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利用身份故意临时调换主考,说先前的泄题一事根本子虚乌有,还说什么?哦,说他请邱大学士出山,连朕都瞒着。” “说他才是真正想要操纵科举,试图舞弊之人。” “所以呢,他们想要做什么?” “想将事情闹大,最后逼得朕不得不再另外换一批考官阅卷,还是直接将本次科考作废,让珩儿留下千古骂名,成为千古罪人?” 梁帝猛地将手往桌上一拍。 “简直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他们如此居心叵测心思歹毒,是以为朕向来疑心重,也许真会因此远了珩儿,忌惮顾虑,继而由着他们胡作非为不成?” “从前他们兄弟相争,只要不过分,朕睁一只眼一只眼也就罢了。” “而今倒好,所做之事一次比一次夸张,一次比一次过分,已经到了为达自身目的,连我大梁国运都不管不顾的地步。” “有这样的子孙,可真是朕的福气啊!” “生出这样断子绝孙的东西,朕百年之后,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怕是入土也不得安!” 这话实在是太严重了。 王斌站不住,一下跪倒在地:“圣上息怒,也许此事背后之人并不是……” 梁帝却冷笑了一声:“息怒?朕如何息怒?” 又道:“你也不必拿话来劝朕,什么可能什么也许,朕从前只是不愿去想不愿去信,却不代表朕心里头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连朝中一品大员都肆意至此,若非皇子在后筹谋,又有谁敢谁愿意?” “他们背着朕,不知究竟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今被珩儿破坏,又有大量证据落到黑螭卫手上,虽一直不曾有什么动静,可越是没动静他们便越慌。” “至此终于是坐不住了。” 梁帝越想越气,倏地往前走了两步:“给朕查,好好的查!究竟是何人在外胡言乱语!” “若是再有人如此,为官的罢官,参考的永不录用!” “自今日起,朕不想再听到外头传这些风言风语。” “质疑春闱主理之人,质疑郡王,质疑皇子,他们何来的胆子!” “……”王斌一时有些无言。 前面所说的倒也罢了,这后头质疑皇子什么的,梁帝他老人家刚才明明自己就先质疑了一大堆,还说了那么狠的话。 怎么,亲王质疑得——不是,是旁人能被质疑。 到了礼郡王就不能了? 这想法埋在心里,他自然并不敢说出口,下意识就要应下,可又突然想起礼郡王派来的人特意叮嘱之事。YST 到底硬着头皮谏言。 “可是陛下,这样会不会打乱礼郡王殿下的计划?” “殿下特意说了流言暂时不管,似乎是想利用此流言,将背后之人彻底揪出来。” 梁帝有些暴躁的情绪终于缓解了几分。 他低头沉吟片刻,缓缓坐了回去,许久不曾说话。 直至王斌忍不住偷偷抬眸打量,又等了好一会,才见本来脸色铁青的梁帝忽然笑了一声。 “他倒是有打算。” “看来即便是这谣言,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换做旁人,就算想要抓出罪魁祸首,也定十分爱惜自己名声,恐怕一时半会还能忍受,时间久了是决计不肯的。” 梁帝轻声说着,抬起头来:“既如此,便听他的。” “这段时日除了东宫那边,若无别的事,你可由他调遣,也不必怕查到什么不该查的。” 梁帝最后道:“便是查到哪个亲王甚至后妃,也绝不能容。” 王斌朗声应下。 直至他渐渐走远,梁帝才站起身来,行至窗边。 也不知是因方才情绪太过激动,还是突然呛了风,他突然低头抬手,捂着嘴拼命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直似要将肺都咳出来。 不过须臾,便咳得整个人都弯下了腰,再抬头时已整张脸都微微变色,就连双眼都泛起了红。 张宝全看得有些不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小声劝他。 “陛下切莫太过伤心,如今礼郡王殿下这般能干,就连楚王殿下和恭郡王殿下亦十分齐心,这是好事啊。” “何况礼郡王最是关心陛下身体的,您还需好好保重才是。” 梁帝的视线落在窗外,也不知究竟听到了没有。 直至张宝全想再次开口,才见梁帝抬手,拭干了有些湿润的双眸。 “自然是要保重的,他毕竟还年轻,朕还在,他们都敢如此待他,若朕不在了,他还不知要面对何等狂风骤雨。” 梁帝并未说这个“他”究竟是谁,也未提“他们”又是何人。 张宝全却低下头。 只听到梁帝幽幽的声音传来:“这宫里头,是该好好清洗一番了。”
