过吧。” “是……” 顾景林的话狠狠地戳中了他的心,他的眸光愈加黯淡,可顾景林这时却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脸。 他贪婪地想要握住顾景林的手,这次,顾景林竟是纵容了。 “每日面对着方寸之地,很痛苦吧?不见天日,每时每刻面对的只有这片牢笼,你大抵常常出神,常常发呆,这样的时刻,你在想谁,想我吗?” “是……” 泪珠悄然而落,润湿了顾景林的指缝,裴瑜哭了,哭得格外狼狈,他哽咽得哭不出声,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地握着顾景林的手,紧贴着渴求那一点儿温暖。 “会恨我的吧。”顾景林道,“想我在裴府隐忍求全的那段日子,想我日日与你亲近时都在谋算着陷害你。裴瑜,你告诉我,你想起这些的时候,是不是开始恨我了?” 裴瑜不敢回答,可白头蛊将他们的心绪相连,顾景林已经感受到了裴瑜的怯弱。 “你不愿承认,但我明白,你恨过我。” 顾景林叹息一声,随后将手毫不留情地从裴瑜的手中抽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可怜的男人。 “裴瑜,你恨过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曾经与你过着差不多的生活,不仅看不到自由的光亮,还有面对你们日日夜夜的折磨。裴瑜,你怎么配恨我?” “我没有……”裴瑜狼狈地跪在顾景林身前,手紧紧地握着牢门,双目圆瞪,迫切地辩解着,“我没有想要恨你……景林……” “你有。”顾景林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没发现吗,你已经疯了,因为你恨我,所以白头蛊起效了。” “我没有……我没有!” “裴瑜!”顾景林的声音不大,却含着威慑人心的力量,“如今你疯了,被关在这儿无法逃离,你觉得,你还配做我的夫君吗?你还配拿所谓的婚姻绑住我吗?” “我……我不是……我没有疯……” 裴瑜的心几乎要被顾景林的一句句箴言逼溃了,他不断地否认着,却在一次次否认中发现自己的言行根本不似常人。 他好像……真的在日复一日的囚禁中恨过顾景林…… 他好像……真的疯了…… 他不断地反思着,顾景林的话语在他耳边萦绕,他愈发觉得自己卑贱至极。 他怎么能恨顾景林呢……顾景林只是在报复他……他也曾对顾景林做过更过分的事……可顾景林不曾恨他……否则……顾景林也该疯了…… 他的眼睛变得很差,背也似乎总是驼着,挺不直了。 偶尔,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发现自己的面容满是疲态,也苍老了许多,仿佛这将近一年的囚禁,漫长得就像过了几十年。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或许都不敢相信,现在的他曾是昔日那个矜贵骄傲的裴家家主。 披着人皮的替身,终究成为了比他更像裴瑜的人。 他忽然意识到,若是如今令他恢复身份,他也再没有勇气以裴瑜的身份面对现世的人了。 这样一个烂掉的他,还配和顾景林以夫妻相称吗? 看着裴瑜眼中微弱的光慢慢暗下,顾景林从容地将和离书放到他的面前,然后将被摔得开了叉的毛笔再度递到了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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