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没料到,四皇兄不仅不曾好齐全,还成了这副模样。 原先不算太深的伤口周边一层叠着一层往外结痂。 结成的厚重硬痂却未能正常脱落,反倒像是生了根的藤蔓般牢牢黏住了皮肤。 更严重的则是伤口本身,明显已腐烂化脓。 “的确是上次猫挠的那处,”萧珩垂眸看着他的下颚,皱眉不解,“可为何伤得更重了?” 萧宁自打方才见面便一惊一乍幸灾乐祸,看似关心却句句透着不信任,还大着嗓门惹得旁人频频侧目。 萧肃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此刻面对萧珩,他的神色明显缓和,话也多了不少。 “这伤古怪,原本被挠那日回去便已止血,可用药结痂之后却每隔几日便又裂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渐渐就成了这样。” “这……” 有就近的大臣没忍住:“不过是只猫,被挠一下便是不用药,轻则片刻重则几日也能无碍,怎会越来越严重?” “会不会是药用错了,不对症?” 这个问题,萧肃显然早已想过也验证过。 因此他只是摇头。 “那药是府医开的,同时用在脸上和身上,其余地方早好全了,就剩此处,不仅未曾愈合还恶化至此。” “本王也有过怀疑,便又烦请李太医亲诊,可惜重新开了方子,用过却依旧如此。” “啊?”这下萧宁不由又惊叹起来,“李太医开了方子都不成?” 他说着,忽而想起:“之前我在军营倒是听人说过,有些人体质特殊受不得伤,一受伤便会留下很大的疤痕甚至怎么也好不……” 话未说完,就被身边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打断。 更有太子一派的大臣彻底冷了脸色:“五殿下慎言。” 众人神色不一,表情古怪。 萧肃贵为亲王,平日里养尊处优金尊玉贵,也并非如齐王和恭郡王一般自幼习武。 他从小到大受的伤恐怕屈指可数。 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真是某种特殊肤质。 气氛太过怪异,萧宁也察觉出自己此刻所言有些不妥。 可他与萧肃的关系本就一般,因此只低声嘟囔道:“凶什么,本王不过是说有这种可能性。” 唯有萧珩微微歪了一下脑袋。 并没有这种可能性。 他记得分明,梦中的萧肃也被猫儿伤了脸,可那时却是因春闱在即,实在不宜脸上带伤前去主持大局。 后来人选确定为三皇兄楚王萧辞。 没过多久,萧肃的伤便好了。 可如今此事却又生变。 明明身处灯火璀璨温暖如春的大殿,萧珩却只觉得一股寒意自下而上直窜后脑。 从前他并非执子之人,看得自然不够分明。 如今远观棋局,才发觉似乎有很多东西都变得不可思议。 酉时初,宫宴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尽皆坐定,喧嚣声亦戛然而止。 既是宫宴,又是百官同庆,更是除夕,该有的仪式自然免不了。 众人跪了一地,先由礼部尚书宣诏,祈福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再由梁帝举杯,与天下臣民共勉。 洋洋洒洒又说了小半个时辰。 萧珩觉得自己肚子都快空了,耳朵也嗡嗡的,才听得上头终于传来张宝全铿锵有力的声音:“起——坐——传膳——” 此次宫宴与往常相同,照旧分内外两场。 内场由苏贵妃主持,景妃、丽妃、端妃等一众妃子及几位公主在旁帮衬。 各家女眷皆在其中。 外场则由梁帝出面。 皇室宗亲及朝中大臣欢聚一堂。 除了太子和齐王,三皇子楚王萧辞、四皇子秦王萧肃、五皇子恭郡王萧宁及六皇子礼郡王萧珩尽皆到场。 剩下的七、八、九三位皇子年纪还太小。 一位如今才刚会说话,正拉着身边的小太监想出去。 另外两位甚至还是奶娃娃。 此刻被乳母抱着,倒也坐在下首,却有些无人问津。 但无论如何,打眼看去整个场面还是很温馨和睦的。 先前被沈国公府一事弄得有些心烦的梁帝,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来。 酒过三巡,大殿内气氛高涨。 梁帝意思着喝了两口便停下。 他如今身子骨大不如前,又添了头疼的毛病,来之前太医特意叮嘱过,不可贪杯。 诸位大臣也知晓分寸,因此只在皇子之间徘徊。 萧宁酒量好,为人又爽快,此刻被几个年轻的公子少爷团团围住,你来我往喝彩连连。 梁帝坐在上首,视线掠过,笑了笑。 又在秦王身上停留,出声道:“老四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宫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怎么不见你动筷?” 萧肃一直低头坐着,闻言连忙起身,克制着微微抬头道:“父皇恕罪,儿臣今日有碍观瞻,不敢扰了旁人兴致。” “怎么有碍观瞻了?出了何事?”梁帝疑惑细看,才道,“朕瞧着你下颚的伤像是还未好,上次李太医瞧过还是不成吗?” 他一开口,众人的注意力立时被吸引。 就连喝得满面红光的萧宁也停下动作,往这边看来。 