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杌没有接话,他出了金樱子的宫殿,脚步不停地奔向他放药的地方,只是若是细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陛下!”德忠瞧见了在雪地中疾走的李杌,连忙拿了件大氅追了上去,“怎么穿的如此单薄,最近天寒,莫要冻坏了身体。” 李杌朝他摆摆手,拒绝了德忠的好意,德忠没有由着他的性子来,执意将衣服给他披了上去。 二人一同来到太医院,原本晕迷的祝行路已经醒来,他手中捧着一本医书,正在细细的看着。 李杌上前,抽掉他手中的医书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祝行路抬头看向他,难得露出了一个闲适的笑,他道:“你不是知道为什么吗?” “你就这么不愿意呆在我身边吗?”李杌红了眼圈,“哪怕死也要离开?” 或许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祝行路的心情相当之好,他眼带笑意的回答:“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不想留在你身边,是没有地方能让我停留,你又何必把一切归结在自己身上,徒增烦恼?” “如果我说,即便要了你的性命,我也不愿意放你走呢?” “那便要了我的性命吧。” “……好。” 李杌颤抖着手将老谷主给他的那颗药从怀中拿出来,递给祝行路:“吃下去。” 祝行路接过药,眼睛眨也不眨的将药吞了下去。 “……我放你走,”李杌嘶哑着声音,“不过得过些时候。” “什么时候?” “过完年。” “太久了,”祝行路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能早些时候吗?” “不能。” “如果……” “没有如果,”李杌态度强硬的打断了祝行路接下来的话,“如果你想提前离开,那就继续服毒吧,待到你死了,我随你一起去。” 不知道是不是李杌一起死的发言太过震撼,祝行路沉默了许久才应道:“好。” “那……你好好休息。”说罢,李杌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居然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几乎刚走到院中,他就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在雪地里,大口的喘着气,德忠慌忙来扶他,他却摆摆手让德忠离开。 德忠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杌,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依着李杌,走到远处等待他。 李杌用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发出声音,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雪地上,瞬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洞,如同他的心一般,千疮百孔。 他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他曾祈求上天垂怜于他,结果呢,笑话,从头至尾都无人爱他。 或许都是他的错,他不该来这世上。 但他又能如何呢?如今他的肩上背负着家国百姓,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被命运推着走。 …… 李杌病了,病的很重,据焦安吉所说他烧的昏昏沉沉,一直说胡话,可即便如此他却在清醒的时候下了道圣旨,不许任何人见他,祝行路也不行。 直到七日后,祝行路才再度见到李杌。 他瘦了一大圈,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他见到祝行路的时候想要去触碰他,却突的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的收回了手,只是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祝行路的脸上。 他一直没有说话,是祝行路先开的口:“吃饭吗?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你爱吃的,哦对了,还有晞儿,他很担心你。” “你不必提醒我,我有妻儿这件事我比你清楚。”李杌淡淡的开口。 祝行路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把饭从食盒里取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道:“吃吧。” 李杌没有动作,他怔愣的看着祝行路,忽的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行路,这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十六岁那年就认识你了,那时候宫中几派争的厉害,他们想要让我娶一个对我没有任何帮助的人,从此退出朝堂争斗,我向你抱怨,你就笑着对我说‘那我俩成亲不就好了?’,到这里我就知道我在做梦了,可我不想醒,我想看看你与我拜堂成亲时的样子,但我怎么都梦不到这部分,你瞧,我多倒霉啊,连做个美梦都不行。” 祝行路沉默着,自从回京城之后,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接李杌的话。 好在李杌只是倾诉,他说完了话便拿起了筷子,夹起放在桌上的菜放进嘴里。 瞧见他愿意吃饭,祝行路心底暗自松了口气,前几日据德忠所说,李杌病重到无法吞咽食物,全靠他们硬灌药与一些流食才保住了性命。 他醒来之后依旧是不愿意吃喝,德忠这才让祝行路来看他。 可谁知,祝行路的心刚落回肚子里,李杌便猛地低头,趴在桌前哇哇大吐起来,他吐的天昏地暗,似乎是要将心呕出来。 祝行路连忙上前给他拍背,李杌却伸手推开了他,半响,他才止住了呕吐的欲望,坐起身来。 下人赶过来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李杌坐在凳子上,刚刚剧烈的呕吐让他有些失神,他的眼睛没有焦距的望向前方。 待下人收拾完毕,祝行路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睛道:“不想吃也没关系,不用勉强。” “不,”李杌低下了头,“总要习惯的。” 说罢,他再度夹起了桌上的菜,结果这次比上次更严重,菜都没放进嘴里,李杌便再度呕吐起来。 