第66章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 宫外萧衍的府邸内,显得有些清冷寂静。 两个侧妃难得出门走动。 从前瞧着还算明媚的脸,因没了胭脂水粉的遮掩而略显苍白脆弱。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她们之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唯有看透世事般的淡漠平和。 站立院中眺望。 高高低低的树枝延伸往外,院墙之上是逐渐暗沉的天。 这座府邸原先是城中一家富户的宅院,平日里便一直闲置着。 元宵当晚因萧衍受伤临时借出,后又被朝廷出面直接买下。 其中布局颇有江南水乡的柔和。 透过枝桠间冒出的新芽,还能瞧见不远处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但原先的景致再好,现下也只剩荒芜的凋零。 偌大的院子无人照看,花草树木亦无人侍弄,即便能看到几抹新绿,更多的也唯有杂乱无章,不仅毫无美感,还叫人心烦。 两位侧妃迎风又站了片刻。 周侧妃年长些,早年间曾为东宫诞下长子。 她身型瘦弱高挑,体质也不好。 此刻刚有些冷,便本能紧了紧外衫:“天要黑了。” 另一位吴侧妃则稍稍丰腴些,但也只是稍稍。 远远望去,同样是风一吹便要倒的模样。 听得周侧妃之言,她抬起头没什么情绪地道:“黑便黑吧,难得能出来透透气,姐姐在那屋子里还没待够吗?” “就连珠儿都去后花园玩去了。” 珠儿是她与萧衍之女,从前便不受重视。 而今却因身份之故不得不随她一道搬至宫外。 这么多天,有萧衍这座随时可能爆发的山火在前,她们唯有悄无声息地活着。 活得简直不像个人。 又是一阵沉默。 吴侧妃缓缓伸出手,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虚无的半空轻轻一抓,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终究一无所获。 “若非圣上旨意,又偏偏有了他的孩子。” “这样看不见头的日子,真不如一死。” “死?”周侧妃却轻笑了一声,“为何要死?” “我等无辜,既生而为人,怎可轻易寻死?” “好有好的活法,难有难的活法,他才是那个该死之人。” “为旁人惩罚自己,为旁人丢了自身性命,不值。” 吴侧妃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难得有了淡漠之外的一点情绪,可那情绪除了最初的吃惊,便只剩肉眼可见的慌乱。 她下意识转过身往四周去看,又压低声音。 “你,姐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周侧妃无所畏惧地歪了歪头:“怎么,你不想他早些死?” “……”这话,她实在没法给出违心的答案。 其实别说现在,便是尚在东宫,她也常有这样的念头。 只是那时他高高在上,与现下的情形不同。 太子侧妃是东宫的附庸。 萧衍在一日,她们便跟着尊贵一日,若萧衍不在了,她们的位置就会变得尴尬无比。 将来储位易主,天下由旁人来坐。 等待她们的结局未必比现在要好。 可世事变幻,坐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之位骤然被废。 萧衍一朝禁足,她们便又成了梁帝向世人展现帝王柔情的工具。 这个时候若萧衍身亡,一切便不同了。 她们就是仅剩的废太子遗孤,即便是为了让那所谓的“帝王柔情”得以延续,相信未来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最重要的是,她们再也无需面对他了。 可这想象美好,吴侧妃却不敢回答。 这么多的年相处,周侧妃还能不知她的意思? 隔着一道院墙,透过拱门往不远处的那间屋子抬了抬头,她笑道:“怕什么,圣上既已叫禁军守着,一时半会是不会将他放出来的。”YST “本性难移,他这样的人,便是被废被禁也依旧不知收敛。” “此番又关了这几日,怕是更要疯了。” 周侧妃笑道:“趁着还有片刻的自由,将想说的话都说了,想做的事都做做,想呼吸的新鲜空气都呼吸呼吸。” “否则万一哪日他又自由了。” 周侧妃自嘲一哼,朝她道:“届时咱们便是再想说两句话,怕是都没可能了。” “……”吴侧妃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越发变得惨白。 “他,他还会重获自由?” 周侧妃的视线缓缓落向远方,不置可否道:“谁知道呢,也许吧。” “咱们这位殿下,可向来不是那么容易便被打倒的人。” “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万种可能。” 被她们注视的那间屋子,唯有萧衍一人住在里头。 外面是看守的禁军。 先前派来伺候他的人,两个小宫女早已变得疯疯癫癫,管事太监孙宝忠亦重伤在身,如今被分别安置在府里偏远一些的院中静养。 只剩阿宝和另一个小太监。 两位侧妃又站立片刻,直至瞧见阿宝自远处端来今日晚膳的身影,才相视一眼,转身各自回屋。 每到用膳时,那间房门会被打开。 萧衍总是会忽高忽低的说些话,她们实在不愿听到。 何况,万一他突然跑出来…… 略显空荡的府中越发寂静。 唯有阿宝轻声在远处的门边说话:“殿下,该用膳了。” 安静了半刻,萧衍轻柔沙哑的声音荡漾着自内传出:“你进来,本皇子方才又扯动了伤口,实在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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