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郑重其事地点头。 乌兰将燕迟一拽,哀求道:“殿下,别……别回去送死。” 他半边脸都在流血。 燕迟没有说话,动作温柔地将乌兰的手指从自己衣服上轻轻拿开。 乌兰绝望地看着自己一根根手指被掰下,突然叫道:“你要找陆拾遗,我知道他在哪里!我知道,只要你别回去送死,我就带你去找他。” 燕迟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缓缓看向乌兰。 那眼中有乌兰看不懂的情绪。 在乌兰卑微哀求的眼神中,燕迟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会的,你做不到,因为临安城破那天,是我的人亲眼看着大哥的人将陆拾遗带走的,我从头到尾,都知道陆拾遗去了哪里。我也知道你是大哥的人,他是不是告诉你,若你时刻将我的动向汇报于他,以后就留我一命,让你跟我远走高飞?你不该信他。” 乌兰一怔,明白了什么,继而伤心欲绝地大笑起来:“你,你一直都知道,一直在防着我,你……你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燕迟从路小佳手中接过阔刀,带着弱弱,义无反顾地回到密道中去。
第105章 乌兰伤筋动骨,笑着笑着就往外咳血,眼见白雪一人要扶不住他,路小佳慌忙将人架起,低声道:“先到安全之地再说。” 继而与燕迟的人一起,带着这些逃出来的齐人与销金台乔装打扮的舞女一起上路。 密道的出口虽在皇宫外,但因是从皇宫下一路挖出的,工程量大,因此只通向皇宫后面的山林中,依然有被发现的危险。 白雪低声问道:“阿全呢?” “当然是藏在安全的地方,我还留了火烧暗中保护他。” 随着路小佳一声呼哨,十几匹马从山道中跑出,众人两人一骑,又将一匹马拴在此处留给燕迟。白雪飞身上马,又朝路小佳伸出一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对乌兰问道:“燕迟说有接应,接应在何处?”乌兰脸色惨白,勉强打起精神辨认方向,指给白雪。 “顺着这条山道往东南方向跑……”他低声苦笑了下,“他没有将什么都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谁来接应我们,如今也只有先汇合再说了。” 胯下战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催促白雪快跑。销金台的舞女们见一向果断决绝的白雪竟不合时宜地犹豫起来,一时间颇为不解,纷纷劝道:“姐姐,先走啊,先跑再说。” 谁也不知白雪心中的顾虑。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背后绕了过来,接过白雪手中的缰绳。 路小佳低声道:“相信燕迟兄吧。自两年前一别,再见与他说上第一句话,我就知他与以前不同了。”话音一落,已替白雪做了主,双腿一夹马腹,已是一马当先,冲着乌兰指出的方向带头跑去。 白雪侧头将他一看,见路小佳嘴角带笑,眼中却似有心事。二人在这一刻有了默契,不说生死,不言出路,白雪哽咽道:“不是给你分派好任务了?叫你照顾阿全?你都答应了,怎么又跟过来。” 路小佳摇了摇头,拿缰绳一抽马背,朗声道:“当然是我框你的,我若不从,你还不把我打一顿。那天你一走,我安顿好阿全就跟了上来,去追你的时候就瞧见了这些夷戎人。其中一个我认得,当初咱们被燕迟兄救下时,就是他来天天给我们送饭。我就一路跟着他来到此处,在此蹲守,第二天晚上,就瞧见一人背着李峁从里头出来。我眼睁睁瞧着他们将李峁给放了,正想跑,结果技艺不精,被燕迟兄的人抓了个正着。” 白雪嗯了声,不再说话,自知路小佳是为谁而来,心中已暗暗下定决心。 再说季怀真,从密道退出后,就用东西将殿门给堵上。 乐声已停,外面的守卫随时会发现此处的异常,虽有桌案挡住殿门,可根本禁不起鞑子踹上一脚。进来的齐人与舞姬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那条密道早晚会被发现,而季怀真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延,为燕迟、为白雪争得逃跑的机会。 只要自己多拖一时,他们彻底逃脱的机会就越大。 季怀真四下一望,殿中已血流成河,脚在血泊中一滑,整个人瞬间摔倒在地,登时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他强忍疼痛,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倒在偏殿的阿苏尔。 这人脸朝下趴,不知是死是活。 一股诡异困惑之感油然而生,季怀真盯着阿苏尔看,猛地一惊,虽然不记得先前阿苏尔倒下的确切位置,可似乎没有这样靠外。 这样想着,季怀真屏息敛神,悄悄从地上爬起,冲着阿苏尔的方向去了。 就在季怀真俯身靠近,拿手去探阿苏尔鼻息之时,那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猛地暴起,握拳成爪,要朝季怀真脖子上掐。 然而季怀真也早有准备,早先他审讯手段残酷,见过不少人想用装死逃过酷刑,此时一看便知阿苏尔有蹊跷,当即捏着从地上捡起的碎瓷片朝阿苏尔眼睛划去。 阿苏尔慌忙后撤,二人暂时分开,带着恨意提防冷冷瞪视对方,四目相对间,又同时想到什么,一同朝那先前被燕迟一匕首挑飞,飞到角落中的刀上看去。 