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那家里头可高兴。” 元慧茹有点局促道:“什么时候走?” 桃榆看出元慧茹有些一反常态,以为她是想他们俩了才来送菜的,看模样似乎又不太确定: “晚会儿吧,干娘才过来歇歇一起回去。” “也好。” 元慧茹道:“这两日生意可还好么?” “都还挺顺利的,骑射场那边天天都有人来,秋后天气适宜,出门的……” 桃榆话没说完,终是忍不住道:“干娘,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元慧茹闻言恍然:“没、没有。” “家里一切都好,无甚大事。” 桃榆凝起眉:“那您……” 几次三番的来城里头,实属有些不像她。 “有什么事情,您不妨告诉我跟阿戍,我们都是亲人,不当见外的啊。” 元慧茹在桃榆的温言细语中,难为情的笑了一下。 “那日开业过来见着的孩子……我、我就是无事过来看看。” 桃榆手一顿,他眉头紧锁,看着元慧茹如此,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由得抬头看向霍戍。 “我就是没事闲的,回家去吧。” 元慧茹忽而道:“你爹说赋税收缴的差不多了,等你们俩回去又要开塘抓……” “他就是长岁的儿子。” 霍戍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响起,骤然打断了元慧茹的话。 元慧茹一时间僵在了原地,仿佛不知当如何思考了一样。 “阿戍,你、你说什么……” 霍戍又重复了一遍。 “长岁受征前和村里吴家的三姑娘私定终身,我来同州一则是为了送他的遗物给您,二则也是为了把信物归还吴三姑娘。” “初始我担心您知道了长岁的相好已另嫁他人而伤心,为此不曾告知。后来也是寻到人才知道吴三姑娘始终如一,还和长岁有个儿子。” 无媒苟合,吴怜荷不怕别人说她什么,可是怕赵盼受人指指点点。 为此除却自家人外再不曾让旁人知道分毫,她也忧心元慧茹不认她和赵盼。 桃榆也道:“前两日我去吴三姐姐那儿,与她说起阿盼的事情,她答应预备私下要与干娘相认的。可这不是童考么,阿盼考试,不让他分心。” 元慧茹捂着脸已是泣不成声。 自那日见了那孩子一面,这些日子总是会梦见年少时的长岁。 她是又喜又伤心,连做梦都不敢想这世间竟还留得有血脉亲缘在。 桃榆看着元慧茹哭得如此伤心,心里也很不好过。 “干娘,我们当是早些告诉你的。” 元慧茹擦了擦眼:“不、不怪你们。我晓得吴家三姑娘的不易,她一个女人拉扯个孩子何其的难,瞒着全然也是为着孩子着想。” 她的声音哽咽的厉害,既是哭自己,也哭吴怜荷跟孩子。 长岁一去那么些年,自己没的是儿子,吴怜荷失的是丈夫。 寡妇的日子她深有体悟。 “干娘,那您可是想要现在……” 元慧茹立马惶恐道:“不、不。我可以等,不急这一时,不急一时……让孩子安心应考。” “我知道是长岁的孩子已然很知足了,哪怕是不相见。”
第81章 十月中下旬,纪扬宗可算是赶着把税收给催缴齐了。 他没敢多加逗留,赶着便将粮食和税款转交去了州府。 介于去年秋收时出的匪乱,各乡里正心有余悸,都十分谨慎小心。 霍戍去帮着押送了村里的粮食,也安纪扬宗的心。 今年户房的典史换了人,一应的规矩文书与之先前的都不一样,纪扬宗前去折腾了好些时候才把粮食和赋税移交过去。 出来的时候夹了一个多月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今年粮食欠收,家家都不容易,他催缴赋税可是费了好大功夫。 时下去了今年最大的一桩事,他心头松快了一大头,没直接回村里去,而是与霍戍一同去了骑射场。 十月下旬的天儿已经有点凉了,过了晨时又还未进午时的这段时间秋风吹在身上也还是冷人。 秋高气爽的天,慢慢要转入萧瑟之中了。 “粮食怎么收的?” 纪扬宗随牵着马的霍戍走在街市上,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城里了。 这时候城中粮食依然卖得火热,秋后农户都靠着贩卖粮食转些钱在手头上,除却缴纳赋税要的钱,还得置办火烛油盐等一系家中要吃用的东西,手头上需得有钱才能周转。 “精粮一千一,粗粮八百。” 劈着腿坐在板车上游街吆喝的伙计正在吸溜面条,同纪扬宗报了个数。 旁头一个农户听闻价格,愁苦一张脸:“怎的又降了价格!前两日精粮不是还收一千二的么!” “爱卖不卖去,你自去别处打听打听看是不是独只我们这家这个价格,嫌价格低就别卖,保不齐过些日子价格还得降。” 伙计受纪扬宗问价虽不见得热情,看他衣着体面,旁头又杵着个大个子,还算客气。 这朝对粗衣步履的农户便是没半分好脾气和耐心,径直一通话劈头盖脸的就下来。 农户受其如此,竟是也无言反驳,急匆匆的离去,像是去问别家的价格去了。 纪扬宗背着手同霍戍继续往前走:“我记得早先八月的时候粮价还挺是高的,往年精粮能卖一千二三,今年粮食遭了雨水,八月粮价卖到了一千四五。九月里头赋税出来以后,大批卖粮的人,听村里的乡亲说降到了一千二三,不想今朝竟然降到了一千一。” 