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佳是何等七窍玲珑之人,自然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略一思索,便笑道:“那大人可放心,贫道知道的少,自然也话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季怀真不接话,冷冷一笑,看着路小佳吃兔肉。 能识相最好。 这道士投他脾气,且多次出手相救,不到逼不得已,季怀真不想杀他。 路小佳识趣得很,又问这庙中原先的金身是给谁立的。 季怀真只捡着不要紧的说于他听,路小佳听罢,一阵唏嘘:“想必燕迟兄的爹娘,也是一段孽缘,本就是敌对的两个人却有了孩子,最后落了个红颜薄命,客死他乡的下场。” 这死道士由此发散,开始痴心妄想,提起缘分就想起白雪,提到白雪就开始发疯,去外头捧了把雪匆匆将油腻双手一擦,捏着个步摇在门槛上一坐,对着长吁短叹起来了。 季怀真从地上捡了个骨头往路小佳后脑勺丢去,叫他小点声嚎,不要吵醒燕迟。 他看路小佳手上捏着的步摇眼熟,凑上去一瞧,皱眉道:“这是白雪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你偷的?” 路小佳冤枉道:“怎么就是我偷的了!那日在今宵客栈,白雪姑娘察觉进了圈套,便狂性大发,一柄胳膊宽的长刀被她拎在手里挥来砍去,这步摇是她杀人的时候掉地上,我捡的。” 想起白雪杀人时的神态,长发飘飘,裙边飞动,在客栈长凳上辗转腾挪,一刀下去一道血泉喷出。 怎一个英姿飒爽了得。 路小佳一脸心驰神往,看得季怀真只想动手抽他两巴掌。 “所以你就藏着人家的步摇,日日夜夜揣在身上,想她的时候便拿出来看上一看。” 路小佳羞涩点头。 “又一个傻屌。”季怀真嗤笑一声。 “怎么叫又?”路小佳不满回头,“难道大人见过不少这样的傻……罢了,这字眼实在粗俗,贫道讲不出口,就连那群秃驴也整天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们道家又怎可落人于后。” 这死道士一边不打诳语,一边把佛门弟子秃驴秃驴地骂了个遍。 季怀真冷冷一笑,第一个傻屌自不必说,靠玉识人,不知爱的是人还是玉,就在二人后面躺着睡得跟死狗一般。 至于第二个…… “我也认识一人,跟截木头似的,茅坑里的石头都比他香,人家姑娘的玉簪落他脚下,他一藏就是两三年,后来有本事了,升官了,也有人将他的话当回事了。这人拿着这玉簪准备去上门提亲,结果……算了,不提也罢,反正就是傻屌一个。” 季怀真臭着脸,骂了半天傻屌,不吭声了。 路小佳叹一口气:“想必这位傻……这截木头、石头,要提亲之人,一定是他高攀之人,才会将信物一藏两三年都不敢开口,又或是有所顾忌,自觉配不上她。今日鞑靼铁骑亲临,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陆大人,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季怀真瞥他一眼,总觉得路小佳是个奇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却是正色一瞧季怀真:“后悔不该向白雪姑娘表露心迹,若我注定死在两年后,又怎可误她一生?” 季怀真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冷声道:“你后悔什么,左右她也不在意你,更不喜欢你,你说与不说,又同白雪有什么关系。” 路小佳一噎,没想到季怀真这般不留情面,当即气得跳脚,跳了半天,又不敢上手打人,只好窝窝囊囊地坐回门槛上。 过了半晌,他突然又莫名精神振奋起来:“陆大人,销金台是何处?可是也在上京?那日我听见你与白姑娘说话时候提到此处……别打别打!当真不是我有意偷听!你们销金台还缺不缺扫地的?缺不缺护院?便是后厨洗碗摘菜的也行啊,只要能留在白姑娘身边!” 季怀真收回手,看着路小佳,心生一计。 将他打发去白雪那边也好,他的嘴这样不把门,万一哪天在燕迟面前说露馅就糟糕了。 让路小佳跟着白雪,若白雪厌烦他,自会将他打发走。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工笔小像,正是他带去汾州的那张,捡了地上的炭条,在上面又添几笔。 “你拿着这个,去上京的芳菲尽阁,交给管事掌柜,他自会带你去找白雪。” 路小佳接过一看,明白了什么:“原来你们便是以此法联络,真是妙哉,这样一来,便不怕密信被人截去破解。” 哪句话不知说得季怀真又恼怒起来,抬手要打。 以画传递信息,虽是一招妙计,但当初启用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和白雪都不怎么识字! 这死道士不但没拍对马屁,反而踩到季怀真的痛脚。 路小佳嬉皮笑脸地躲过,慌忙抱起昙华,转身上马。 大雪纷飞中,他朝季怀真抱拳,郑重其事道:“多谢大人成全,此去山高水长,愿大人与燕迟兄马到成功!他日你我上京相会,贫道自当报答今日恩情。” 他朝着上京的方向,冲他的心之所向绝尘而去。 季怀真哼笑一声,将庙门关上,挡住漫天欺雪。 翌日一早,季怀真被肉香味儿勾醒,睁眼一看,燕迟不知何时已醒了,正将剩下的那只兔子放在火上热,往季怀真手里一递:“你先吃。” 自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季怀真吃了几口便觉得油腻,往燕迟那边一推。 这小子近有一整天未进食,二话不说,接过来抱着一顿狼吞虎咽,恨不得将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眨眼间一整只兔子被他拆吃入腹。 正吃着,庙外一阵响动,季怀真透过窗户上的明纸去看,面色一变,低声道:“不好,好像是你三哥的人追过来了。” 燕迟神色一凛,跟着看去,待确认之后,突然上前把庙门给打开。 只见几个夷戎大汉站在庙门外,动作整齐划一,右手搁在左肩上,冲燕迟行礼道:“——殿下。”
