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怀真来了,燕迟对站着的老仆道:“你回去复命吧。” 那老仆把头一点,手中牵着的缰绳递给燕迟。 季怀真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问燕迟伤是否好些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来立场再道出几句虚情假意的关切? 陆拾遗把他照顾的很好,比刚出上京大牢时有人样了。 季怀真移开目光,沉声道:“何时出发?” 燕迟没有回答,踩着马镫上马。季怀真碰着钉子,也不在意,只一路默默跟在燕迟身后。 一路行至郊外,燕迟挑了条偏道,一路左拐右拐,渐渐行至无人之处。 见他不需人带路,季怀真多少就心中有数了,又这样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季怀真才回身看了眼,沉声道:“差不多了,你尽挑偏道走,白雪本就怕露馅跟的远,想必现在已经跟丢了。” 燕迟表情不变,被季怀真看破也不慌张。 他们太了解彼此,季怀真知道燕迟有备而来,如同燕迟早就料到他不会乖乖听话一样。 那身后的人一勒马,低声道:“差不多可以歇一歇了,你伤还未好,这样赶路,不要命了?” 燕迟冷冷一笑:“季大人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怎么还会关心我。” 这声季大人把季怀真喊得一愣,不再多言。 话虽这样说,可燕迟却停了下来。 二人分食干粮,那饼又硬又干,像是活吞刀片般。季怀真勉强咽下,又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其实他一口都吃不下,燕迟那声季大人喊得他心中不痛快,然而又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自虐般一口一口地啃着。 “你敢来送我,不怕我借机杀了你?” 一抬头,见燕迟又用那种冷漠固执的表情看着他。 “不会的,你不会杀我。”季怀真平静摇头。 燕迟自嘲一笑:“是我忘了,你总是会拿捏我利用我,何时有如意算盘落空的时候?” 他拿起一旁放着的水囊,往唇边一送,借机看向四周密林。 林中一片风声掠过。 季怀真笑了笑。 “我知道你怪我、怨我、恨我,可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利用你。”季怀真不顾燕迟沉下去的脸色,自顾自地说完,从贴身的衣物中掏出个东西。 “我这次答应送你,是有东西要还给你。” 他掌心摊开,燕迟低头一看,见是枚狼牙。 燕迟盯着看了半晌,拎着水囊的嘴儿,几次都要任由那水囊落在地上,可最终,燕迟把水囊收好,他伸手接过狼牙,又放在掌心仔细摩挲,只看了一眼后,就当着季怀真的面,指间一松,任由那枚狼牙掉落在地。 季怀真想不明白,有的东西在心中重比千金,仅是轻轻在心中一放,就恨不得砸个泼天窟窿出来,搅和的人翻天覆地,怎么此刻落在地上就悄无声息。 燕迟苦涩道:“我不要了。” 季怀真怔怔盯着那掉落在地的狼牙。 燕迟牵来马,回身朝季怀真道:“季大人,以后山高水长,你我二人,就此别过吧。” 他话音一落,不等季怀真有所反应,林中风声又突然大了些,伴随有人疾步靠近的声音,季怀真警觉抬头,却听燕迟怒道:“我说了,放他走,谁也不许动手!” 那声音又小了下来。 季怀真这才发现,借着树木掩护,此处已不知不觉被十几人包围,躲藏在一箭之地外的树后,面色不善地打量他。 那带头之人,正是多日不见的乌兰。 他仇恨地盯着季怀真,手中弓箭几次举起又放下。 季怀真不再多言,又看了眼那躺在一堆枯枝烂叶里的狼牙,握住缰绳正要离去,然而就在这时,燕迟却像是感知到什么般,猛地回身。下一刻,一道利箭破风而来,季怀真还未看清,就听见身边骏马一声凄厉嘶鸣,前蹄高扬,发了疯般乱踢乱跑。 抬头一看,见那马眼上插着支箭。 刚才站在马头处的人正是季怀真,若射箭之人再有些准头,这支箭射中的就该是他季怀真! 季怀立刻回头一看乌兰。 乌兰冷笑一声:“若是我,怎会只射中马眼?想杀你的人又何止我一个,应当问你自己,又得罪了谁才是。” 那中箭的马受不住剧痛,盲目地向前猛冲,逐渐消失在林中,远处又是机弩上弦之声,燕迟控马来到季怀真身前,朝他伸出一手。 燕迟看也不看他,只警觉盯住那密林深处,冷漠道:“上来。” 季怀真不吭声,也不答应,正要独自引开追兵时,身后传来声裂帛声。他的一只手被人抓起来,拿衣带狠狠一勒,他顺着抬起的胳膊诧异抬头,见燕迟一脸怒容,那布的另一端,正捆在他的手腕上。 “上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季怀真依然不吭声,抬手抽出腰间匕首,正要割断,燕迟却抬脚一踢,将他整个人抓到马上,一声令下,命其余人上马,转眼没入林间。 众人呈“之”字型撤退,有根半人粗的断木横在眼前,燕迟奋力控马,一跃而过,沉声道:“白雪呢?” 如此情形,季怀真一想,也不再隐瞒:“原先是跟在我们后面,现在被你甩开,应当正往这边赶。” 那根根箭矢一路追在季怀真身后,目的性极强。季怀真心想,这等关头,是谁要借机杀自己,是皇帝,是陆拾遗,还是李峁?那箭虽追着他走,却又像长了眼睛般,箭箭避开季怀真要害,似是只为驱赶,而非要命。 