二人同时行动,季怀真连滚带爬,向前一扑,谁知阿苏尔根本不管刀,眼见季怀真露出后背,抓住他一条腿将他狠狠拖向自己。只听一声骨骼裂响,阿苏尔竟将季怀真的左腿活生生拧断,又以健硕手臂从后将他勒住。季怀真登时呼吸不得,剧痛难忍,左腿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剩下的一条腿乱蹬,已隐约听到殿外有侍卫高喊之声,随时会破开殿门冲进来。 他眼前看到的一切逐渐涣散,喘不上气,只觉胸腔里像是装了门要从内炸开的炮弹。 季怀真挣扎渐渐变弱,将死之际,浑浑噩噩听见耳边有各种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三喜临死前那声带着怨恨诅咒的“季怀真”;季庭业带着厌烦轻视之意的“季怀真”;陆拾遗无可奈何,总是高高在上的“季怀真”;有咬牙切齿的、有嬉笑怒骂的、有讨好奉承的,隐约夹杂着“季狗”、“季大人”。一声声叫喊此起彼伏,光怪陆离,最终都化作敕勒川的风声,伴随着那人的轻吻,他叫他阿妙。 明晃晃的窗纸外,有只燕子一掠而过。 似回光返照般,季怀真突然气力猛增。他双眼血红,脸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抠进阿苏尔的胳膊中,却丝毫撼动不了那铜墙铁壁般的桎梏。 就在绝望之际,耳边突然爆出一声怒吼:“季怀真——!” 那是燕迟的声音。季怀真怔怔一笑,有些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狼吼,一道灰影掠过,冲着阿苏尔去了。 是弱弱! 脖颈间桎梏的力道一轻,已有人冲上来,和阿苏尔扭打在一处,这人有刀不用,暴怒之下直接骑在人身上,一拳一拳瞄准了往脸上打,直把阿苏尔打的半死不活,留他有命喘口气,才堪堪收手。 季怀真又咳又呕,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被弱弱拱着,强拖着一条废腿站起来。 燕迟背对着他,不住粗喘:“还能走路吧。” 季怀真被掐了脖子,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也不管燕迟背对着他是否看得见,忡怔地点点头,想不到燕迟会出现在此处,这下才明白原来那声季怀真不是他的幻觉。 燕迟捡起地上的刀,架起半死不活的阿苏尔做质,又对季怀真道:“去把这里点了。” 季怀真忙朝灯架走去,两步之后又扑在地上,左腿传来钻心剧痛,可他一声不吭,再次满头大汗地爬起,拿着蜡烛的手已是抖若筛糠,点燃两处帷幔后就再也没力气握住,任由那蜡烛掉落在地。 燕迟又道:“去把机关打开,你先进去。” 季怀真一怔,道:“不,我……我留下来断后……我,他还知道我姐姐的下落,你走吧,我得找我姐姐。”他一番话语无伦次,漏洞百出,已顾不得燕迟信与不信,只想拖着这一条断腿,抱着这一副残躯,为他心爱之人,为他愧疚背叛之人,再温柔一次。 “季怀真——!” 在一片鞑靼逼近的凌乱脚步声中,拓跋燕迟怒气冲冲,突然回身将季怀真一看。这怒不可遏,又饱含哽咽绝望的一声,叫季怀真一怔,他抬头看去,才发现燕迟眼睛红了。 那一字一句,忍无可忍的呼名道姓下竟有些泪意。 燕迟深吸口气,只失控了一瞬,又再度恢复冷静,看着季怀真命令道:“别让我说第二遍,你先进去。” 这次季怀真照做了。 机关开启的一瞬间,鞑子也冲了进来,弱弱冲上前抵挡片刻,又猛地回身,同挟持着阿苏尔的燕迟一起后退进密道。外头火势尚未起来,已有不少鞑靼士兵步步紧逼,都惧怕燕迟手中的刀真的砍断阿苏尔的脖子,不远不近地跟着。 二人一狼,就这样一瘸一拐,一步一退地走出密道。 季怀真抖若筛糠,冷汗出了一身,嘴皮呈现出死人才有的灰白色。一出密道,燕迟便下令让弱弱隐入山林。见有匹白马等在出口处,季怀真忙对燕迟道:“我的腿跑不快,把阿苏尔给我,你先去与你的人汇合,再……再回来救我。” 燕迟寒声道:“你给我滚上去。” 他小臂狠狠一夹阿苏尔的脖颈将他挟持在身前,命那些追上来的鞑子放下武器。 季怀真的右腿完好无损,踩在脚蹬上,又艰难搬着半废的左腿挪上马,仅是如此简单的上马动作,已叫他大汗淋漓,不住发抖,险些连缰绳都握不住。阿苏尔嘶哑,口齿不清道:“季……季怀真……你,你不想要你……你姐姐了?” 话音未落,燕迟已是一掌切在他后颈将其打晕,飞身上马,将昏迷不醒的阿苏尔也提上。 那马飞驰而出的一瞬间,鞑子便捡起地上的刀剑追了过来,有火舌从密道中窜出,鞑靼见状,又分出几个人回宫调兵乘胜追击,势必要将阿苏尔救下。 马虽远比人快,但三个大男人共乘,速度逐渐慢下来,听得背后呼喊杀伐声震天,鞑子短短时间内边聚集起千人小队,一路追着厮杀过来。燕迟回头一看,突然揽住季怀真往旁边树丛林立的山道中一滚,千钧一发之际,握住匕首对准马的后腿用力一掷。 那马被匕首一扎,登时吃痛,身上力道一轻,驮着阿苏尔沿着山道发足狂奔而去。 季怀真腿受伤,若奔走起来,那动静必定引来鞑子注意。因此二人冒了把险,只躲在山道旁的密林中,观察鞑靼动向,见一部分追着阿苏尔去了,却仍有一部分留下来,警惕搜索二人踪迹。 季怀真心如擂鼓,汗如雨下,似有人给他洗了把脸,他的手腕被人死死攥着,下意识瞄向一旁的燕迟,看他刚毅的眉眼,看他线条卓绝的下颌,前方是步步紧逼,随时会发现此处的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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