第44章 季怀真警觉地看着他们,默默挪向自己放枪的地方,燕迟却回身对他道:“不碍事,是我大哥的人。” 他大哥的人? 季怀真隐约记得,燕迟之前给他大哥发信请援兵,可怎么就来了这几个? 其中一位壮汉一板一眼,用夷戎话叽里呱啦讲了一大串,季怀真也听不懂,只能去看燕迟的反应。 谁知这小子越听,神色越凝重,对方话音一落,他就立刻拒绝道:“不行。” 他一时间改不过来,看了眼季怀真,才改口以夷戎话继续。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听得季怀真一头火大,忍不住对燕迟道:“有完没完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掰燕迟的肩膀,将他拉向一旁,看得那些人面色一变,一人更是直接出手,反扣住季怀真胳膊将他拿住,大声呵斥! 季怀真疼得变了脸色,燕迟被吓得变了脸色,匆忙呵斥一声,让他退下,心疼地将季怀真一扶,关切道:“没伤到你吧?” 季怀真冷笑一声,将燕迟推开,看着擒他那人,冷笑一声,对燕迟道:“不敢劳烦殿下关心。” 燕迟一听他阴阳怪气,就知道是生气了,解释道:“他们让我们立刻动身回敕勒川,我说不行,你先前在汾州受了伤,贸然出发只会有性命之忧,还得在歇上一歇,做足准备才可在雪天翻山,我让他们先回去复命。” 季怀真若有所思地哦了声,突然一掩怨毒眼神,体贴道:“你们既有事商量,那我暂且回避。” 说罢,不等燕迟挽留,便向外走,还体贴地为他们关上门。 季怀真一转身,望着外面停着的几匹马,不怀好意地一笑,直接将马鞍全部卸了扔了,算是报那一擒之仇。 他得意地回去,门一推,见燕迟他们还在商量,言辞反倒更加激烈,说到最后,那几个壮汉不再吭声,你看我我看你,无奈点头,燕迟松了一口气。 虽急着去敕勒川,可季怀真到底不敢拿性命开玩笑,再一看这几个壮汉也不是会疼人的,若一路上与他们作伴,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就在他要松口气的时候,一壮汉将腰间儿臂粗的木棍抽出,又有两人走上前来,按住燕迟,命他跪在地上,上衣一扒,露出精装后背。 季怀真一眼看到燕迟背上那条盘踞着的疤。 见那壮汉手中粗棍就要朝他背上落,燕迟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季怀真才反应过来,怒道:“放肆!他是殿下,你是奴仆,你怎敢上手打他?” 燕迟怒喝道:“你别管,别过来!” 有人以一口别扭汉话生硬解释:“他私自带你回凭栏村,与三殿下动手,更是害叶娘娘金身被毁,大殿下说,该罚。” 去他娘的大殿下! 季怀真心头火起,心说你小弟弟都要被你另外一个弟弟打死了,你个当大哥的不止拉偏架,还不许他还手?! “燕迟快被鞑靼人打死的时候,他这个当大哥的死哪儿去了?现在出来耍威风!” 那壮汉见他要冲过来,凶悍回头,握着棍棒的手肌肉隆起。 若是将人脑袋放置在他大臂小臂之间,轻轻那么一夹,怕是能爆一地脑花。 季怀真停在原地,盯着那壮汉的胳膊喉结滚动,立刻冷静下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是该长点记性,动手吧!” 一共罚了三棍。 第一棍下去,燕迟一声闷哼,嘴角溢血。 第二棍下去,燕迟咬牙挺住了。 第三棍——燕迟脸色惨白,哇啦一声将先前吃进去的兔肉尽数呕出。 每棍下去,季怀真都跟着抽一下,一棍之后就不忍再看。 旁边那按住燕迟的大汉不住奇怪,这棍子落在他们家燕迟殿下身上,没一下打到这个齐人,他跟着抽什么?流什么汗? 三棍完毕,燕迟满头虚汗,倒在地上,季怀真上前将他扶住。 这几个夷戎人又让季怀真收拾东西,说要将二人安置在苍梧山脚下的村落中去,只是一出庙门,看到光秃秃的马背都傻了眼,又冲对方一番叽里呱啦的夷戎话。 这下不需要燕迟帮他解释,季怀真也知道,这群死心眼的傻屌在奇怪马鞍去哪里了。 他冷哼一声,将燕迟扶上马,自己也跟着上去,冲这四人故意道:“还有什么事情?若没有,还请快快出发吧。” 那四人面面相觑,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一路颠簸自不必提,等到达村寨时,季怀真看他们下马时各个双腿分开,一副古怪神色,只觉得解气无比。 将他们安顿好后,这四人又匆匆离去,听燕迟讲,是追踪他三哥去了。 季怀真听罢皱眉,心思又活泛起来,怎么听他大哥手下的意思,惩罚燕迟是因为他贸然与三殿下动了手,怎的此时又派人去追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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