他说话本就不过脑子,现下酒一上头,更是忍不住插话:“父皇,四皇兄那个脸一时半会大概好不了了,儿臣才刚看过,烂得厉害。” “……” 方才还围着萧宁的几位公子下意识后退。 您其实可以不说话。 就连萧珩都没忍住抬头。 他这个五皇兄脑子一定有问题。 梁帝果然也虎了脸斥道:“你闭嘴,问你话了吗?” 萧宁被骂习惯了,十分皮实。 闻言只是缩着头一捂嘴巴,并不害怕。 就见萧肃已恭恭敬敬回道:“儿臣旧伤未愈,原是该告假的,只是今日毕竟除夕,实在不好因为这等小事便不进宫。” “何况儿臣节礼早已备好,无论如何也该当面将所备贺礼送上。” “此刻父皇既问起,不知可否就容儿臣叫他们将东西抬上来?” 梁帝这下倒是有些好奇:“什么好东西?既准备了,那便抬上来看看。” 又叮嘱:“你这伤切不可再耽搁,实在不行便叫李太医再带人去仔细瞧一瞧。” “堂堂亲王,哪能一直如此在外行走?何况久伤不愈乃是大忌。” “父皇可还指着你们能为朕分忧呢!” “是。”萧肃应了,并未多话,只转身招手。 自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东西进来。 贺礼被大红色的绸布盖得严严实实,只知里头鼓鼓囊囊,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梁帝脸上笑意越发明显,骂道:“老四平日里瞧着一本正经,何时竟也学得这般神神秘秘装神弄鬼。” 虽是骂,语气却透着亲昵:“行了,快掀开给大伙儿看看。” 萧肃又一躬身,两步走到那贺礼面前,抬手一扯。 众人皆瞪大双眼。 红绸飘落,里面并非如先前所预想是什么稀世珍宝。 而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灰扑扑的巨大石块。 萧宁实在没憋住,第一个嚷嚷起来。 “四皇兄,你费尽心思这般隆重介绍,摆出来就是这个?一块破石头做贺礼,即便它这模样有几分古怪,也实在配不上送与父皇吧。” 他放下手中的酒盏,走到那石头跟前絮絮叨叨。 “难道是想说这模样像什么祥瑞?还是想说这石头又有什么天然的字迹?亦或是……容本王想想,还有什么来着?” 没等他继续想出还有哪些老掉牙的套路说辞,萧肃便已冷着脸将他打断。 “你在胡说些什么?” 萧珩正夹了一块香煎鹅掌,边吃边抬起头。 就听萧肃冷声道:“此乃本王托人自齐国北境运回来的所谓矿石,这一块石头能采出目前极为贵重的朔上石若干。” “可——就是这样的矿石,在齐国,却随处可见。”
第16章 萧珩口中的半块鹅掌险些掉下。 一时瞠目结舌,彻底忘了反应。 宴中献礼乃是常态。 往年除夕宴,太子和齐王之间总免不了明里暗里的较量,便是他们剩下几个兄弟,也必要挖空心思。 不求一枝独秀,至少也要新奇有趣。 能让父皇高兴满意又记忆深刻最好。 一人高的珊瑚,精雕细琢的玉树,出海带回来的奇兽,便是萧宁方才所说的那些模样似祥瑞的奇石,天然风化拥有字迹的石块…… 这些年来形形色色,实在应有尽有。 萧肃往日并不是爱出风头之人。 今日陡然出声,萧珩便觉奇怪。 可再奇怪他也万万没料到,四皇兄准备的贺礼竟会是这个! 大殿内静如止水,就连刚才还咋咋唬唬的萧宁也猛地愣住,神色惊恐地看着萧肃。 片刻后,仿佛是无数巨石投入水中。 乾安宫瞬间炸开。 “是臣听错了不成?殿下方才是说,朔上石在齐国随处可见?” “这,这怎么可能?” “那齐国民生凋敝贫寒至极,若此石于他们而言当真寻常,那为何不大量出售至我大梁,赚取更多银两?” “是啊,殿下所说,不知可有证据?” “若殿下所言属实,那齐国岂非将我大梁贵族当作猴一般戏耍?” “外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此石如何如何珍贵,如何如何难得,那齐国送进京来的贺礼当中,朔上石更被作为重宝。” “小小齐国,敢如此欺瞒我大梁?” “如今京城之中,朔上石价格一路上涨,昨日已是一千两一小块的高价……” 话音未落,就被萧肃冷声打断。 “那是因有人知晓不对,刻意为之。” 这话一出,再次引来众多议论。 “这!何人明知此事有异还发这种不义之财,岂不是疯了?” “难道是从齐国来的那些行脚商?” “倒也不无可能。近日不是抓了好几个吗,就因为抓了人,朔上石的价格比往常更贵了。” “若按照秦王殿下所言,这是背后之人发现事情败露,想最后捞上一笔?” “这帮人被抓了还不肯安生!如此狼子野心,究竟想做什么?” 也有前些日子家中才刚屯了朔上石的朝臣小声嘀咕。 “危言耸听吧,怎么就刻意为之了?此物在齐国可能的确随处可见,但要经过开采运输打磨等一系列工序,到了大梁货源又少,贵不是应当的吗?” “就好似咱们大梁的茶叶丝绸,到了别处价格不也翻倍长。” 更有齐王一派看不惯萧肃这一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不苟言笑的模样,颇不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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