祝行路的眉头狠狠皱起,他对守在门口满脸担忧与痛心的德忠道:“去把金樱子叫过来。” 金樱子来的很快,只不过她看都没看李杌一眼,一进门就对祝行路道:“姓祝的,不用瞧了,他这是心病,没得治。” “你不是自诩天下没你治得了的病吗?”祝行路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烦闷,几乎一看就能让人想到他在想什么。 “怎么,看他变成这个样子你愧疚了?不打算走了?”祝行路没说话,他轻飘飘的看了金樱子一眼,意思很明确,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离开。 见他这幅样子,金樱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病只能心药医,谁来都白搭!” 李杌刚刚吐完,他想说些什么,却没力气开口说话,他吐的面色苍白,眼角发红,竟无端看上去有些可怜。 可即便如此,他却给了祝行路一个安慰的眼神。 祝行路突然觉得很难过,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无情。 他懊恼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深入,便听到刚刚缓过来有了些力气的李杌道:“行路,你没有错。” 祝行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金樱子现在看到他们两个要死要活的样子就烦,拿出随身银针直接对着李杌止吐的穴位上扎了上去,边扎边打发祝行路道:“姓祝的,他大病初愈,吃不了这些东西,你去厨房,下一碗素面过来。”
第132章 四方之笼(十四) 祝行路有些迷茫,却还是听话的去了厨房,房间内一下子就留下了金樱子和李杌两个人。 李杌单独与金樱子在一起时没什么话,便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任由金樱子给他施针。 可惜金樱子是个聒噪的性子,祝行路一走,她便开口问道:“你就这么轻易的放姓祝的走?一丁点儿别的安排都没有?” 李杌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 金樱子瞧见他们这样就烦,没忍住抬手给了李杌一巴掌,力道不重,但也不轻。 李杌有些无奈的睁开了眼睛:“知道吗?刚刚那一下我可以治你死罪。” “随便,”金樱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姓祝的姘头,别逃避,径直向前看,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太晚了。”李杌的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悲凉,他与祝行路的相识不是时候。 金樱子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看皇后娘娘和她姘头,你不是给了他们成全吗?他们都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成全?若当年不是父皇的圣旨横插一脚,他们二人哪里需要等到今天才能两全?”李杌的笑容有点冷。 “啊啊啊啊啊!”金樱子气的捂着头蹭的一下站起来,“姑奶奶我真的要疯了,不是我说,姓祝的姘头,你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事情未成定数之前,不应该加倍努力的去做吗?放弃算什么英雄好汉?” 回答他的,是李杌一声重重的叹息:“事情早就已经成了定数,不是吗?” 祝行路无论如何都会离开的,见过祝行路的每个人都知道。 能言善辩如金樱子,此刻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皱着眉,一脸怒气的给李杌下针,看上去气势汹汹,实际上放轻了力道,他已经够疼了,她还是温柔些吧。 二人相顾无言,就在李杌以为自己能够休息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叫他。 “父皇……” 李杌睁开眼睛,看到不知何时溜进屋内的李晞,他想开口与他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与这孩子实在是没什么共同语言。 李晞这孩子自小便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比一般的孩子要懂事的多,甚至有时候会让李杌有些恍惚,觉得他的心智并不是一个孩童。 不过这个孩子似乎在尽力的隐瞒这件事,当然,他不会去拆穿,反而会在暗中帮他一把,但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了。 他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感情,只有责任,而李晞呢,也不怎么喜欢他,亦或者说李晞害怕他。 他从未有过亲近自己孩子的举动,而李晞也在默默的疏远他,二人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父子关系。 所以,当李晞向他表现出亲近的时候,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李杌心里紧张,面上却一点儿也不显,还是那副沉着脸的样子,把李晞吓了个半死。 李晞一边纠结要不要问个好之后直接跑路,一边安慰自己说他爹就是个恋爱脑,没那么吓人。 他们爷俩的内心活动相当丰富,在一旁围观的金樱子却受不了了,没忍住道:“你们两个是哑巴吗?怎么八杆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她一说话,李杌和李晞同时向她看来,硬是把心理素质相当硬的金樱子看的汗毛倒竖起来。 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三下五除二的拔掉李杌身上的银针,道:“你的施针时间到了,我去看看姓祝的面做好没有!” 说完,她一溜烟儿的跑了,留下李杌和李晞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李晞稳了稳心神,暗道:“我爹今年二十一,我上辈子十八,这辈子四岁,加起来二十二,我爹得管我叫哥,我怕他做什么?” 这么一想,李晞莫名有了十分足的底气,他扬起下巴,清了清嗓子,道:“父皇。” 李杌不动声色的看着李晞表演,他不知道这个小崽子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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