他叹了口气:“大丰年才这个价格,城里这些收粮的不是趁火打劫么。” 霍戍道:“农户手里能换钱的也就那些,只得卖粮,卖的人多了,价格自也便降了。” 纪扬宗道:“头茬卖粮食的运气好,要是碍到这后头,亏得心头慌。” 两人说了几句,到了新街上。 时至巳时,弓坊和骑射场都已经开门了。 霍戍见着弓坊这头没人,估摸桃榆在骑射场那边,正好要把马带过去。 纪扬宗在弓坊里转了一下,也跟着过去看看骑射场如何了。 两人方才到门口,就见着个两鬓微有白霜的长衣男子似乎正在偏头看什么。 霍戍正想出言询问,倒是纪扬宗的声音先行响起:“蒋典史?” 男子闻声回头,面露的老态让纪扬宗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确信。 他连忙掩住眼中异色,转笑道:“当真是蒋典史,我还当认错了人。” “是纪里正啊。” 唤做蒋典史的男子同纪扬宗招呼了一声,神色有些憔悴:“巧在此处撞见你。” 纪扬宗客气道:“我方才去府衙里转交了今年的粮食赋税过来,蒋典史怎也在此处?过来办事么?” 男子摆了摆手:“我今早已不是什么典史了,纪里正唤我名讳便是。” 他倒实诚:“听闻新街开了个骑射场规模不小,在招揽账房,我过来瞧瞧。” 纪扬宗闻言微微一顿,讶异于蒋裕后竟然会出来寻差事儿做。 寻也便罢了,竟还是寻个账房先生,未知全貌,一时间他也不知什么该问什么不当问。 他转看向霍戍:“你们贴告示要招人?” 霍戍应了一声。 蒋裕后见状面露惊讶之色:“这骑射场……” 纪扬宗虽是谦逊,但语气中难掩几分自豪:“是我女婿开的,年轻人就爱折腾点事情干。” 蒋裕后不由得看了一眼高大的霍戍,道:“当真是青年才俊,了不得。” “过誉过誉。哎呀,咱别光在外头站着,里头吃盏茶水去,走走。” 纪扬宗笑了一声,没继续立在外头多说什么,连忙热情邀着蒋裕后进了屋。 霍戍静默跟着进去,这时辰才开门没多久,骑射场里还没有客。 桃榆拿了一把草料,正在马棚边上喂马,瞧见来了人,赶忙放下草料迎了上去。 “是来应招账房先生的,爹的熟识。” 霍戍简而言之,抬手拿下了桃榆头顶沾着的草屑。 桃榆道:“那我去准备点茶水,你先过去吧。” “嗯。” 蒋裕后原是州府衙门中户房的典史,虽不入流只是个吏员,且不说这是州府,又还是繁荣富庶的同州,能做个典史没有门路和些本事那决计是不能够的。 更何况还是管理地方财政的户房典史。 以前缴纳赋税,商税,都是要过这位的手的。 纪扬宗以前转交赋税和年节领赏,与蒋裕后接触过不少,此人性子温吞,比之旁的官吏,已然是好相与的了。 为此他对其一直都挺是敬重。 他倒是晓得新知府上任,考绩换下了一批人,所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地方上也一样。 这蒋裕后就是被换下来的其中一个,彼时得知消息,他还颇为惋惜。 这些倒也都不足为奇,纪扬宗意外的是蒋裕后怎的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想当初在州府时说不上意气风发,但也极有派头,听说他还有个兄弟在京城做官,官职虽是微末,不过消息灵通。 他任命了好几年的户房典史,昔年是秀才出身,投身府衙做了攥典,后爬到了典史的位置,本事上毋容置疑。 按理来说,他要家世也有些家世,自也有本事,在府衙这么些年,管的又是财政,也多少都该有了家业。 就是丢了府衙的差事儿,按道理来说也不该落魄的出来寻账房先生干。 蒋裕后嘴里发苦:“知府新任,考绩中言我在职之间贪污纳贿,不单是削了我的职,又还查封了我手中的几处产业。” 知府如此挑头,他自是再不能谋上能有朝廷沾边的差事。 这几月间,儿女也受诛连累,接又蒋母离世,蒋父病重。 家中可谓岌岌可危,虽有亲眷接济一二,却也并非长久之计,蒋裕后也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出来寻个能糊口的生计。 纪扬宗闻此大骇,虽先时知府考绩换下异己诸人便颇有微词,今朝知晓背后的手段,当真是叫他后背生寒。 霍戍听着两人的谈话,一直未曾出声。 直到桃榆把茶送进来,两人才断了这场交谈。 于是转说了正事,霍戍言明这头账房要干的事,以及薪酬等。 蒋裕后本就是秀才出身,又做过户房典史,这般履历在他们骑射场做账房无论如何都是低就了。 为此霍戍酌情提高了些工钱,条件蒋裕后满意即可定下。 蒋裕后并没有多考虑,听闻能开三两银子一个月立即就答应了。 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并未曾因为他时在上,今日屈居于下便扭捏着不肯。 他不但是缺钱,城中多是趋炎附势之人,为着讨好知府,他放下身段求差屡屡碰壁,眼下能寻到这般条件的已然很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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