乌兰策马追上,朝燕迟道:“大殿下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 燕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平静道:“他会来,但不会那样快。” 此话一出,季怀真敏感地看了眼燕迟,这才意识到他虽带队在林间奔走躲避,可却目的性极强,仿佛对此路线早就熟记于心,虽呈逃跑之势,仔细想来,却更像是诱敌。 数骑跑出密林,行至一片视野开阔之处,目光所及之地,只偶尔树立着一两棵半死不活的枯树,除远处一片高坡外,再无遮挡,已到了上京边界。 季怀真回头一看,见追着他们的人身穿铠甲,腰间围着兽皮缝成的皮裙,见这副打扮,季怀真心中一惊——居然是鞑靼人? 什么时候上京混进了这样多的鞑靼人?鞑靼人不去杀陆拾遗,居然来杀他! 季怀真又一想,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杀燕迟的! 见此处避无可避,领头之人抬起长弓,瞄准燕迟胯下骏马。 那一箭明明可以瞄准季怀真,却专射燕迟的马脚。二人被吃痛发疯的马甩下马背,季怀真还未起身,便看见又一箭直冲燕迟飞来,他想也不想,抬手一推,燕迟虽躲开了,可那箭却直接射穿季怀真右手手掌,带出一串血,挥洒在地。 这一幕燕迟没看见,却给随后而来的乌兰瞧见了。 他面色一凛,以为这又是季怀真这等奸诈之人使出的苦肉计,可季怀真却在燕迟看过来的瞬间强忍疼痛,把手背到身后去。 身后更多箭矢袭来,乌兰二话不说,挡在燕迟身前,一柄长刀在他手中又劈又砍,脚下箭头越堆越多。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乌兰逐渐不敌,被一箭射落下马。 季怀真猛地回头,见乌兰只是被射中肩膀,并无性命之忧,当即松了口气。 燕迟左右一看,像在确认什么似的,带着季怀真跑到一处枯树旁。 他上下一打量,在季怀真困惑焦急的目光中徒手拽住顶端树皮,猛地发力将其扯下。 只见那枯树内里早已被人掏空,放了把锈铁阔刀在里头,又以细线将树皮原封不动地捆上去,若有人路过,不仔细看,当真发现不了这树内别有洞天。 这把刀,乃是季怀真在敕勒川折了半条命,替燕迟赢回来的。 燕迟抬起阔刀,不住猛喘,另一手抚上刀身。 只见他凌厉眉眼紧紧一闭,蓄巧力朝刀身上的豁口处猛敲过去。季怀真这才发现,叶红玉的这柄神兵利器并非久不使用起了绣,这刀身上的锈铁,乃是人为弄上去的。 这一敲汇聚燕迟毕生功力,只见那锈铁应声而落,露出内里锋利的精钢来,冷冷反射着日头的光。 这一手显然是燕迟提前布下,或许在跟着季怀真回京时就派人布置好一切。 若不是今日这些鞑靼人突然杀出,怕此时和燕迟等人打起来的就会是白雪他们,季怀真不再继续想下去。 重新握住母亲兵器的那一刻,燕迟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抬手砍断那根牢牢系着他与季怀真的衣带。 季怀真只感觉紧扯着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抬头一看,见燕迟一脸平静漠然。 燕迟单手拎起阔刀横于身前,挡在众人前头,他头也不回,一身肌肉紧紧绷着,整个人蓄势待发,冲季怀真沉声道:“这些人是来杀我的,跟你没关系,你走吧。这是我欠你姐的,她在牢里给了我一口吃的,救了我一条命,季怀真……” 燕迟微微侧头:“你该谢谢你有个好姐姐。” 乌兰一刀砍断肩上插着的箭矢,迅速与燕迟站在一处,他一声呼哨,命马跑到季怀真身边。 燕迟并不回头,听到身后一声嘶鸣,继而马蹄声响起,余光中看到一人骑马逐渐远去。 乌兰轻轻笑了一声,横起刀,以自己的背撑着燕迟,平静道:“殿下,没想到到头来,还得是我陪着你。” 燕迟不置可否,也跟着笑了笑,盯着眼前扮做鞑靼模样的追兵。 果不其然,季怀真走后,追兵自发分开,让出条道来,一人身穿铠甲,骑马走出,正是李峁。 李峁看着燕迟斯文一笑:“燕迟殿下,一月未见,看来殿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想不到殿下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还愿意护着季怀真。” 见燕迟身边只寥寥数人,却各个视死如归,李峁当即轻蔑一笑,半是钦佩,半是嘲弄道:“何必非要做这困兽之斗。” “困兽之斗?”燕迟冷冷一笑,以刀杵地,猛地聚神提气,发出声似狼吼般的清亮长啸,惊得对面敌军胯下战马不住嘶鸣,躁动不已。 李峁脸色猛地变了。 一阵马蹄踏地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只见数百人披甲上阵,似片乌云般从远处高坡席卷而下,来到燕迟身后。 一人上前,为燕迟披甲戴盔,牵来匹通体乌黑的骏马。 至此,李峁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方才林中第一个冲季怀真射箭的,是你的人?你做戏给我看?”李峁怒极反笑,拍手叫好道:“好!这才像季怀真教出来的人,这才像话!” “不这样,怎么诱你上钩?你若愿放我一马,自不会落入圈套,可惜你不懂这个道理,非要追来探个明白,不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你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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